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那些日子。他们在大海上过着夫妻的极乐生活。房间很小,但是带个阳台,海水在下面轻柔地荡漾着。旅馆费用超出他们的承受能力。

早晨。她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被子拉到下巴前。外面,海鸟的尖叫声从宁静的空中飘过。我的丈夫,她叫了声。他笑了。

餐室,他们跟带着两个儿子的一家人坐得很近。母亲对孩子很苛刻——他们大约十五六岁,很难说——只许他们喝点葡萄酒。大部分时间,父母说话的时候孩子都僵硬地坐着。安-玛丽说她想要个儿子。房间充满了叉子的声音和面包的气味。一个儿子。

迪安盯着这家人。

“他会叫什么名字?”她说。

“我不知道。叫什么?”

她让迪安猜。

“让-皮埃尔。”

“不对。”

“马修斯?罗伯特?不会是菲利普吧?”

“不对。”

“不猜了。”

“德米特里。”她说。

他做了个手势。

“你捉弄我。”他说。

“什么?”

“耍我。”

“他会在美国接受教育到十八岁,”她说,“你父亲很了不起,[她会告诉孩子]不过偶尔会有点无聊。”

“有点无聊?”

“是的。”

“你是说我?”

她点点头。

“是我的儿子吗?”

她的回答很温柔:

“当然了。”

那两个少年看着他们,犹豫的目光落定片刻后又移开。安-玛丽很机敏,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她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恰到好处地抬起头,然后迫使他们慌忙躲开。

婚后在海边度过的日子。他们在岩石上走到很远的地方。当他们转换视点的时候,旅馆和海岸蜿蜒的曲线,都从视野中掠过。他们来到一家很大的公寓楼前,海水在周围沸腾不已,不断吞吐和奔流着,在断层地带往上喷涌。她脱掉套装的上衣,然后躺下,先是趴在地上,二十分钟后又仰面躺着。太阳的沉默好像压制了海水的喧闹。迪安的皮肤很快就变得有点黑了。他的嘴唇有些干裂,但眼睛和牙齿的颜色却很白。他的脸上渐渐带上硬木般的光泽,四肢好像更健壮。泳裤下面是一片白色,像崭新的绷带。他的屁股像只苹果的果肉。

“你真漂亮。”她说。

后来他们又做爱,晒得略微发黑的皮肤有股海水的咸味。房间好像很安静,像放学后的学校。她在坐浴盆里放了个屁,声音微弱又可爱。她很尴尬。

“不好意思。”她说。

沉默。迪安闭着眼睛。他什么话也没说。她想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她看了看隔板。他安安静静地躺着,却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微笑。她又爬到床上,盖好被子。她说感觉有点不舒服。她就要来月经了。

“好啊。”他说。

在那个长长的房间,总是在白天,他们会一直坐到吃完精心准备的饭菜,汤,鱼,肉,甜点,水果和葡萄酒,房间里面放了许多桌子,窗廊那边就是无声的大海。晚上,他们睡觉时好像归巢的鸟儿。雨水击打着窗户。迪安起来关上窗户,什么都没发现——不过是大海而已。

赌场有跳舞的,有二流电影。他们拿不出钱来赌博。再说,她也太年轻。她的身份证上写着。他们坐在旅馆空空的大厅里。傍晚的黑暗中,那里就像一个巨大的废弃邮轮。安-玛丽从整副牌中取出所有的小牌。她打算教他玩个游戏。他努力听着说明。他感觉脸庞紧巴巴的,像张干燥的纸。他的眼睛心神不定地从这件东西游移到那件东西上。他打着哈欠。他能看见铺着地毯的宽阔楼梯,人们慢慢往上爬着。那家人进来了,也许是从影院归来,走上楼梯,两个少年看着垂头丧气,完全没有精神。灯光暗淡。过了会儿,因为盯看纸牌上数字的时间太长,眼睛开始疼起来。这些符号都很丑陋。黑桃上的黑色好像快掉色了。红桃变成了蓝色。带着鼓风而动的帐篷般悲哀的坚持,海水的边缘扑打着岸边,卷起又落下。他聆听的时候,那海涛声好像不断高涨,变得越来越响亮,想要盖过别的一切。

他们顺着暗淡的过道走着,地板在脚下呻吟。关着门的房间听不到音乐声,也没有人声。床单很潮湿。那些婚后的夜晚。迪安担心咸湿的空气会腐蚀车上的镀铬。他应该用什么东西罩住。这里没有车库——车停在旅馆后面,上面蒙了层湿气。早晨,太阳又会把湿气晒干。

他们在那里住了六天,不跟任何人说话,经常走到陡峭、布满松林的路上,去北边那个小镇,经过雄伟的家庭别墅,它们隐秘、安静,建造在山坡上,面朝大海。那些房子的园地都很漂亮,掩映在密林中。

他们就像病人。他们的时间漫长而平淡。每天吃三顿饭。早晨,在去盥洗室的路上,走廊里摆满成行的早餐盘子,脏兮兮的餐巾,碎面包卷都扔在门外。病人都出去了,在阳光下缓缓散步。结婚好几年。早餐后,要过很长时间才吃午饭,整个下午……旅馆前的海滩上,孩子们的叫声高得像小鸟般刺耳。安-玛丽赤身裸体在屋里走来走去。光着脚,没有丝毫声音。一小截卫生棉条的白绳垂在两腿之间,微微卷曲。她的乳房颜色暗淡,但并不白皙。只有耻骨附近修饰得非常好看,好像是件衣服。

大清早,又兴奋地把东西放进小车——迪安降下顶篷,车里充满灿烂的阳光——他们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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