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这里真像个世外桃源”

奥本海默为人非常谦逊,我敬慕他。

——因加·希利维尔塔

从1954年开始,奥本海默夫妇每年都要在美属维尔京群岛的圣约翰岛上住几个月。奥本海默置身于这座小岛令人惊叹的原始之美中,他享受这种自我放逐的生活,就好像他已经是社会的弃儿。用他年轻时在哈佛写的一句诗来说就是,他正在圣约翰建造“一个人的囚牢”,这段经历让他精神焕发,正如几十年前他在新墨西哥州度过的那些夏天一样。在前几次度假的时候,奥本海默一家都住在小岛北岸特伦克湾的一家小客栈,这家客栈的主人是伊瓦·布隆。但是在1957年,奥本海默在鹰巢湾买下了两英亩的土地,那是小岛西北端一个美丽的小海湾。这块土地位于一块高耸的驼峰状岩石下方,这块岩石被称为“和平山”,至少对奥本海默来说,这个名字有点儿讽刺。在这处海湾,棕榈树点缀在坡度平缓的白色海滩上,碧绿的海水中都是鹦鹉鱼、蓝刺尾鱼、石斑鱼,偶尔还会出现的梭鱼群。

1958年,奥本海默聘请著名建筑师华莱士·哈里森设计了一间简朴的海滩小屋,它有点儿像加勒比海版的佩罗卡连特。哈里森曾参与设计洛克菲勒中心、联合国大楼和林肯中心等地标性建筑。可是,奥本海默雇的建筑工程承包商把地基浇筑错了地方,离海边太近,容易出现危险(对方声称一头驴吃掉了勘测员的图纸)。最终建成的小屋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房间,有六七十英尺长,房子下面是一大块厚厚的混凝土。房间内部只有一堵四英尺高的墙,它将睡觉的地方与其他部分隔开。房间的地上铺着漂亮的赤陶地砖,房子的后面是一个设备齐全的厨房和一个小浴室。阳光透过百叶窗从三面照进屋里,小屋的正面迎着岛上温暖的信风,朝海湾完全敞开。因为这座房子只有三面墙,为了应对飓风季节还设计了一个可以卷动的铁皮屋顶,可以拉下来遮住房子前面。他们管这座房子叫“复活节岩”,因为和平山的顶上有一块巨大的卵形岩石。

离海滩100码远的地方住着他们唯一的邻居——罗伯特和南希·吉布尼,在奥本海默的温柔劝诱下,他们不大情愿地把海滩的土地卖给了奥本海默一家。吉布尼一家从1946年起就住在这个岛上,当时他们在鹰巢湾附近花了很少的钱买了70英亩土地。罗伯特·吉布尼曾是《新共和》杂志的编辑,他也曾有文学抱负,但他在岛上住得越久就越少提笔。

罗伯特·吉布尼的妻子南希来自波士顿的一个富裕家庭,她是一位优雅的女性,曾在《时尚》杂志担任编辑。吉布尼一家有三个年幼的孩子,而且没有什么稳定的收入,他们虽有大片土地,但日子过得捉襟见肘。1956年在特伦克湾的小客栈吃午餐时,南希·吉布尼第一次见到了奥本海默一家。“他们的穿着就像普通游客,”她后来写道,“棉衬衫、短裤和凉鞋,但他们看起来简直没有人样,他们太瘦、太虚弱、太苍白了,就像无法在尘世生活……在两个人中,姬蒂还算稍好一点儿,尽管她好像也只剩下一双黑眼睛。她的声音非常低沉、沙哑,简直不像是从她那小小的胸腔发出来的……”

经人介绍后,姬蒂对南希说:“你那么多头发难道不热吗?”南希认为这句话“粗鲁得令人难以置信”。但一开始她对奥本海默印象很好,他看起来“像极了匹诺曹,他的动作忽动忽停就像提线木偶一样。但他的举止一点儿也不呆板:他的温暖、同情和礼貌会随着他那标志性的烟斗里的烟雾一同散发出来”。当奥本海默礼貌地询问她丈夫的工作时,南希解释说,他有时在劳伦斯·洛克菲勒的卡内尔湾酒店工作。

“他为洛克菲勒工作?”奥本海默说着抽了口烟斗。然后,他压低了声音,打趣道:“我也因为干坏事拿过钱。”

