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们来到一个陌生的、破旧的小镇,像座巨大的疗养院:巴格诺斯。法国到处散布着已经老化的温泉疗养院,它们的优雅时代早已过去,潮湿的旅馆不再人满为患,人声消失了,悠闲生活的各种仪式业已式微。他们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开进去,从那个安静的湖边驶过。所有的建筑看起来都是空的。很像一座大型庄园,主人已经消失。尽管如此,它仍然开放,继续存在,仿佛主人还在里面。它就像一个年迈的房东,一间女继承人已经死在里面的套房。

黄昏时分,他们像鸟儿般优雅地兜着圈子,从那些破败的门脸面前驶过去:加约,露天咖啡座,卡斯特尔,美丽丛林。店铺都关了。树木已经变成黑色。幽暗的街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丝声音,除了那辆车发出的声响。赌场里萧条又荒凉,令人生畏,绿色椅子都已废弃,窗帘垂挂着。到处弥漫着傍晚时分树林以及静止河水的静默。绕了两圈后,迪安把车停下。

“太压抑了。”他说。他拿过那本书。“我们可以继续去阿朗松。有多远?”

她在书里查了查。

“二十七英里。”

“旅馆怎么样?”

“没几家。”

“一家好点的都没有吗?”

“有家给精神病人住的医院。”

“我来看看。”

他吃力地读着。几乎没有亮光了。

“这样吧,我们可以继续往巴黎赶,”他说,“大概三个小时能到。”

她一耸肩。

“照你想的来吧。”她说。

他开始翻起书页。

“不过,我们能在这里吃饭吗?”她说。

“嗯?”他还在看书。“好的。我们吃完了再决定。”

那顿饭吃了很长时间。饭店只有一个服务员。他像杜奥蒙堡垒里的老兵。对他来说,很久之前一切便已结束。他走进厨房消失了十分钟,然后拿着面包出来。有一扇门面朝大街开着,另一扇门通向旅馆。最后,他们还是选了这家住下。继续赶路太晚了。大堂黑黑的,钥匙挂在漆过的木质格子间里,几乎全都原封未动。他们走上铺着地毯的楼梯——无声无息——走向只能勉强可以称之为寝室的房间。牛奶色的墙壁已经变成土黄色,挂着厚重的酒红色帷幕。天花板上固定着透明的玻璃灯泡。这个房间阴森可怖。空气污浊。

迪安打开阳台的门。寂静无声。黑色的湖水对岸,这时赌场的灯已经亮了,黑暗中这个唯一的装饰物像窗帘般挂着。好像没人进出。海报向空荡荡的大街宣告着电影、音乐会的信息。

他们又出去转悠了会儿。空气中有股要命的无聊气息。你都可以像发现霉菌般辨认出来。几个小时的观光似乎已经够让人觉得可怕了。他们买了那部电影的票。收款员从一个巨大的卷轴上撕下两张。里面已经有些人了——至少还有人。他们得救了。他们安静地坐着,等着灯暗下来。甚至都没有人窃窃私语。终于开映了。屏幕亮起来。音乐、声音和影像从光影的变幻中诞生了。

回旅馆的路上,他们发现个别店铺很晚还开着,于是就在一个古董店橱窗前站住。那家店像个博物馆。没有一个顾客。在那些镀锡的物件中,他们忽然发现了一张白脸,是店主,一个女人,脸色苍白得像个吊唁者。

直到那个房间的门关上,转了下钥匙之后,迪安才感到摆脱了死亡。即便如此,室内陈设和暗淡的光线还是显得造作和笨拙。阳台的门已经关上。透过玻璃,他能看到木质百叶窗已经完全拉下来。床罩折叠了起来,露出干净的白色。她在谈论着电影。他什么都没听到。他只是单纯地看着,被她做的最微不足道的小动作所吸引,对她小腿的模样想入非非。

她赤裸裸地站着,双腿并拢,在盥洗池前刷着牙。迪安仔细地看着她,从坐的地方伸手触摸着她。这个动作没有居高临下的意味。这是一种再次保证的举动——他是在确定真实性。她放下牙刷,她不喜欢近距离看自己的牙齿。她用毛巾擦干嘴角,然后涂了些护肤霜。在镜子里,她的眼睛和他的目光相遇了片刻。她不敢肯定他在想什么或者要做什么。但是,他不打算说话,这点她很清楚。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等待着。迪安脱了衣服。他在房间走来走去,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之后他笑了。她没有回应。她早就做好了顺从的心理准备,但不能如此轻易地表现出来。她的表情非常庄重,几乎有点叛逆的意味。他打开阳台的门,但并没有拉开百叶窗。他熄灭灯。在床上,她立刻贴到他身边,好像被黑暗释放了。她的手,那双纤细的手,往他的身子下面游走。迪安躺着不动。他的沉默,他的安静,让她觉得很舒服。它们定义了她的存在。她必须将其征服。当然这只是个游戏。他只是在等待着,他的脸上伪装出一种使她兴奋的残忍,她必须一言不发地恳求他忘掉。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感觉自己在她的抚摸下胀长了一寸甚至更多。当她非常用心地把凡士林涂上去的时候,他冷得一激灵。迪安的呼吸就像长跑运动员在比赛开始前那样紧张。当她在床上惬意地趴下,就像在一张铺好的餐桌旁坐下来似的,他却想着赌场的侍者,电影院里的观众,那些黑暗的旅馆。但到此为止了,他插了进去。他们侧身躺着。他尽量不动。只有几下看不见的小小抽搐,像鱼儿轻轻地咬住诱饵。在这样的小抽搐期间,他睡着了。后来,她也睡了,他们就这样在一起度过了那个夜晚。这次旅行最后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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