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这么多年过去,赵夜白很难在面前这个比自己还高些的人身上找到那个内向少年的影子。

严格来说,他是喜欢孟易肖的,这种喜欢是亲情,是友情,却唯独无关爱情。

爱情……

赵夜白并不清楚什么是爱情。他只知道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自己可以接受和孟易肖的肢体接触,但仅止于此,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念头。哪怕只是试想一下,便会被无尽的、亵渎纯稚青涩的少年时代的负罪感淹没。

如果他能更早地陪孟易肖长大……如果孟易肖是他的亲弟弟该多好。

孟易肖站在床边,眼眶发红地看着赵夜白,眉目之间的凶戾之气化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迷茫。

话已至此,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赵夜白捏了捏眉心,轻叹了一声,道:“你在这里睡,我去隔壁开一间房,明天早上我送你去机场。”

孟易肖无声地望着赵夜白转身拉开门出去,然后“咔哒”一声,赵夜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赵夜白下楼去前台开了间和孟易肖房间隔壁的房间,期间给孟叔叔的秘书打了个电话,通知他们孟易肖在他这里,并保证明天会把孟易肖送上返程的飞机。

再度上楼时,孟易肖已经从房间里出来,坐在房间外的走廊上,眼睛发红,头发蓬松,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墙壁,像只弃犬。

赵夜白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衣摆被拽住,被迫停在原地。

“……”

“……”

赵夜白本打算冷处理,让孟易肖自己冷静一下想想清楚。但这里离学校太近了,过来住的大部分是本校的学生,万一被哪个认识他的瞧见大晚上的不睡觉和一个男生在酒店房间外拉拉扯扯……

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赵夜白道:“我已经给孟叔叔的秘书打电话,明天会有人去机场接你。”

“……”

“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走了。”

赵夜白作势往前走,孟易肖固执地拉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手,道:“可是我喜欢你。”

“……”赵夜白扶额,稍加思索,退回孟易肖面前单膝蹲下,道:“我也喜欢你,但不是你要的那种。”

“……”

赵夜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抬手拍了拍孟易肖的肩膀,起身离开。

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撤身道:“我就在隔壁,有事打电话。”

正要刷卡推门,一股冲力从身后扑过来,赵夜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往后拖了几步推进了屋子里,“砰”的一声,被掼到了门上,紧接着颈边一痛,湿热的触感从肩颈交接的部分往上移动,赵夜白登时头皮发麻,一脚踹上去,“孟易肖你他妈的疯了吗!”

“我不要!”孟易肖抓住赵夜白挣扎着的手,重复道:“我不要和你做兄弟,我不稀罕,你想去找他,我不会让你去的,不会让你去的……”

孟易肖的力气太大,一只手攥住赵夜白的两只手腕压在头顶,俯身便要去亲赵夜白的嘴唇。

赵夜白气急攻心,本以为好言好语说过,孟易肖再是幼稚再是不通情理也该知难而退了,岂料……去他妈的“我也喜欢你”,喜欢你大爷!

手腕被扣住,赵夜白只好别开头,抬脚用上十成力猛踹孟易肖的腿,孟易肖吃痛手上松劲儿,赵夜白趁势挣脱手腕上的禁锢,转身就要开门逃脱,然而一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将他拖到后面,两人扭打挣扎间“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孟易肖摔在下面,压倒了一片他特意带过来送给赵夜白的礼物,其中那个限量款游戏机被两人的重量一砸,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缝。

赵夜白压在孟易肖的身上,按住他的胳膊不敢放手,试图讲道理:“你是人类吗?你听不懂吗?我不喜欢你!你这样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反正……你已经讨厌我了,我还不如让你讨厌到底。”

“……”赵夜白一时竟无法反驳,头痛地改口:“不是,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只是不喜欢你这样没完没了地发疯,我们——”

孟易肖侧头看到裂了缝隙的游戏机,眼睛顿时变红,喃喃着:“是我先认识你的。”

感情这码事又不是时间游戏,赵夜白只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解释不了其中的原理。

孟易肖似乎也没期待他的回答,眼中爬满阴霾,目光暗沉沉的,似是想通了什么关窍,猛一翻身将赵夜白压住,一手捏着赵夜白的下巴,眼神中带着自暴自弃的疯狂,倾身压了过去。赵夜白用力别过头,嘴角一温,头皮顿时炸起,不知哪来的力气,霍然将孟易肖掀翻下去,狼狈地爬起来一遍又一遍地蹭着嘴角。

“……”赵夜白不断平复呼吸,终于爆发,“孟易肖,你找死。”

……

同一楼层附近几个房间里的人同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房间里一片狼藉,茶几和沙发移位,地上的地毯卷起,台灯摆件拖拽着滚落在地,开着的行李箱砸在门上掉落在地,孟易肖精心挑选的礼物散七零八落地落了一地。

赵夜白猛踹了一脚身边的行李箱,“早知道——”早知道那天就当作没看到好了。

怒气上头,他几乎口不择言,好在理智尚存,生生忍住,没有说出不可挽回的话。

孟易肖的嘴角乌青,手臂上有一道被硬壳本上的铁扣划出来的划痕,捂着额头窝坐在沙发茶几之间,仍固执道:“你不可以喜欢别人,你是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赵夜白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衣领被拽裂,脖子上还留着深深的牙印,手臂刚刚摔倒时硌在了什么东西上,这会儿痛得发颤。他咬牙忍住,道:“孟易肖,你这样,和那个老师有什么区别?!”