奥本海默让南希惊叹不已。她从没见过如此不同寻常的人。第二年,奥本海默说服了吉布尼夫妇把地卖给他盖小屋,随后在1959年春,当施工队还在建新房子时,姬蒂写信告诉南希·吉布尼,他们想在6月来圣约翰岛,但没有找到住的地方。虽然不太情愿,南希还是在他们宽敞的乡村风格海滨别墅里给奥本海默夫妇留了一个房间。

几周后,奥本海默一家到了,一起来的还有14岁的托妮和她的同学伊莎贝尔。姬蒂说两个女孩会睡在她们带来的帐篷里。然后她宣布他们一家不会整个夏天都在这里,但可能会待1个月。南希·吉布尼惊呆了,她原以为他们只会在这里待几天。由此开始了南希后来所说的“可怕又滑稽的7周”,其间充满了争吵、误会和更糟糕的事情。

委婉点儿说,奥本海默夫妇可不是容易相处的房客。姬蒂总是半夜醒来,经常因为她所谓的“胰腺炎发作”而痛苦地呻吟。如果她喝了酒,情况就更糟糕了。姬蒂和奥本海默“都有在床上喝酒抽烟的嗜好”。每天晚上,吉布尼夫妇都能听到姬蒂在厨房里翻找东西,她是在为喝酒搜罗宝贵的冰块。南希·吉布尼有时会被奥本海默“频繁的噩梦”惊醒。作为失眠症患者,奥本海默夫妇经常到中午才起床。

8月的一个晚上,南希第三次被姬蒂在厨房里弄出的声响吵醒,姬蒂那时正拿着手电筒找冰块。起身去查看情况的南希终于忍无可忍:“姬蒂,整夜都在喝酒的人不需要什么冰块。你回房里去,关上门,死都不要出来。”

姬蒂看了南希片刻,然后用尽全力把手电筒砸向南茜。手电筒擦伤了南希的脸颊。“我狠狠地抓住她的肩膀,”南希后来写道,“把她猛地推进‘他们的房间’,然后砰砰地关上所有门,还用东西把门都挡住。”第二天早上,南希要动身去波士顿看望她的母亲,她告诉她的孩子们,只有“那些疯子走了”,她才会回来。奥本海默一家终于在8月中旬离开了那里。

次年,他们回到了已经完工的海滩小屋,但是,毫无疑问,他们与吉布尼夫妇再也没能和好。南希·吉布尼也再也没有和奥本海默夫妇说过话,但是为了激怒姬蒂,她经常在她那边的海滩插上“私人财产”的牌子。吉布尼家的孩子们还记得姬蒂会在海滩上走来走去,扯掉那些告示牌。

南希·吉布尼虽然和姬蒂发生过冲突,但真正令她厌恶的是奥本海默。“尽管我小心翼翼地不表现出来,但是我开始暗暗地喜爱和尊敬姬蒂。即使在她最糟糕的时候,她也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狡诈,她像小狮子一样勇敢,对自己人非常忠诚。”尽管南希最初对奥本海默的印象很好,但她认为他是一个狡诈的人。南希对奥本海默怀有一种特别的敌意,她在一篇文章中记述了那年夏天奥本海默夫妇在他们家逗留的事情,她写道,8月6日——广岛原子弹爆炸14周年纪念日——“对我们的客人来说是充满怀旧之情的日子,那天不乏得意的微笑和令人激动的回忆。凡是那天私下里看到罗伯特·奥本海默的人都不会怀疑那才是他最辉煌的时刻……他显然热爱原子弹,也很享受他在创造过程中高人一等的角色”。

奥本海默从不会提高嗓门说话。事实上,除了一次令人难忘的例外,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发火。在搬进他们的海滩小屋几年后,奥本海默夫妇举办了一场喧闹的新年晚会,客人伊万·亚丹突然唱起了歌剧选段。罗伯特·吉布尼实在忍无可忍,愤怒地冲向奥本海默家的海滩,他随身还带了一把枪,为了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他朝天开了几枪。奥本海默突然恶狠狠地冲他喊道:“吉布尼,不许你再踏足我家!”从那以后,吉布尼夫妇和奥本海默夫妇再也没有来往。他们后来都雇了律师,双方为海滩的归属争吵不休。这段恩怨成了岛上的传奇故事。

