第48章

十一点过,赵夜白走出酒店的大厅,迎面扑来一阵夜风,头发被撩起,他抬手挡了一下,拉上了外套的拉链两步跳下台阶,朝着学校的方向跑去。

大学城附近的店铺大多已经打烊,招牌仍亮着,与路边的路灯各执一侧,夹出一条人行路来。

晚归的学生三两成群走在这条路上,偶尔爆发出一阵笑声。

酒店和学校之间的距离并不远,赵夜白迎风跑了一段路,隐约看到前方生活区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道身影颀长挺拔,即便隔着一道距离,矜雅闲适的气场直接铺展到了赵夜白脚下。

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晚风微凉,赵夜白的脑门儿却发着热,他朝着那边喊了一声:“学长!”

关文初抬起头,看到赵夜白在不远处灯光最亮的地方正在向他招手,神色霎时变得柔和。他站在生活区外的岗伞前,路灯投下的光被伞遮去了一半,半边脸都没在黑暗里,眉眼和嘴角变化的弧度并不明显,却透着淡淡的包容与宠溺。

隔了老远,赵夜白被帅得心漏跳了一拍,咚的一声,酥麻感从四肢百骸汇到了胸口——这哪是普通学生?这是男模啊!

恐怕戎放、枫枫、仇溪或者学生会任何一个熟识关文初的人看到他现在的表情,都会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人夺了舍。

赵夜白的步子越迈越小,由跑转为了走,两人之间仅存的十几米距离消弭在关文初平稳的步履之间。

路灯的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投到地面上,偶尔一辆车开过,刮出飒飒的风声。

来时路上满脑子的话语在见到关文初的那一刻化成了一团浆糊,拉着丝,不分你我。赵夜白几度想要张嘴,最终只是紧张又尴尬地道:“学长。”

关文初看起来自在得多,又上前一步,直将距离拉到了半步之间,微低着头问:“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赵夜白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清咳一声,道:“你不是也没睡吗?”

——不是睡没睡的问题!

关文初:“处理好了吗?”

赵夜白:“好了!”

——也不是聊处理没处理好的时候!

赵夜白有点急,急于当面问清关文初在电话里说过的话,急于给自己了悬而未决几个月的暗恋寻一个安放之处。

关文初似要开口,赵夜白抢先道:“学长,你刚刚在电话里说得是——”

话音未落,腰侧被人向前一揽,赵夜白一时不察,直愣愣地撞到了关文初的怀里,另一只手顺势覆在了他的后背上。

也许是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关文初身上的清冷味道愈发明显。

赵夜白的呼吸间一片寒凉,半晌,才伸出手试探着放在了关文初的腰侧。

今天早些时候,他刚借着输球狠博了一波同情,那时的他恐怕没想到几个小时后竟然可以名正言顺地占学长的便宜。

紧蜷着的心脏放松了些,跳得越发活跃,渐渐挣脱了捆缚其上的顾虑与犹豫。

心跳得很快,赵夜白却出奇地平静下来了。

“学长……”

“嗯。”

“我喜欢你。”

“我也是。”

“……”

即便已经听过一次,赵夜白仍有一种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仿佛被游戏里的天降正义砸晕了头——喜欢学长的人有那么多,学长怎么就选中了他?

凭心而论,赵夜白认为自己这二十来年过得挺糙的,他不适合细腻,也细腻不了。穿搭没有固定风格,全凭审美直感;发型不怎么打理,纯靠颜值硬撑;交友没有特别要求,谈得来就行……他不会去注意今天哪个女同学化了妆、明天哪个朋友换了发型,只会觉得会打游戏厉害的女生帅,能灌篮的兄弟牛逼。

然而,他在碰到关文初之后,忽然注意起了人家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关注别人的手长得好看不好看、衣领折得整齐不整齐、身上的味道好闻不好闻……而且抱住关文初的时候,居然还会生出……不好意思的感觉?