孟易肖的瞳孔骤然一缩,像是被切断电源的机器人,关节肌肉全部僵住,连呼吸间的起伏都停下了。

他盯着赵夜白,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困惑、茫然、恐惧……太多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然后豁然起身冲进卫生间,撑着洗手台干呕起来。

赵夜白听到他痛苦的干呕声,不由得攥紧了拳头。这句话的杀伤力大概仅次于那句“早知道那天就装作没看见”。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况且他也不想收。

“我去……给你找点药。”

赵夜白转身拉开门出去,下楼到前台要了碘酒棉签创口贴,再回来时,孟易肖已经从洗手台前转移到了浴缸里。

他从没见过孟易肖这么安静的样子,垂着头,一双漂亮的眼睛失去光彩,隐遁进一片黑色废墟之中,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说得太重了吗?

赵夜白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撕开棉签的包装,蘸了点碘酒,涂抹到孟易肖额头和手臂的伤口上。

碘酒渗入伤口,孟易肖应激性地颤了一下,而后便像块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了。

上完药拧上碘酒的瓶盖,赵夜白嘱咐道:“等好一点的时候,自己贴上创口贴,免得感染。”

孟易肖:“……”

赵夜白:“……”

言尽于此,赵夜白起身出门,关上门口时还往浴室里看了一眼,恨了狠心,拉上了房门。

*

回到房间,赵夜白的心情也没轻松多少。

按下葫芦浮起瓢,孟易肖的事暂且告一段落,学长那边要怎么办?

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为输了比赛而失落,几个小时后他先是和孟易肖大吵了一场,后面居然……还和学长表了白。

学长说喜欢他到底是真的还是权宜之计?

手臂还在隐隐发痛,赵夜白撩起衣袖,只见左臂手肘和肩膀之间有一大片淤青,稍用手碰一下就疼得厉害。

也许是因为和孟易肖吵架的余韵,也许是被手臂上的痛感刺激到,或许还有早些时候输掉比赛的原因,赵夜白只觉自己现在暴躁得很。

孟易肖。

关文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忐忑不安、惊疑不定、抓心挠肝、瞻前顾后……一层碾着一层,在心里盘结缠绕。

……不说清楚,今天大概别想睡了。

赵夜白腾地坐起来,调出关文初的微信,两手捏着手机,在聊天框里打字。

白夜:学长,睡了吗?

快到十一点,赵夜白没期望关文初会回复,正要关掉手机躺下,一个白色的气泡跃然出现在屏幕左侧。

学长:还没

“……”手指在手机边缘敲了两下,赵夜白深吸了一口气,咬住下唇,打下几行字:学长,我今天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我真的喜欢你,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但你放心,我不会做多余的事,也不会再打扰你。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

最后一句看起来像是威胁,赵夜白删掉了这句,盯着剩下的几行字反复看了几遍,快刀斩乱麻,闭上眼睛按下了发送。

——死就死吧。

“咻”的一声,赵夜白立马翻身把手机压在了枕头下面,跳下床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有什么事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

对了,该睡觉了,应该洗漱一下。

一头撞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掬水,胸口一凉,原来是他洗得毛毛躁躁,把水撩到了身上。

关掉水龙头的一瞬间,他正要去抽纸巾擦一擦胸前的水,忽然听到浴室外面传来微弱的音乐声。

是他的手机铃声。

谁打来的?孟易肖?孟叔叔的秘书?室友?还是……

迟疑再三,赵夜白猛地在洗手台上一拍,连抽了几张纸巾擦掉脸上滴下来的水珠,大步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紧张得心脏一蜷。

拿着手机走到墙边,清了下嗓子,接通电话,不等对面说话,抢先道:“学长,我刚才是胡乱发的,你别放在心上,我其实……”

“是吗。”冷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酥了赵夜白的半边肩膀,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

关文初的声音平静如常,接着道:“但我是认真的。”

“……?”赵夜白慢半拍道:“……什么?”

“赵夜白,我说喜欢你,是认真的。”

伴随着关文初的话音,听筒里传来一声颇张杨的车笛声。不是人在屋子里隔着窗子的朦胧声响,而是同处在旷地上直达耳边的、清晰的鸣响。

“学长你——”说出来赵夜白自己都不信:“该不会还在那里吧?”

A大宿舍区,已经到了熄灯时间,连片宿舍楼的窗子一片黑漆漆,只有隔了几米立在甬路上的路灯还亮着,飞虫绕着光源狂乱地舞蹈。

生活区门口的保安亭里亮着一盏灯,与外面的马路相距五十多米的木廊里,关文初靠着木廊的柱子,一手插在黑色上衣的衣兜里,一手拿着手机,低低地“嗯”了一声。

赵夜白:“……”

一时判断不出究竟“学长喜欢他”和“这个时间学长还在外面”哪个更让他震惊,但也只是一时,这两件事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从最初的惊讶之中缓过来,赵夜白抿了几次嘴唇,转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外面的街道,手指无意识地在窗子上瞧了十几下,霍地撑着窗子直起身在床前走了两圈……

全程他没有说一句话,关文初也体贴地没有打扰他,电话两端异常地安静,唯有从听筒里传出来的呼吸声证明对方嗐没有挂断。

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半晌,赵夜白抬手敲了下自己的额头,冲到门边开门,边开边道:“学长,我马上过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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