吉布尼一家对奥本海默夫妇的看法并未得到圣约翰岛上其他居民的认同。伊万和多丽丝·亚丹是一对有趣的夫妇,1955年他们就搬到了这座岛上,他们很喜欢奥本海默。“在他身边,你从来不会感到不自在,”多丽丝回忆道,“这是因为他总是泰然自若。”伊万·亚丹1900年出生于俄国,他是20世纪20年代末和30年代莫斯科大剧院首屈一指的抒情男高音。尽管身份显赫,但他拒绝加入共产党。1941年,德国入侵时,他和大剧院的十几位朋友走到德军防线,向对方投降。他们很快就被塞进运牲口的火车,送往德国。1949年,他设法从西德移民到美国。1951年,他与多丽丝结婚。1955年6月,这对夫妇抵达圣约翰岛后,伊万就宣布:“我要留在这里。”

被引荐给奥本海默一家后,亚丹夫妇高兴地得知这些新居民会说德语。伊万只会说很简单的英语,他和多丽丝经常用俄语交流。伊万热情活泼,口无遮拦,他动不动就放声高歌。他也很容易发火,如果他和别人意见不合就会起身离席。伊万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反苏分子,但是,尽管他对奥本海默案了如指掌,但他没发现奥本海默道德上有什么大问题。伊万很少谈论政治,但和奥本海默在一起时,他却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虽然他们看起来有些不搭调,但显然两人都很喜欢对方陪伴在身边。

“当然,姬蒂就是另一回事了,”多丽丝·亚丹回忆说,“她总是很不安。但他们(她和奥本海默)都非常爱护对方,哪怕在她状态不好的时候……她有时会充满恶意,就好像魔鬼已经令她不能自已,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如此,多丽丝依然喜欢她。一天,姬蒂对多丽丝说:“你知道吗,多丽丝,你和我有一个共同点——我们都嫁给了极不寻常的人,这对我们来说是一种与众不同的责任。”

岛上的每个人都喝酒,虽然姬蒂喝得很多,但她也可以一连几天滴酒不沾。“我不记得姬蒂喝醉过,或者也就喝醉过几次而已。”奥本海默一家的邻居萨布拉·埃里克森回忆道。“她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麻烦,”多丽丝·亚丹说,“她自己也明白。她知道他本来不用经历和付出那么多,这都是因为她……她爱奥本海默,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她是一个纠结的人……我想,公平地说,作为他的妻子,她也是非常称职的。”至于奥本海默,圣约翰岛的另一位居民西丝·芙兰克说:“他对她全心全意。在他眼里,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姬蒂可以一连几个小时沉浸在园艺中。对她来说,圣约翰岛是兰花的天堂。“花园里如果有个死角,”西丝·芙兰克说,“一周后,那里就会种上美丽的兰花。她对兰花很在行。”不过,芙兰克害怕在姬蒂独自在家时去他们的海滩小屋。姬蒂肯定会刻薄和“恶毒”地抱怨一些生活中的不快。“我学会了不当回事,因为很多时候她状态都不好……我知道她的套路,我知道会发生什么。她竟然如此痛苦,这样的生活也太可怕了。”

因加·希利维尔塔是一位年轻漂亮的芬兰姑娘,从1958年起她经常来圣约翰岛,她回忆说:“奥本海默为人非常谦逊,我敬慕他。我觉得他就像个圣人。他的蓝眼睛简直不可思议,就好像他能读懂你在想什么。”1961年12月22日,她和丈夫伊姆在一个圣诞派对上认识了奥本海默夫妇。走进鹰巢湾的海滨小屋时,25岁的因加吃惊地发现如此著名的人物竟然住在这么朴素的地方,后来她才发现他们的生活可谓应有尽有。奥本海默问她:“你想喝点儿酒吗?”然后他就拿出了一瓶昂贵的香槟,奥本海默夫妇会成箱地购买香槟。

几天后,奥本海默和姬蒂举办了一个跨年晚会,他们雇了一位叫理查兹的当地人接送客人,理查兹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黑人,他有个绰号叫“酸橙汁”,理查兹负责驾驶他们那辆浅绿色的路虎沿着蜿蜒的土路把客人从克鲁兹湾接过来。那天晚上,奥本海默夫妇端上了龙虾沙拉和香槟。“酸橙汁”和他的“刮擦乐队”演奏了卡利普索音乐。奥本海默和因加随着音乐跳起了舞,之后大家都去游了泳。因加说:“这里真像个世外桃源,就像一个梦。”后来,他们在海滩上散步时,奥本海默还指给她看不同的星座。

“酸橙汁”成了奥本海默家的管家和园丁。他们不在岛上时,他可以用他们的路虎汽车,他用它开出租车,拉着游客在岛上观光。奥本海默显然很喜爱这位老人,也想帮他一把,甚至对他用路虎走私托尔托拉岛的朗姆酒都视而不见。