——我变弯了,也变娘了。

赵夜白不乏忧伤地想。

温柔的夜适合拥抱。

拥抱之外,赵夜白还想做点别的。

他偷瞄着关文初的手臂,一只手伸到身后在自己背上摸了摸,指尖碰到一截微凉的手指时顿住,然后撬起关文初的指腹,将自己的手指嵌入关文初的指缝之间。

关文初无声地笑了笑,大方地与他十指相扣。

赵夜白脸色顿时爆红:“……”操。

这时一行十几个男女从远处走来,赵夜白吓了一跳,忙往抽回手后撤,小声道:“学长,有人!”

关文初却扣住他的后背把人压回来,赵夜白:“?”

关文初镇定道:“现在躲开才会更引人注目。”

确实,这个距离对面的人肯定已经看到了他们,不过夜色朦胧,未必看得清抱在一起的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不重要,大晚上的不睡觉站在路边搂搂抱抱……这说出去也太丢脸了。赵夜白迟疑片刻,左右没处躲避,索性埋头在关文初的肩窝,掩耳盗铃。

一行人渐行渐近,有人看过来,只见一个身形挺拔颀长的男生侧对着他们,怀里抱着个留着短发身高差不多人,转头感叹:“哇,你看那个女生好高啊,得有一米八几了吧?”

“服装系的吧,平均身高一七五,这腿比我上下身加起来都长!”

“倒也不必这么夸张,不过确实挺高,他们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盯着人家小情侣看到底不礼貌,那几人也只是瞟了一眼便转头聊起了身高问题,直到这一行人拐了个弯进入生活区,赵夜白才袋鼠似的小心地抬头张望了几眼。

肩颈交接的地方突然一痛,他打了个激灵缩起了肩膀:“?”

一只手顺着他的脖子划到了脖根,在一片泛着痛感的区域之外停住,赵夜白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不待他想清楚,便听关文初低声问:“是他咬的吗?”

“!!”从酒店出来时赵夜白便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然而他那时头脑发热只顾着跑来和关文初见面,咬痕什么的完全被抛到了脑后,刚刚躲避行人的时候侧过头才露了出来。

早知道遮一遮了。

这要怎么解释?表白当天被男神发现脖子上带着别人的咬痕?这也太像高中时班上女生珍藏的男男纯爱小说的文案了吧!

赵夜白刷地伸手捂住那处伤口,含糊道:“这个不是……是我和他打了一架……”

关文初放开他,上下打量:“还有哪里受伤了?”

还有手臂。赵夜白却一口咬定道:“没了,这是我一时没防备才被他咬到的,他属狗的,以前我们打架他也经常咬人……”

“开学那天你躲的人是他?”

“……”

赵夜白犹豫地点了下头,这才想起还没和关文初解释过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于是删繁就简道:“他……是我表弟,很小的时候就住到我家里来了,可能是我们在一起生活的太久了,导致他产生了一种喜欢我的错觉……不过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其实就是小孩儿还没长大,哈哈。”

说着别人是小孩子,却从没考虑过自己身上的少年感有多明显。关文初拿捏不住与赵夜白相处时的尺度,放宽些担心显得冷淡,收紧些又怕逼得太紧让人紧张,视线在他被咬得发红的脖子上停了停,不易察觉地轻叹了口气,道:“说清楚了就好。”去买药,我帮你上药。”

赵夜白心头一轻,顿觉关文初受欢迎不是没理由的,长得好也就罢了,性格还这么好,简直是十全十美!

这么一看,学长喜欢他这件事越发不真实了。

关文初查看过赵夜白的伤口,抬头看了一眼路边的招牌,道:“我去买药。”

学校附近的药店二十岁小时营业,赵夜白想说这样的小伤犯不着上药,还没开口,关文初已经走到店门前,他只好跟着走进店里,很是丢脸地在店员面前展露出伤口。

“……人咬的……对……不是他不是他!是别人!”

