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了结

周通等人好不容易处理完满地的毒虫毒蛇,却听得几声“越隐杨已死!越隐杨已死!”周通只觉得眼前一黑,忙不迭向声响发出处赶去。

此时人群已经散开,周通明明白白地看见那个胸口中了一剑,此时倒在血泊中的人。

他脑子嗡了一下,却有什么直觉似的,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穆旭尧趁乱逃走了,天地山庄乱成了一锅粥,纷纷寻找他的下落。起初众人不过是打着除害的名头来看武林盟主宝座易主的好戏,如今穆旭尧放出的毒虫使十多人中毒而死,更多的伤口溃烂,只能剜肉求生,至今薛灵息还在到处奔走解毒。众人的愤怒涌上头,不分青红皂白就动起手来,因此越隐杨的尸身上会有那么多的伤口。

苏枕寄站在无光的角落中,透出窗子,看着乱哄哄的众人喊着“杀穆贼”的口号气势汹汹地奔过。

他转过头,看见床上的人刚刚醒来,坐起身看着他。

院内正因毒虫大乱,柳昔亭被身侧的人抓住手臂,他立刻闻到了苏枕寄总是戴着的那个香囊的味道。他的手臂、腰间被轻敲几下,柳昔亭便觉得麻了一夜的右腿恢复了知觉。

苏枕寄拉着他就走,柳昔亭甚至没顾得上说话,刚刚拐进无人处,柳昔亭突然被他拉近了,刚感知到唇上柔软的触觉,他甚至没来得及惊讶,便一阵目眩。醒来便已是此刻了。

那张伪装用的人皮面具此时摊在桌上,柳昔亭四处张望,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张嘴欲问,便听得窗外有人大喊“越隐杨已死,诛杀穆贼”的声响。柳昔亭觉得自己是不是中的迷药药效未过,怎么出现了幻觉。

苏枕寄却什么都不说,扬扬下巴让他看一旁挂着的外衫,说:“换衣服,我们走。”

柳昔亭不解:“我走到哪里去?”

“越隐杨已经死了,你愿意去哪里都可以。”

柳昔亭这才意识到刚刚的叫嚷声并不是幻觉,但死的那个“越隐杨”是谁呢?

他还在发愣,苏枕寄突然让了让身子,就见两个人影接连从窗口跳进来。走在前面的正是周通,他看见柳昔亭,长舒了一口气,说:“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没事,看见尸体的时候可吓死我了。你要是死了,我怎么交代啊。”

周通说着就将跟在身后的庄晓推上前,说:“行了别哭了,你们公子好好的。”

庄晓原地看了他一会儿,还在抽噎,也没有上前,屈膝就跪下了,哭道:“公子,我没看好她。”

屋内几人的脸色顿时都变了,柳昔亭噌地站起身,说:“怎么回事?”

庄晓还在抽泣,柳昔亭只觉得头晕目眩,扶着桌子要坐下,看见了摆在桌子上的人皮面具。他就这么愣住了,说:“死的那个,到底是谁?”

苏枕寄整个人藏在阴影里,见他看过来,也不避让眼神,迎上他的目光,却并不言语。

周通对柳昔亭的事情不太了解,见此情景才明白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时也有些踌躇了,无意义的语气词从他嘴中蹦出来了好几次,都又咽了回去。

柳昔亭有些支撑不住地跌坐在凳子上,他看向庄晓,问道:“怎么了?寻桃不听话,跑出来了?”

柳昔亭看了眼天色,觉得此时应该已经施针完毕,转回头却看见庄晓哭得更凶了,他这才心口一阵绞痛,又强撑着站起来,踉跄着跌在庄晓面前,“你……你哭什么,她人呢?”

“她刚刚以为、以为公子出事了,吐了好多血,”庄晓说起话来已有些混乱,抽噎道,“宗先生把她带走了……公子,对不起。但是……但是宗先生说会救她的,公子,她会没事吧……”

柳昔亭几次想站起身,却都没能站起来。他的手紧紧按在桌面上,手指用力的有些发白。他只好说:“你去看看她。”

庄晓哎了声,抹了抹眼泪,说:“公子,要我扶你吗?”

柳昔亭摇摇头,眼神又落在苏枕寄的身上。

周通耸耸肩,拎着庄晓先行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此时屋内无灯,仅靠微弱的天光几乎难以视物。在这种黑暗中,柳昔亭说:“死的是……他吗?”