1961年年初的一个晚上,伊万·亚丹在马霍湾游泳时抓到了一只小玳瑁,晚餐时他向同桌的人展示了这只来回扭动的海龟,还说自己打算吃掉它。奥本海默皱着眉头为这只海龟求情,他告诉他们,这只乌龟“让他想起了在新墨西哥州的试验(三一试验)后所有小动物的可怕遭遇”。于是,伊万将他名字的首字母刻在龟壳上后将其放生。因加被感动了:“这让我更喜欢奥本海默了。”

还有一次,奥本海默夫妇到亚丹家做客,这所房子可以俯瞰鲁兹湾,他们一起欣赏了壮观的日落。奥本海默从椅子上起身,对旁边的西丝·芙兰克说:“西丝,跟我到山边来。今晚你将看到绿色的闪光。”果然,就在太阳落到地平线后面的时候,芙兰克看见了一道绿光。奥本海默轻声地解释了这背后的物理学原理:从圣约翰岛望去,地球大气层就像一个棱镜,它产生了瞬间的绿色闪光。这一幕景象让芙兰克激动不已,而奥本海默耐心的解释也让她着迷。

“他从不摆架子。”萨布拉·埃里克森回忆说。每年9月,奥本海默夫妇都会寄出30多张新年派对的请帖给岛上的朋友们。来的人形形色色,有黑人也有白人,有受过教育的也有没上过学的,奥本海默都一视同仁。埃里克森说:“在他看来,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撇开吉布尼夫妇不谈,在圣约翰岛的时候,奥本海默每天都展现出他天性中最温柔的一面,他再也不会对别人做出刻薄的评论。“我认为他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善良的人,”约翰·格林说,“我从没见过像他那样很少对别人怀有或表现出恶意的人。”哪怕只是间接提及,奥本海默都极少谈到自己所受的磨难。但是有一天,当话题转到肯尼迪总统发誓要把人送上月球时,有人问他:“你想去月球吗?”奥本海默回答说:“哦,我认识一些人,我确实想把他们送去那里。”

奥本海默夫妇待在岛上的时间越来越多,他们经常飞到这里过复活节周和圣诞节,每年夏天的大部分时间也都在这里。有一年的复活节周,他们邀请奥本海默儿时的朋友弗朗西斯·弗格森和他们同行。奥本海默不幸患了重感冒,那一周他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床上。不过,姬蒂表现得像一位尽职的女主人,她带着弗格森在海滩上漫步,以她植物学家的学识向他介绍岛上壮观的植物群落。对于奥本海默儿时的朋友,姬蒂总会格外殷勤,但这次,弗格森觉得她的举止有点儿奇怪,他回忆说:“她想和我调情。”

姬蒂喜欢显出一副厨艺很好的样子,但这意味着他们家的饭菜只是徒有其表,华而不实。奥本海默在海湾里放了一个鱼笼,他们经常吃海鲜沙拉、章鱼和烤虾。他们像当地人一样生吃蛾螺,这是一种西印度群岛的海螺,在海滩上就可以捡到。在一次圣诞晚宴上,他们款待客人的是香槟和日本海藻。奥本海默几乎都不怎么吃东西。“我的天哪,”多丽丝·亚丹回忆道,“这个人如果一天能吃下1 000卡路里的东西,那就是奇迹了。”

彼得很少来圣约翰岛,他年轻时更喜欢新墨西哥州崎岖的山脉,但托妮把这座小岛当成了她的精神家园。“她非常可爱。”一位在这里居住多年的人说。她喜欢学习当地文化,而且很快就近乎完美地掌握了西印度群岛的卡利普索语,这是岛上常见的克里奥尔英语。她喜爱岛上的钢鼓乐队。在青少年时期,她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孩子,五官俊俏,皮肤光滑,有一双悲伤的黑眼睛和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她的彬彬有礼就像一位居高临下的公主”。她十分害羞,讨厌拍照。她曾告诉圣约翰岛的朋友们,当和她那著名的父亲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时,她很讨厌照相机对着她闪个不停。对一个如此珍视隐私的人来说,圣约翰岛堪称完美。

因加·希利维尔塔后来和托妮成为朋友,她回忆道:“托妮非常温柔,非常端庄。托妮特别听话,后来她才开始叛逆。”姬蒂很依赖她,经常把她当作使女,叫她去拿烟。托妮总是跟在她妈妈后面收拾东西,到了青春期,她不可避免地开始和她妈妈吵架。西丝·芙兰克回忆说:“托妮和她的母亲总是吵个不停。”

