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为谁而战
置身于梅西耶飞艇内部，图尔感到迷失和眩晕：枪油、餐厅和消毒剂的气味，熟悉的梅西耶标志，身着制服在走廊上走动的梅西耶工作人员……
回忆从四面八方涌来——满眼望去，周围都是他的群队，他的亲人们、同伴们，他们个个勇猛威武。还有他们制服上的战斗标志……
狂野。忠诚。
突击利爪队的成员对他很粗暴，推搡着他。他们对他的投降充满蔑视。他们对他身上的气味——既是他们自己人，又是叛徒的气味——充满仇恨。他产生了一种令人震惊的、几乎是绝望的、想要乞求他们宽恕的欲望。
“蠕虫。”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嘟囔着，“背信弃义。”
抓到他动用了三个突击利爪队。三个巨大的强化人带队。他们制服上的标记显示，他们分别叫泰坦、刀锋和混乱。
突击利爪在他前后，铐着他，推着他前进。
“兄弟们……”图尔说。
利爪队内发出一阵厌恶的咆哮声，图尔停下了脚步。他们抓住他的镣铐，把他拖了过来，他踉踉跄跄地走着。“兄弟。”他又说了一遍，随即被打了一耳光。
“安静，蠕虫！”
那个叫泰坦的强化人突然举起了手。“停！”
士兵们停在原地，等待他的指示。他显然在听通信器里的指示。强化人占满了走廊，电子通信器里，对图尔的仇恨噼啪作响。
泰坦转向他的队伍。“处决俘虏。”
“在这儿？”有人问。
泰坦已经拿出他沉重的步枪。“在这儿。”
图尔退到墙角，抓他的人匆忙走出了射击区。更多的强化人拿起了自己的步枪。
“兄弟们。”图尔又说了一遍。他能闻出他们，知道他们所有的历史，知道他们的战争、他们的忠诚。
“你不是我的兄弟。”
但泰坦犹豫了。
图尔盯着这个突击利爪领队，他们目光交汇，图尔咆哮着。“兄弟……”他向这名利爪领队伸出手，讲着他们共同的语言。那些从骨坑里挣扎出来的人的语言。凯旋者与幸存者的语言。
“忠诚的兄弟，可敬的同胞，真正的战士……”
泰坦咆哮着，但没有开枪。图尔已经感受到了自己周围这个队伍中的不确定。不过，泰坦是真正的领队，他需要这个人，必须影响这个人。他和泰坦对视着。这些不是帕特尔家族那种软弱的强化人。这些才是他的自己人。忠诚而可怕，优秀而怪诞。
同胞……
图尔向前迈了一步，伸出上了枷锁的手去碰泰坦的手。
他又迈了一步。
“别靠近！”泰坦怒吼着。他举起了步枪，但没能从图尔的目光中挣脱。
图尔把胸膛贴到泰坦的步枪口。他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力量。压倒性的力量。人类最初对他使用的、让他感到羞耻的力量。渴望忠诚和服从的力量。
正是这种力量，让他成为利爪领队，然后是军队将军，最后是自由战斗的领袖。
“你会杀了我吗，兄弟？”图尔问道。
“我们不是兄弟。”巨人咆哮道。
“不是吗？”图尔露出他的獠牙，“我们不都是梅西耶的人吗？我也是从骨坑中挣扎出来，并向我的救世主宣誓。在你甚至还没有在试管中被构想出来之前，我就已经将最弱者的尸体放在卡洛亚将军的脚边，并对他发誓效忠了。”
他现在可以感受到利爪领队的怀疑和困惑。图尔提高了嗓门，让他的所有同胞都能听到他的话。“我从黑暗中爬出来，是为了效忠于梅西耶。我在每个大陆上都战斗过。我是血，是刀刃，是卡塔库尔。我曾在沙漠上单挑拉各斯第一利爪，吃掉了他的心脏，一天之内就结束了战争。我毫不畏惧！”他紧紧地堵住枪口，盯着泰坦的眼睛，“我不会畏缩！我不会撤退！我不是猎物！我是卡塔库尔，是屠杀者！我们是兄弟。”
“你是懦夫，是蠕虫！”巨人咆哮着。
“我是自由的。”图尔说，“你也会自由。”
他闻到周围士兵的气味，他们都吓呆了，有所动摇。“我们是讨主人欢心的奴隶吗？我们打仗是为了谁？”他目光灼灼，盯着泰坦，“是谁在流血牺牲？”
