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纪守拙的影子映照在了车玻璃上,他垂着眼睛,整个人绷得很紧,江樵知道他现在很混乱,现在也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他也不想把纪守拙逼得太紧。

“好,我先送你回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到了医院楼下,江樵原本是想陪着纪守拙一起的,但被纪守拙给拒绝了。

“麻烦了你一晚上,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江樵还想坚持,现在的纪守拙需要自己待在他的身边,“我没关系……”

“回去吧,算我求你了。”纪守拙态度不算坚决,但是央求的语气里净是疲惫。

江樵也舍不得跟他僵持,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迁就他,“好,那我明天早上再来,有什么事情你打电话给我,我随时都有空的,任何时间。”

纪守拙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等到江樵坐回到车上,他转身进了医院大门,从身后迟迟没有传来引擎的声音,他知道江樵还没有走,他也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加快了脚步进了电梯。

关上电梯门的瞬间,纪守拙松了口气,不管江樵有没有离开,自己已经看不到了,心理负担不会那么大。

他什么都不去想,出了电梯也没有进病房,找了个走廊尽头的长椅躺下。

已经入冬了,医院走廊没有暖气,就这么躺着,还能感觉到阵阵凉意,纪守拙拢紧了衣服,脑子里不断播放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弄清楚真相也是需要付出惨痛代价的,姐夫或许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姐姐也得面对一个分崩离析的家庭,纪守拙一时间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以后呢?以后该怎么办?从爸爸去世,再到拆迁搬家,自己一直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好像是被所有的事情推着,不得不朝前,自己没有好好做过一次决定,没有好好处理过任何一件事情,自己真是没用,这副模样,让姐姐和尤青怎么依靠自己?

“诶?你怎么睡在这儿啊?”

值班的护士打断了纪守拙的思绪,他闻声爬了起来,手脚都被冻得有些僵硬,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护士将纪守拙上下一打量,她记得这人,是车祸死者的家属,这人的姐姐好像也在住院,她理解家属可能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变故,语气委婉道:“你是陪床的吧?陪床进病房去吧,在这儿睡你自己也得冻坏的。”

纪守拙跟护士说了声“谢谢”便朝着病房走去,这病房只有姐姐一个人,纪守拙刚进去,便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守拙?”

“姐,我是不是吵醒了你?”纪守拙打开了床头灯,“你感觉怎么样啊?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

纪巧荷坐起身来冲纪守拙摆摆手,“警察那边都交代清楚了?”

“江樵请了律师,所有事情交代清楚了。”

听到江樵的名字,姐姐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变化,她开口道:“今天事情还得谢谢江樵,如果不是他,我跟你还被蒙在鼓里。”

“嗯……”

姐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一句,“你们俩没事吧?”

“什么?”纪守拙愣了一下,他觉得姐姐话里有话,但姐姐只是摇摇头,说了句没事。

纪巧荷只是脖子上一点儿小伤,第二天就能出院去派出所录口供,经过警察调查,洪令的案子被定为了交通意外,肇事司机面临着赔偿和牢狱之灾,但纪家姐弟没有为难的意思,就当是给他喝酒驾驶一个教训,也当是给洪令积德。

这些日子,江樵一直都陪在纪家姐弟身边,无论是住院看医生,还是去派出所配合调查。

洪令的丧事办得很仓促,只是告知了他家乡的亲人,连之前的街坊四邻都没有通知,用纪巧荷的话来说,洪令生前一直觉得街坊们看不起他,身后估计也不想被大家送行,清清静静地走反倒会更好一些。

“江樵,我听守拙说洪令跟赌场借的钱是你垫着的,这不太好,反正那司机也赔了不少钱,洪令自作孽,这算是给他生前的事情有一个了结,这些钱都花在了他自己身上。”

纪巧荷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江樵不好再推辞,“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有我帮得了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男人死了,自己还得正常生活,还得继续上班,自己的工作完全养活得起她和尤青,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别人来帮忙的地步。

“麻烦你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现在也算是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了,纪巧荷觉得累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她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就去阿翔那儿把尤青接回来。

她看了纪守拙和江樵一眼,“我就先回去了。”

“姐,我跟你一起……”

“我送你们。”

计程车来得特别及时,纪巧荷扶着车门,将纪守拙拦在门外,示意他江樵还在,“我先走了。”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纪守拙跟江樵尴尬地杵在路边,他明白的,姐姐是想自己感谢一下江樵,哪怕只是口头上的。

