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凌晨,那辆车敞着车门躺在那里,像条船。这个镇子像一个港湾;河水如同玻璃。他们挂着空挡,顺着无声无息的道路悠然行驶时,听不到任何嘎吱声,任何咳嗽声。乡下的空气凉爽又甘美,虽然明亮但仍然等待着阳光。他们无言地行驶着。他们仍然昏昏欲睡。走了二十英里后,安-玛丽说了一个词。

“哎哟。”

“怎么了?”

她忘记拿上套装的上衣了。

“噢,老天。”迪安说。

那件衣服放在房间里。他放慢速度,在草地路沿上停住车。

“别。”她说。

“你想回去拿吗?”

她摇摇头。

“不。”

他又慢慢发动起来走了。她无奈地耸耸肩。她不想看着他。

“你真不想回去拿了?”他说。

“嗯,”她说,“我们已经出发了。”

“这是一场伟大的出发。”

她大笑起来。迪安终于也笑了。这是他们最后的旅程。他们闪电般驶过各种林荫道,不断有小镇在前方展开,起先都没精打采,仍然在沉睡中,但接着,就看到猫和零零星星的人,到奥尔良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这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大城市。看来这天会很热。迪安穿过广场去买些面包和黄油。他们在明媚的阳光中停下车吃起东西来。绿色巴士轰隆隆地从旁边驶过。游人穿着短裤溜达过去。面包屑掉到她的膝盖上。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习惯真皮车座和海边旅行。在早晨明媚的阳光中,她眯着眼睛。她不停地活动着双腿——皮子太烫了。

他们真的结婚了。那天晚上她同样会对他说:他们选了个好时机,那时做爱安全,就在那天开始一起生活。那是在昂热。吃过晚饭后他们在大街上散步。在迪安看来,这个城市像是外国的,让人联想到西班牙,灰灰的,散发着树木的味道。人行道在光秃秃的地面中间铺过去。看起来不像是法国。连咖啡馆都很陌生。成双成对的人们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那天他们已经去过城堡了。花两法郎他们就可以跟着一个背诵着小段历史解说词的导游在那些阔大的房间穿行。人群中有满头白发的夫妇,穿凉鞋的游客以及中学教师。一个美国女人带着她的两个穿着亚麻裙子的女儿。有人用德语小声嘀咕着什么。导游立刻把一份旅游安排的翻译材料塞到他们手中,像张菜单。他们表示抗议,说自己懂法语。导游只是微微一笑。迪安站在这群人的边缘,安-玛丽已经走到前面不远处了。

“菲利普,”她喊道,“过来!”

导游继续往前走,大家都在后面跟着。

“讲法语!”迪安靠近时说。

“为什么?”

她玩得很开心。他们走出去来到阳台上,这幢建筑陡峭的正面从这里延伸下去。他们在昂布瓦斯,高出这个镇很远的上方。迪安拒绝说话。他不想被当作美国人,不想让导游塞份翻译材料,这会儿导游正在解说过去几个世纪以来这里发生的事迹。安-玛丽吓坏了。

“太可怕了。”她说。那条路往下有几百英尺。即将被吊死的清教徒会看到一个完整的世界呈现在他们眼前,天空,大河以及这个小城的屋顶。“那个年代,他们是很残酷的。”

“我倒很想见识下。”迪安说。

“别。这让我难受。”

美国女人的一个女儿已经听到他们的谈话了。她转过脑袋。他看到女孩在跟母亲小声说着什么。他想磨蹭到后面去,可是安-玛丽不让。

“菲利普,快点。”她说。

“我会杀了你!”他小声说。

她只是笑了笑。

混在傍晚的车辆中,他们到昂热时已经很累了。人们正在买东西,下班后开车往家赶。空气中有一股凉爽的树叶的味道,以及花的气息。他们找了个小旅馆。大门在一条窄窄的街上——他们卸下行李后,他必须要找个地方停车。

迪安把被单拉到自己身上时感觉微微有些发凉。可能是太阳的缘故。他安静地躺着。房间空荡荡的。他看不出里面有任何东西,没有一点色彩,没有一根线条。忽然,他害怕起来。他开始在脑子里算起自己带的钱来。他先留出一些,五百法郎,还有一笔调校引擎的修理站账单。他们买了几件衣服。他把这些都加在一起。他决定把两百法郎放在车垫下面。那样大概就剩七百——他又加了一遍——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了。每次加油要四五十法郎。他试着算了算里程。也许他们不应该走这么远。

听到钥匙的响声后,他稍微睁开点眼睛。安-玛丽在洗澡。她穿着迪安的棉袍。她站到床边时解开腰带。棉袍敞开,落到地上。看到她新鲜的裸体,他甚至感觉害怕了。忽然,好像很清楚,一切都像杂耍似的,一切都那么危险。他在过的好像不是他自己的生活,而是别人的,某个牺牲品的生活。它会全面崩溃。他将来得找工作,交房租,每天步行回家吃午饭。他忽然感觉很虚弱,不再相信自己了。她溜进被窝。他感觉一种致命的恐慌袭遍全身。他躺着一动不动,双眼紧闭。

“你睡着了?”她温柔地问道。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没有。”他有气无力地说。过了会儿,他又加了句,“我有点头疼。”

“可怜的孩子。”她摸了摸他的脸颊。他挤出一点干巴巴的微笑。

晚饭让他稍微恢复了点活力。她甚至喝了两杯葡萄酒,不过话说回来,这是在某种场合。后来,他们沿着那条大道,在黑漆漆的树下面散了会儿步。他们走到一家很大的店铺前,当然已经关了,但依然灯火通明。几个人在展示窗前徘徊着,有好几排冰箱,门开着,硬纸板制的箭头指明它们的特征。

“在美国这些东西更贵吧?”她问道。

“我从来没买过。”他的眼睛犹豫地转动着。型号的编码很神秘,价格好像很吓人。

“可你肯定了解。”

“我们走吧。”他说。

“我觉得这台挺好。”她指着说。

“太小了。”

“不小。”

“走吧。”

“够大了。”她说。

“宝贝,够了。”

“等等。”

“我一点都不想看了,太没意思了。”他说。

“又没别的事可干。你想去哪儿啊?想去跳舞吗?”

“想。”他说。

“噢!”她大喊道。

“真的,走吧。”

他们继续往前走,最后回到住的旅馆。餐厅很暗。桌子好像都是空的。

“你想叫点什么吗?”他说。

“不想,”她说,“太晚了。”

他从那个小板上取下房间钥匙,走上铺着地毯的楼梯。房间好像比以前还要简朴。他刷了刷牙,准备睡觉。

“别。”她说。你不能这样来开始婚姻生活。

“我实在太累了。”

“也许是因为跳舞的缘故吧。”她说。

他可能没有兴趣,但她知道对他来说什么最好。那就像一碗热汤。她让他脱了衣服,然后跟自己躺在一起。她开始抚摸他。他躲不掉她的手。最后,他开始顺从地做起爱来,他像个杠杆般来回推进。有点枯燥,这种应付了事的做法,但她忍了。她知道一个女人对这样的情况必须有所准备。

早晨,外面的光透进薄薄的窗帘。她握着它。她津津有味地亲了亲,作为一天的开始。现在,这是她的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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