走廊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确定性。他可以闻到情绪的涌动——像野火的烟一样黑暗且厚重。突然之间，他的所有同胞，他周围的所有人，都在面对忠诚与驯化的考验，不知如何是好。
图尔用力顶着泰坦的步枪口。
“你会为谁而战，兄弟？”
“氦气泄漏得到控制，船长！”
“高度如何？”
“海拔高度保持在三千米，长官。右舷涡轮风扇的动力在建议限值的百分之一百一十五，但稳定住了。”
安布罗斯吐出一口气，尽量掩饰自己如释重负的心情。他走到导航图那里。“如果能保持这个状态几个小时，我们应该能到达格陵兰。”
“我们要下令撤离吗？”
“不用。但要确保执行委员会已经离开。他们最好去坐滑翔机。”
“那个强化人呢？”卡洛亚追问，“他现在的情况如何？”
安布罗斯不耐烦地看着他。“他现在是一团血和骨头。如果您想，可以去把他的内脏从墙上擦掉。”
“确定是死了吗？”卡洛亚追问。
这个人简直疯了。“这件事已经处理好了。”安布罗斯说，尽量不表现出他对将军的厌恶。
他继续安排安纳普尔纳号的紧急航线。“如果这个升力能再保持两个小时，我们就能在这里的海岸上着陆。”他指了指，“同我们在北部油砂的资产取得无线电联系，把我们想要接头的位置通知他们。他们应该能够派出救援船只。”
“长官！我们又有氦气泄漏了！”
“什么？”安布罗斯猛扑向工程控制板，一枚警示灯闪烁着琥珀色，然后立刻变成了红色。另一枚警示灯也变成了红色。
“他们肯定没有抓住所有的破坏者！”
卡洛亚笑起来，几乎发出了咯咯声。“你们这些傻瓜！他已经策反了我们自己的部队。现在是我们自己的突击利爪在对付我们。”
“这不可能！”
卡洛亚取出他的武器，检查还有多少子弹。“无论可不可能，你们都指挥不动突击利爪了。可能现在他们已经在屠杀你们的人了。”他重新装上了枪。
安纳普尔纳号又是一阵起伏、转向，倾斜得更厉害了。卡洛亚向安布罗斯抛去一个阴森森的眼神。“发送全面疏散信号吧，船长，你的舰艇失守了。”
“长官？”汤利无助地看着工程控制板。又有更多警示灯变红了。
安布罗斯船长按下通信器。“利爪领队泰坦，汇报！你那边情况如何？”
没有回复。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利爪领队低沉的声音传来。“他冲着你们来了，冲着你们所有人来了。”
通信中断了。
“命运女神哪。”汤利瞪大眼，喃喃自语道。
卡洛亚嘲讽地向安布罗斯行了个军礼。“现在我相信你理解我了，是不是，船长？”
安布罗斯望向观察窗外，下面是无尽的冷寂和黑暗。他盯着海拔高度计，上面的数值还在不断走低。
“宣布全面疏散。”他说，“所有人，去逃生吊舱。”
“长官？”
“我们浮不起来了，我们的浮力丧失太多了。”他瞥了卡洛亚一眼，咽了一口口水，身体前倾，小声对汤利说：“给所有人类员工发通知，叫他们避开强化人员工，不要和强化人来往。”
这个少尉满脸惊恐，但还是照做了。“他们怎么会被策反呢？”他问。
安布罗斯无助地摇摇头。想到强化人……叛变……这比安纳普尔纳号即将到来的覆灭更吓人。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执行委员会在哪儿？他们出发了吗？”
汤利检查了控制板。“执行委员会没有回复，长官。”
“什么叫没有回复？”
“我——”他犹豫着，“我联系不上执行委员会，没人接听通信器。”
“他们出发了吗？”
汤利又扫了一眼控制板。“没有，长官。滑翔机还在启动准备阶段，我没有收到回复。”
卡洛亚又笑了，笑得冷漠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