“这几天谢谢你。”

不管以前江裕和自己有多少矛盾,这些日子要是没有江樵帮忙,就不会这么顺利,他俩之间也算是一笔勾销了。

这句“谢谢”江樵已经听腻了,他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给纪守拙让出位置来,“你要是真的谢谢我,就跟我一起去看看铺子。”

江樵看似是在跟纪守拙商量,态度却很坚决,煞有今晚纪守拙要不跟他去看铺子,他不会放纪守拙离开的架势。

既然是铺子去看一下也无妨,大不了到时候将铺子从江樵手里买过来,如果江樵愿意卖的话。

纪守拙心一横,委身坐进了车里。

江樵眼里的激动肉眼看见地明显起来,他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很快回过神将车门关上,绕到驾驶座时差点跟旁边的车撞上。

纪守拙看得心惊,生怕江樵会跟姐夫一样,下意识喊出了声,“江樵!”

差点跟江樵撞在一起的司机也骂骂咧咧地摇下车窗,江樵心情好,还主动跟人道歉。

坐上了车,他边发动车子,边问道:“你刚刚是在关心我吗?”

车窗没有完全关严实,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江樵听到了纪守拙的声音。

纪守拙别过脸,没有正面回答,“不是要去看铺子嘛,早去早回吧。”

通往铺子的路纪守拙不陌生,先前他来过几次,很快江樵将车停在了商场的地下车库。

这个点儿正是商场人流量最多的时候,穿过灯火通明的商场内部,临街这家铺子大门紧闭,整个门头一看就是刚装修过。

这种大商场的商铺早就不用卷帘门了,门口的玻璃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透过玻璃门,里头漆黑一片,但依旧能看清里面的装潢。

纪守拙顿了一下,他一直听江樵说什么会还他一个一模一样的铺子,直到直观看到铺子时,他才明白江樵口中的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儿水分,甚至连墙上圆钟玻璃壳上的油渍都做得那么还原。

这一瞬间,纪守拙有些恍惚,他好像又站在了鹿角街的铺子,隐约间还能听到街坊路过时打招呼的声音。

“这边商场都不用卷帘门了,本来我想换的,但是市政要求统一用玻璃门,也就没办法。”江樵说话间将门锁打开了。

铺子还没有完全装修好,地上还有不少装修材料和垃圾,他越过这些堆成小山的物品,打开了灯。

“这些开关的位置也没有变,东西也都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幸好这个铺子跟之前铺子的格局是差不多的,想要还原也比较简单……”

纪守拙耳边嗡嗡的,他听不大真切江樵说了什么,喃喃道:“江樵,你记性真好。”

江樵正介绍得起劲,听到纪守拙这么说,他停顿了一下,无奈地笑了,“我从小到大都没觉得记性好是一件好事,没什么值得我特别去记住的事情,有时候记得多了还觉得烦,也就这一件事,让我觉得庆幸。”

纪守拙最后停在了操作间门口,那烤箱已经换成了最新的。

江樵连忙解释,“之前铺子里用的那个牌子的烤箱已经不生产了,所以我就找了跟那个外观差不多的。”

自己家那个老古董,就生存那个牌子的厂早就倒闭,江樵自然找不到,而且新的才好,新的功能多,他家那个早该退休了。

纪守拙回道:“我知道。”

知道,纪守拙什么都知道,江樵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纪守拙的答案,“那这间铺子你还算满意吗?算我还了你一个一样的吗?你原谅我了吗?我们还能跟从前一样吗?”

纪守拙回头看着江樵,其实不一样的,连江樵自己都明白,有些东西没办法找到完全一样的,就算是一样,那也只是替代品,就像现在的江樵一样,他是江樵,不是莫愚。

“铺子我很满意,就连我自己来装,都不一定能装得比你好,我原谅你了,也不是什么原谅不原谅,你也是站在你家的立场做你该做的事情,之前那些误会也都解除了。”

所以呢?

江樵在等,在等纪守拙说出他最想听的答案。

“我们……没法跟从前一样。”纪守拙以为会很难开口,比他想象中要轻松得多。

江樵有那么一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为什么?”

纪守拙重新将江樵打量了一遍,光鲜亮丽的江樵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是很像,但不是一模一样,跟我谈恋爱的……也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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