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老爹”在木板篱笆后面等着,透过一个绳结大的孔望着德莱文父子。他把烟草放在后面的口袋里,这样他的手就可以自由地反复做攥紧又松开的动作。

你们在我的地盘上。他的心里对他们低声说,如果他的想法能杀人,他会用这种能力把他们俩都干掉。你们在我的地盘上,该死的,你们在我的地盘上!

他应该做的是去找老约翰·劳,把他带到这两个帅哥面前,抓他们去警察局。那是他应该做的。如果不是他们站在相机的残骸前,他已经这么做了。两周前,在“老爹”的怂恿下,男孩自己已经毁掉了相机。他想也许他能想办法编瞎话混过去,但他知道这个城市的人对他的看法。庞波、基顿,还有其他人。垃圾,这就是他们对他的看法。垃圾。

直到他们陷入困境,需要一笔贷款应急,而太阳那时已经下山时,他们才会改变看法。

握紧,松开。握紧,松开。

他们在说话,但“老爹”根本不听他们在说什么。他的脑子现在像个冒烟的熔炉。现在,他脑子里一连串的抱怨变成了:他们在我该死的地盘上,我对此无能为力!他们在我该死的地盘上,我对此无能为力!该死的!该死的!

最后他们离开了。他听到小巷里生锈大门的尖叫声时,“老爹”用他的钥匙打开了木板篱笆上的门。他溜了进去,穿过院子,跑到他的后门——以七十岁的年龄来看,他跑的速度令人不安地快。他一只手紧紧地摁在右腿的上部,好像不管他是不是敏捷,他都正在与严重的风湿病疼痛抗争。其实“老爹”一点也不觉得疼。他是因为既不想钥匙叮当作响,也不想钱包里的零钱叮当作响,仅此而已,以防德莱文一家还在附近,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潜伏着。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老爹”也不会感到惊讶。就像和臭鼬打交道的时候,你总预计它们会狠狠地熏你一下。

他从口袋里悄悄掏出钥匙。这时,钥匙发出了响声,虽然声音很小,但在他听来却很响。他把眼睛向左瞄了一会儿,以为他会看到那孩子稚嫩的脸在盯着他。“老爹”绷着嘴露出一个可怕的狞笑。但那边一个人也没有。

至少现在还没人。

他找到了钥匙,把它插进锁孔,然后走了进去。他小心翼翼地不让通往棚屋的门开得太宽,因为如果太用力,铰链就会发出吱嘎声。

进去后,他猛地拧了一下门闩,走进了荣光商店。在这些阴影中,他感到非常自在。他曾经在睡梦中穿过那条狭窄的、满是垃圾的走廊……事实上,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就像其他许多事情一样,他已经暂时记不起来了。

商店前面有一扇脏兮兮的小侧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条狭窄的小巷,德莱文家的人刚从这条小巷溜进他家后院。从这里还有一个很小的角度可以看到人行道和部分城镇公共场所。

“老爹”溜到这扇窗户前,周围是成堆无用的杂志,它们灰黄色的博物馆气息吹进了黑暗的空气中。“老爹”朝巷子里看了看,里面空无一人。他向右看,看到了德莱文父子。透过这个肮脏、有裂痕的玻璃,父子二人看起来就像鱼缸里的鱼,正穿过音乐台下面的公共区域。“老爹”没有从这扇窗户看着他们离开,也没有到前面的窗户去找一个更好的角度盯着他们。他猜想他们要到拉维蒂耶尔大药房去,既然他们已经来过这里,他们一定会去打听他的情况。店里柜台那个荡妇能告诉他们什么呢?只能说“老爹”曾经来过又走了。还有别的事吗?

只能知道他买了两袋烟草。

“老爹”笑了。

光是这个没法定他的罪。

他找到一个棕色的袋子,走了回去,开始找砧板,想了想,然后又朝小巷的大门走去。一次粗心并不意味着会再次粗心。

门锁上后,他拿着袋子来到砧板前,捡起破碎的拍立得相机碎片。他尽可能快地忙碌着,但他要花时间把事情做得彻底些。

除了那些小碎片,他捡起了所有的东西,这些东西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堆垃圾。警察实验室的调查小组可能可以识别出一些遗留的东西。“老爹”看过犯罪类的电视节目(在他没有用他的录像机上看X级片的时候),里面都是技术人员用小刷子、吸尘器,甚至是镊子检查犯罪现场,然后把东西放到小塑料袋里,但城堡岩的治安警没有这样的设备。“老爹”怀疑警长庞波都没法能说服州警派出他们的鉴证车,就算庞波被说服去努力调车,他也调不动……因为只不过是一桩相机盗窃案,而德莱文父子指控他的理由只会让大家以为他们父子俩都是精神病。把这一片检查完后,他就回到里面,打开他的“特殊”抽屉,把棕色的袋子放了进去,然后锁上抽屉,把钥匙放回口袋。这样就行了。他对搜查证也了如指掌。德莱文一家让庞波去地方法院向索要搜查证就像地狱会下雪一样离谱。就算庞波有那么疯狂,要去尝试,那该死的照相机的残骸也会在他们能扭转局面之前消失……永久地消失。现在就把这些东西一劳永逸地处理掉,比把它们留在锁着的抽屉里更危险。德莱文会杀个回马枪把他抓个现行。最好还是等等。