被咬的地方在脖子,着实诡异了些,值夜班的店员是个小姐姐,确认伤口之后看两人的眼神都不对劲了,赵夜白越描越黑,索性闭嘴。关文初见他窘迫的样子弯了下嘴角,坦坦荡荡地询问店员各个药膏的药效,挑选了其中一管刺激性较轻的软膏,连并消毒喷雾、纱布、固定胶带一起付钱,作势就要在店里帮赵夜白把药上好。

赵夜白瞄到店员小姐姐带着理解与鼓励的眼神,尴尬不已,拉住坦荡过头的关文初火速逃出了药店。

拒绝在明亮的药店里上药的结果,就是两人坐在路边的公交亭里,借着路灯的光处理伤口。

消毒喷雾喷洒在伤口上,赵夜白嘶了一声想要后退,肩膀却被牢牢把住,关文初道:“别动。”

痧痛过后,原本有些肿痒的地方变得清凉,被风吹过,冷丝丝的。关文初拧开软膏的盖子,撕掉锡封,将药膏挤在纱布上,倾身过来,轻轻敷在那圈明显的齿痕上。

凉腻在颈间散开,赵夜白一动也不敢动,僵着半边身子,不太自在地把视线转向了马路对面。

察觉到他的动作,关文初稍作停顿,问:“疼吗?”

“啊?哦,不疼,不疼……”赵夜白连连摇头,视线收回来在关文初身边乱扫。从挽上去些的衣袖看到手腕处清晰的腕骨,然后是修长匀称的手指,拗头的姿势不太舒服,他稍稍抬起头来,目光便被关文初的眼睫吸引过去。

关文初垂着眼帘,出色的眉眼被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些,路灯自头顶打下来,在鼻翼上方形成了一小片阴影,将他的轮廓衬得愈发深邃,近看之下,冷峻的面容少了三分冰,显得温柔许多。

大概是他看得太专注,关文初的忽地一抬眼帘,赵夜白来不及移开视线作态,就这么被当场抓住。他先是一怔,然后想着躲闪,看到关文初眼中流露出的淡淡笑意顿时脑羞成怒,底气不足道:“看、看看不行啊?”

肩膀还被人按着,赵夜白就是想撤也撤不开,死撑着和关文初对视,望着他眼中摇动的灯光,莫名其妙地、紧张地抿了下嘴唇。

柔软的纱布蹭过赵夜白的脖子,关文初直望进他的眼底,四目相对。

赵夜白紧张地攥紧了按在座椅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缓缓靠近、靠近……

一辆车沐着夜色刷然驶来,车身短暂地遮挡住了公交亭一瞬,便如暗夜行者一般,潜没在远方的暗色里,而座椅上的两个人肩膀相贴,斜投在地面上的影子交错在了一起。

并不激烈,只是安静无声的、试探性的触碰。关文初的手轻托着赵夜白的侧脸,微微退开,低头去看赵夜白的神情。赵夜白的眼神躲闪着,想了想,顺应了心里那道怂恿的声音,猛地凑上去,重新吻住了关文初的嘴唇。

……

做梦,实在是太像做梦了。

明明几天前他还痛定思痛要和学长保持距离……

关文初抬起他的下巴,由浅尝辄止的触碰变为了真正的吻。

赵夜白曾怀疑过关文初的身体是不是热的,也曾好奇一个不染烟火气、看起来高冷禁欲的人是否有一天会喜欢一个人,现在他得到了答案。

强势而体贴、冷淡而温柔……关文初将太多相悖的特质完美地糅合到一起,却不显突兀,反而更令人着迷,就像他的吻,分明透着强烈的占有却又克制、拿捏有度。

纵使如此,赵夜白也有些招架不住,别开头急促地喘气,耳朵、脖子、脸上红成了一片。关文初扶着他的肩膀,顺势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待他的呼吸平复下来,才抬手检查了下纱布下的伤口,提醒道:“药还没上完。”

“……”都……了,谁还记得上没上药?

赵夜白的脸上热得很,腾地站起来道:“不用了!这样就可以了!没事的,就是被人咬了一口,又不是……”余光瞥到一道人影站在马路对面,悚然一惊:该不会刚才他和学长被人看到了吧!

对面的人影一动,向着远离公交亭的方向移动,赵夜白下意识地看过去——

马路对面,孟易肖边倒退着边遥望着这边,发现赵夜白看到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大步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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