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4

大家在午夜钟声酒馆痛痛快快地过了个圣诞节。所有人都开心得不得了。

当然了，工作还得继续干，但是上午客人并不多（客人们都在家里喝酒了）。下午酒馆关门后，老板便邀请鲍勃和艾拉到楼上来一同享用了一顿极其豪华的圣诞大餐。

酒窖像被洗劫了一样，平时无法想象的好酒都被拿来了；还有一只火鸡；还有圣诞拉炮[27]、杏仁、葡萄干、银制的胡桃夹子，等等，所有该有的东西都有。

老板主持了晚宴，让大家对他有了新的认识——事实上，他还挺风趣。的确，酒一下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甚至连老板娘的妹妹也不一样了，非常和蔼可亲。事实上，有那么一瞬，你会忍不住感到之前有点错怪了她。鲍勃和艾拉不会向对方承认这一点——因为这意味着背叛他们俩最能达成统一战线、一同抱怨的事——但他们私底下都是这么认为的。

大家戴上帽子（大家都说老板娘的那顶帽子最好看），在朦胧的暮色中喝了茶，然后便都下楼去上晚班，不过都嘻嘻哈哈的。在老板的明示许可（不，是明令要求）下，大家仍然戴着帽子，这样的搞笑行为很受顾客欢迎。艾拉的帽子是绿色的，并且，奇怪的是，反倒令她看上去很漂亮。甚至，使你觉得之前有可能也误判了艾拉。

鲍勃当然并不开心，但与此同时，他也并不是不开心；相反，他很兴奋。他现在处于异常激动的状态，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放下心头一直思量的事。

唯一的麻烦是：他得让老板帮他兑现或是设法兑现一张支票。考虑到支票的金额，这不是一件小事，他有点担心结果会怎么样。明天他没法去银行，因为明天是节礼日。他得有足够维持两个人整整一个星期假期的钱，他已经决定要把银行里剩下的钱全取出来——二十五英镑。他不可能把这笔钱都花掉，但是因为至少要保障一个星期的欢愉，他想留足余地，心里踏实。想到这是他仅剩的一笔钱，真是太可怕了，但他根本不愿去想。他现在处于异常激动的状态，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

当鲍勃把老板拉到一边，想请他帮他兑现支票上的这笔钱时，老板明显有点吃惊。但是鲍勃解释说，他得为假期准备充足的钱，并且现在已经来不及去银行取钱。好在他带了存折，给老板看了。老板也知道鲍勃的存款，他们都存在米特兰银行的同一家支行。尽管如此，老板还是有点迟疑，便去把太太叫了来……太太（她也知道鲍勃的存款）很好，立刻说没什么问题。鲍勃当然可以拿到钱。或许，她也对这个数目感到有点吃惊，但这个问题很快也解决了——他们听说他要去布莱顿，认为好天气会持续，并且祝愿他好运……

上面的事发生在晚上酒馆开门之前，于是他如释重负，那天晚上特别开心。

老板和太太人真好，又信任他——这么热切地表示了对他的信任——在圣诞节这一天，每个人都对其他人这么好。他真希望他们不要都这么好、这么开明——因为他是如此软弱、如此狡诈，一点都不好。他几乎感觉自己在背叛他们。

他尤其感觉自己在背叛艾拉。她理应得到他的重视，而他所有的忠心都给了另一个人。可怜的艾拉。他看着她轻松愉快地走来走去（戴着那顶无比适合她的帽子），在充满圣诞气氛的喧闹的酒馆里谈笑风生。她只有一项罪过：她不漂亮。可她有着所有那些令人心碎的渴望，在她慈爱地笑着回应男人们的假意奉承时，你能看到这些渴望就在那儿，在她迷人的脸上——她永远如母亲般慈爱，又永远两手空空……

那天晚上，他睡得很平静。

第二天早上，他迫不及待，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吗。这是他假期的第一天，他不用干活。他几乎吃不下午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来走去。

可是五点钟终于到了，他收拾好行李，便从午夜钟声酒馆出发了，没有被人看见。

暮色中，他坐在一辆双层巴士的上层，向维多利亚车站驶去。

伦敦！现在是五点半，他很熟悉黄昏时分的伦敦。这是这座城市熠熠生辉的时候——灯亮起来——人们往家走——休闲时光刚刚开始——这个时候，通常情况下，詹妮和她那些诚实但是放纵的同伴会在暮色中凌乱的房间里穿戴整齐，然后光彩照人地下楼来到灯火通明的西区……

他很高兴自己没有出发得太早。他只会比约定时间提前一刻钟到，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免受煎熬。她有可能不会露面。但他认为她会的。他还认为（老天保佑）她会早到。他花了惊人的一大笔钱，这次她应该不会让他失望。

他到了维多利亚车站，拎着箱子，径直走到钟下面。她不在。她没有理由在。

六点了。她有权利迟到——女人有迟到的权利。她以前也迟到过——很多次。

六点零五分。

六点一刻。

鲍勃很平静。他坐在箱子上，平静地在钟下面等她。

在一种异常不安和具有攻击性的氛围中，他是最心平气和、最逆来顺受的人了。引擎咝咝地喷着气，敞篷车厢向前开动，回声响了起来。行李被贴上标签，信号灯改变，汽笛声响起，人们被要求靠边。但是鲍勃很平静。他还有一个星期的假期来行动，不想操之过急，也不想做出任何愚蠢的行为。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构思着自己心中的剧本。

詹妮没有来。最后，他站起身，拉着箱子去了存包处，拿到一张取包用的小纸片，便去了快餐厅。他点了杯双份威士忌，意图很明显。他夸张地一饮而尽，然后夸张地又点了一杯。他暂时可以戏剧化地看待自己了。或许，他几乎感到快活。

[27]圣诞拉炮（Christmas cracker）是英国人过圣诞节的传统习俗。拉炮是用硬纸板做的纸筒，外面裹着鲜艳的彩纸，两端拧紧。拉炮里会有一个爆竹，当两个人拉动拉炮两端时，拉炮里的两条浸渍纸就会发生摩擦，发出“嘣”的响声。拉炮里会装有纸做的皇冠、写在纸上的名言或笑话，还会有一些小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