苏枕寄走上前来,蹲下身看他。

那日在厨房,苏枕寄将盛好的粥递给岑书白,听他说“若是公子有事,我绝不独活”,苏枕寄笑了,说:“何必如此。”

他看着岑书白接过碗,又说:“只要越隐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就可以不用死了。”

岑书白双手捧着滚烫的碗,竟然恍若不觉。他被热腾腾的雾气蒸得脸颊发热。

许久,苏枕寄听见他说:“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命。”

也是那样的一张人皮面具,苏枕寄将它从怀中掏出,放在手心里,掂了掂。

苏枕寄摸着柳昔亭面前的这张人皮面具,看着他说:“这是我去拜托婉姨帮我做的,以假乱真,是不是?”

柳昔亭只是盯着他,没有说话。

苏枕寄说:“你怨我吗?”

“不,”柳昔亭眉头颤了颤,说,“我只是……还没有想明白。”

苏枕寄握住他的手,缓缓站起身,将他拥在怀中,抚弄着他的头发,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轻声说:“这是他欠你的。”

*

时至深夜,天地山庄内终于宁静下来。

武林盟主的位置要易主已成定局,那些心有想法之人却不着急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穆旭尧时日无多,搜寻他的下落反而成了一件不甚着急的事情。

这几日各人各怀心事,彼此都未见面。几日后,苏枕寄夤夜而出,在客栈中寻到了庄晓,环顾一圈,问道:“都不在?”

庄晓眼睛红肿,说:“公子刚刚出去了。”

苏枕寄点点头,也不惊讶,问道:“寻桃呢?她好些了吗?”

一提起寻桃,庄晓的眼睛似乎就更红了些。

苏枕寄就听见他喃喃道:“太晚了,太晚了。”

“是有些太晚了。”苏枕寄答道,“我不吵她,只是问问。”

庄晓看向他,说:“公子一直担心宗先生不肯救治寻桃,但是宗先生要找的女儿,就是寻桃。”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耳后:“那里,有一片小扇子似的青色胎记。”

苏枕寄觉得这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什么喜色。

庄晓红着眼睛说:“宗先生找了那么多年,却没想到女儿就在眼前呢。”

苏枕寄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却张了张嘴,问不出口。

庄晓站起身,说:“公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苏公子,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寻桃吧。”

他们走了很久,直至行到一条小溪旁。水声潺潺,天边渐渐透出微光。

一棵只剩枯枝的桃树下是一座新坟,泥土湿润,木牌上的字迹暗红,似乎是鲜血写成。

庄晓叹了口气,哽咽道:“冬天快到了,没有桃花了。”

苏枕寄蹲下身,伸手抚摸木牌上的字迹:爱妹柳寻桃之墓。

*

柳昔亭收到了一封信,信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自天地山庄东门向北行五十步,红色酒幡后有一茅屋,自后门入。”

他按照信上所说行至茅屋,此时天还未亮,他踏进屋内便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柳昔亭毫无顾忌地上前点灯,便看见穆旭尧仰躺着,左肩处插了一柄长剑,剑入得极深,将他钉在床板之上。

柳昔亭走近了,站在他的床前看他的肩膀,见他的左肩鲜血淋漓,隐约能看见一枚黑色长钉钉入他的血肉中。

此情此景,柳昔亭竟然有些想笑。他大概真的笑了,因为他听见穆旭尧的嗓子哼哧哼哧地挤出几个字:“我听说,小丫头死了……可惜,她知不知道能救她的,是她的……亲爹。”

柳昔亭顿时脸色一变,伸手按住剑柄,说:“你知道?”

“当然……宗施於到处找女儿,有人告诉我……”他说着话,柳昔亭突然将剑缓缓拔出,这剑钉得极深,将床板都穿透了。

穆旭尧发出忍痛的声音,手指抓着身下的被褥,狞笑道:“胎记……我知道,她有胎记。宗施於……医术看来没有那么神,哈哈,找了那么多年,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没用,真没用。”

那柄长剑沾满了血,却依旧寒光凛凛。

柳昔亭用自己的衣袖拭剑,缓缓道:“你认得这柄剑吗?”

穆旭尧偏过头去不看他,鲜血流成了一片,将他浸在其中。

柳昔亭盯着自己手中的剑,说:“这就是吞雪剑,我也是第一次见。”

那柄剑交由青玄保存,在前些日子,又回到了柳昔亭的手中。

柳昔亭俯下身看他,说:“吞雪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光,如今你能死在吞雪剑下,也算是你的福气。”

穆旭尧突然大笑起来,片刻后奋力嚷叫道:“逐流!逐流!”

吞雪剑的剑锋贴在了穆旭尧的脖颈上,柳昔亭面无表情道:“我师父教了我一套掌法,叫‘化骨掌’。我一直没用上,刚刚才知道,原来‘化骨掌’专克‘琵琶指’。”

穆旭尧顿时泄了气般,瞪着眼睛死盯着他看。

第二日,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悬挂于天地山庄门前。

至此,武林盟主之位的争夺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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