圣约翰岛的一位邻居回忆说:“奥本海默不太关注托妮。他对她很好,但就是不太在意她,就像她是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不过,另一位邻居史蒂夫·爱德华兹认为奥本海默“对他的女儿非常关心……你能看出来他为托妮感到骄傲”。到17岁时,托妮给大多数人的印象是非常聪明,同时又矜持、敏感和温柔,就像一个出身老派家庭的女孩。有一段时间,伊万的儿子、出生于俄罗斯的亚历山大·亚丹追求她。“亚历山大非常迷恋托妮。”西丝·芙兰克回忆道。但当托妮真的开始对亚历山大感兴趣时,奥本海默进行了阻拦,他坚持认为亚历山大对她来说年纪太大了。

与亚丹一家的友谊让托妮决定认真学习俄语。她和她父亲一样有语言天赋,虽然她大学主修法语,但是当她从欧柏林学院毕业时,她已经能够说意大利语、法语、西班牙语、德语和俄语,她还用这些语言来写日记。

奥本海默、姬蒂和托妮都是航海能手,岛民称他们这些喜欢帆船胜过汽艇的人为“破布族”。他们出海一次要航行三四天。一天日落时分,奥本海默独自驾船驶入克鲁兹湾的小码头,他戴的旧草帽帽檐拉得很低,遮住了额头,因此没看清港口里另一艘船船头的宽度,结果撞了上去,把自己的桅杆撞断了。幸运的是无人受伤,但从那以后,“进港时要抬高帽檐”成了他们家的一个笑话。

奥本海默的生活很悠闲,他白天航行,晚上招待岛上形形色色的朋友。在鹰巢湾这样简陋的条件下生活也会遇到危险,有一天,奥本海默独自往灯笼里倒煤油时,一只黄蜂叮了他的手,他吓了一跳,手中的油罐掉在砖地上摔碎了,一块破碎的陶片像匕首一样刺进了他的右脚。奥本海默自己取出了碎片,但当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海里洗去血迹时,他意识到自己的大脚趾已经动不了了。那时他的小帆船已经装好了帆,就停靠在海滩上,于是他决定驾船到克鲁兹湾的诊所去。在给他做检查时,医生发现碎陶片直接划断了他脚上的肌腱,因为肌腱不能正常连接,它缩回到了小腿。医生拉出肌腱,拽着它缝回原位,整个过程中奥本海默一直在默默忍耐。“你疯了吧,”医生责备他说,“居然横渡海湾……算你走运没有失去整只脚。”

在上午的帆船航行或海滩散步后,奥本海默会邀请他碰到的人过来喝一杯。他仍然会端上马丁尼酒,但这酒对他好像没什么影响。“我从没见奥本海默喝醉。”多丽丝·亚丹回忆道。酒经常会喝到晚餐时分,奥本海默会在晚餐上背诵诗歌,他会低声朗诵济慈、雪莱、拜伦的诗,有时还有莎士比亚的作品。他很喜欢《奥德赛》,还能背诵大段的内容。他已经成为一位生活俭朴的哲人王,那些爱戴他的追随者可谓三教九流,有外国侨民、退休人士、“披头族”和原住民。尽管奥本海默总是有意显得超凡脱俗,但他很适应这些人的海岛生活。在圣约翰岛上,这位“原子弹之父”似乎找到了躲避自己心魔的庇护所。

“刮擦乐队”主要指维尔京群岛上演奏传统音乐的乐队,这种传统音乐的风格结合了非洲和西方音乐,是本地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刮擦”本意是演奏任何手头有的或自己制作的乐器,所以乐队的乐器可谓五花八门。——译者注

卡利普索是一种非洲-加勒比地区的音乐风格,它的特点是富有节奏感和和声唱法。——译者注

克里奥尔(Creole)最初是指在殖民地土地上出生并成长的具有欧洲血统的人(如具有欧洲血统的所有西印度群岛人),后用来指以上地区的本族人,再后来指他们使用的语言。——译者注

钢鼓乐队是以钢鼓为主,加上其他节奏性乐器组成的打击乐队,流行于加勒比海各国和南美洲圭亚那、苏里南、委内瑞拉等国。一开始的钢鼓是用汽油桶加工而成,分成不同的音区。——译者注

哲人王(Philosopher King)是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提出的一种统治者,他既爱智慧又有智慧,并且愿意过简朴的生活。——译者注

披头族(beatnik)用于描述“垮掉的一代”的参与者,“垮掉的一代”是出现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反对既有主流社会规范的社会和文学风潮。——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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