因为他们肯定会回来的。

“老爹”梅里尔知道这一点,就像他熟悉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样。

也许过些时候,等这些喧闹和愚蠢的行为平息下来以后,他就能去找那孩子说,没错,你觉得我做的事,我确实都做了。现在我们不再管相机了,回到彼此都不认识的过去……好吗?我们可以的。你可能不这么认为,至少一开始不是,但我们可以。因为,听着,你想毁掉它是因为你认为它很危险,而我想卖掉它是因为我认为它很有价值。你是对的,我是错的,这就是你需要的报复。如果你更了解我,你就会知道为什么——镇上没有多少人听我说过这种话。这是我想说的,这话在我心里很久了,但并不重要。我错了的时候,我喜欢认为自己足够强大到可以承认错误,不管它有多伤人。最后,孩子,我做了你一开始就想做的事。我想说的是,我们都在同一条街上,我认为我们应该既往不咎。我知道你对我的看法,我也知道我对你的看法,我们俩谁也不会投票支持另一个人担任每年七月四日国庆日游行的典礼人,但这没关系。我们可以接受,不是吗?我想说的是:我们都很高兴那该死的相机已经被毁了,所以让我们就此打住,各自放过对方。

但那是以后的事了,甚至也只是之后“也许”会发生的事。现在不行,这是肯定的。他们需要时间冷静下来。现在他们俩都恨不得从对方屁股上咬下一大块肉,就像——

(照片里的狗那样撕咬)

就像……算了,不管像什么。重要的是坐在这儿,一切照常,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像个该死的婴儿一样显得天真。

因为他们肯定会回来的。

不过这也没关系。一切都还好,因为——

“因为一切都在控制之中。”“老爹”低声说,“我就是这意思。”

现在他走到前门,把“休息中”的标志转到“营业中”(然后他又迅速地把它转回到“休息中”,但“老爹”没注意到自己的第二个动作,他之后也记不得自己有这么个动作)。好吧,这是个开始,接下来要干什么?让一切看起来刚刚好,就像平常的一天。等他们怒气冲冲地回来时,他还必须假装惊讶,然后还要说“不知道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他们肯定都准备好要为已经被砸烂的东西跟我大动干戈。

所以……当他们回来的时候,不管他们有没有带着庞波警长过来,在他们眼中,他能做的最正常的事情是什么呢?

“老爹”的眼睛盯着挂在梁上的布谷鸟钟,那是他在一个月或六个星期前在斯巴戈的一次财产拍卖中买到的漂亮家具。这个布谷鸟钟不是很好,可能是某个想要节俭的人用优惠券买的(按照“老爹”的估计,那些只能努力节俭的人是可怜又困惑的人,他们在一种若隐若现、持续的失望中度过一生)。不过,如果他把钟修好,钟还是能走的,也许他还能把它卖给一两个月后来滑雪的游客,他们的小屋或滑雪度假小屋总会需要钟的,因为之前的讨价还价完全失败了,“老爹”也不知道接下来的生意到底能不能做成,解决他的问题。

“老爹”为未来的买家感到难过,会尽可能公平地跟他或她讨价还价,但他不会让买家失望。他那个“货物出门概不退换”大王的头衔不仅仅是他想说的话,还是他经常说的话,他得赚钱吃饭,不是吗?

没错。所以他就坐在他的工作台旁,围着那只钟忙活,看看他能不能让它运转起来,等德莱文一家回来,他们就会发现他在做这件事。也许那时已经有一些顾客在这里逛了,虽然现在这个时间一直是一年中的淡季,但他还是觉得有希望。无论如何,顾客来了就是锦上添花。重要的是整个场面看上去的样子,这样会显得他是一个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家伙,过着平常日子里的平常生活。

“老爹”走到横梁前,把布谷鸟钟拿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不把钟摆弄乱。他哼着小曲,把它拿回了工作台放下,然后摸了摸后面的口袋。新鲜的烟草。抽点也不错。

“老爹”觉得自己可以在工作时点上烟斗抽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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