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新的战斗:旧恨新仇

谷歌:开放系统与封闭系统的对决

2010年1月,iPad发布几天后,乔布斯在苹果总部召开员工大会。彼时彼地,他没有为推出变革性的新产品而欢欣鼓舞,反而怒火中烧,因为谷歌推出了与苹果相竞争的安卓操作系统,打算进军手机领域,与苹果一决高下。乔布斯痛斥道:“我们并没有开发搜索业务,他们却跑进了手机市场。没错,他们就是想搞死iPhone。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几分钟后,会议已经进入下一个议程,而乔布斯依然怒气难消,对谷歌著名的价值观口号大加抨击:“我还想再回到刚才说的那个问题,谷歌所谓的‘不作恶’,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乔布斯感到遭遇了背叛。在研发iPhone和iPad期间,谷歌首席执行官埃里克·施密特曾担任苹果董事,而谷歌创始人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Sergey Brin)也把乔布斯视为导师。乔布斯感觉自己被利用了。安卓的触控屏界面上出现了越来越多苹果首创的功能,如多点触控、滑动操作和成排排列的应用程序图标。

乔布斯曾极力劝阻谷歌开发安卓系统。2008年,他去了位于帕洛阿尔托附近的谷歌总部,与佩奇、布林和安卓开发团队的负责人安迪·鲁宾(Andy Rubin)大吵了一架。(施密特当时还是苹果董事,所以他回避了与iPhone相关的讨论。)乔布斯回忆说:“我说,如果我们双方保持好关系,我们可以保证让谷歌进入iPhone的平台,在主屏幕上给谷歌提供一两个应用程序的位置。”但他也威胁说,如果谷歌继续开发安卓系统,继续使用iPhone的任何功能,例如多点触控,他就会把谷歌告上法庭。起初,谷歌小心翼翼,避免抄袭iPhone的一些功能,但在2010年1月,宏达电子(HTC)推出了一款安卓手机,标榜的竟然就是多点触控技术及诸多与iPhone相似的外观和质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乔布斯才说谷歌“不作恶”的口号纯属“一派胡言”。

于是,苹果对宏达电子(和安卓)提起诉讼,指控其侵犯了苹果20项专利,包括各种多点触控手势、滑动解锁、双击缩放、双指捏拉缩放,还有能够通过判断手持姿态自动调节屏幕方向的传感器等。在提起诉讼的那一周,有一天,乔布斯坐在帕洛阿尔托的家里,我从来没见他这么动气过:

我们的诉讼内容是:“谷歌,你他妈的剽窃了iPhone,从头到脚都是在抄袭。”他们不是小偷小摸,而是江洋大盗。就算我只剩一口气,就算把苹果账上的400亿美元都花光,我也要摆平这件事,伸张正义。我要摧毁安卓系统,因为这个产品是偷来的。我愿意为此发动核战争。他们害怕得要死,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犯错在先。谷歌只有搜索引擎做得不错,其他产品,像是安卓和Google Docs,都狗屁不如。”

几天后,乔布斯接到了施密特的电话。施密特前一年的夏天已经从苹果董事会辞职了,他打电话约乔布斯在帕洛阿尔托购物中心的一家咖啡馆见面。施密特回忆说:“我们有一半的时间在聊私事,剩下的一半时间就是聊他怎么看所谓的谷歌抄袭苹果用户界面设计的问题。”一谈到安卓,几乎都是乔布斯在说话。他滔滔不绝地大谈谷歌是如何偷了他的东西。他对施密特说:“我们已经把你们抓了个现行。我对和解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不想要你们的钱。就算你们给我50个亿,我也不要。钱我有的是。我就是想让你们别继续在安卓系统里用我们的创意了,就这一个要求。”两个人最后不欢而散。

两家公司争端的背后是一个更根本的问题,这个问题由来已久,令人不安。谷歌的安卓系统是一个“开放”的平台,安卓的开源代码可供不同的硬件制造商在任何手机或平板电脑上免费使用。而乔布斯则始终坚信苹果的操作系统应该与硬件紧密结合。20世纪80年代,苹果没有授权他人使用Mac的操作系统,而微软则将其系统授权给其他硬件制造商,最终称霸市场。在乔布斯看来,微软的成功是因为抄袭了苹果的操作界面。

把谷歌在2010年的商业尝试与微软在20世纪80年代的行为相提并论并不恰当,但两家公司的做法都同样让乔布斯感到不安和愤怒。其中折射出的是数字时代长久以来的大辩论:是选择封闭,还是选择开放?或者用乔布斯的话来说,是要整合,还是要分裂?苹果认为,应该把硬件、软件和内容处理捆绑成一个整洁的系统,这样才能确保简约流畅的用户体验,这一理念也充分体现了乔布斯天生的控制欲和完美主义。相反的做法是打造可以修改并在不同设备上使用的软件系统,为用户和制造商提供更多选择,也有更多创新的可能。究竟哪种做法更好呢?施密特后来告诉我:“20年来,史蒂夫在经营苹果时一直坚持着自己的一套,他想把苹果打造成封闭系统的杰出创新者。他们不希望别人未经许可就出现在他们的平台上。封闭平台的好处是能够拥有控制权。但谷歌也有自己的理念,我们更偏爱开放的系统,因为它会带来更多可能性,可以增强竞争,为消费者提供更多选择。”

25年前,乔布斯曾因封闭战略与微软开战,那么比尔·盖茨如何看待今天的苹果与谷歌之争呢?盖茨告诉我:“从体验控制的程度来看,封闭系统是有一些好处的,苹果当然有时也会因此获得优势。”但他补充说,由于苹果拒绝提供iOS的授权,所以给安卓等竞争对手提供了赢得市场份额的机会。此外,盖茨认为,各种设备和制造商之间的竞争会为消费者带来更多选择,也会刺激创新。盖茨又拿苹果在第五大道的零售店打趣说:“虽然并不是所有公司都会在纽约中央公园旁边建造金字塔,但他们却都会为了赢得消费者而纷纷推陈出新。”盖茨指出,个人电脑的大多数改进都是消费者选择性消费的结果,而有朝一日,移动设备也会出现这种百花齐放的现象。“我认为,开放系统将取得最后的胜利,不过,我本来就是属于开放这一派的。从长远来看,那种整合的东西是无法一直发展下去的。”

但乔布斯坚信“整合的东西”才是正道。尽管安卓系统的市场份额与日俱增,他依然毫不动摇地坚持受控、封闭的环境。当我把施密特的话转述给乔布斯时,乔布斯反驳道:“谷歌说我们控制得太多,我们是封闭的,他们是开放的。那好,看看现在的结果——安卓搞得一团糟。硬件的屏幕尺寸和版本五花八门,有一百多个版本。”即使谷歌的开放系统能最终统领市场,乔布斯还是深以为恶。“我喜欢对整体的用户体验负责。我们这样做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做出伟大的产品,我们可不想制造像安卓那样的垃圾。”

Flash、App Store和控制权

由于乔布斯坚持端到端的控制,苹果与其他公司之间也出现了冲突。在这次员工大会上,他不仅把矛头指向谷歌,还抨击了Adobe的网站多媒体平台Flash,称Flash是“一群懒汉”做出来的烂产品,“漏洞百出”,而且会造成电池严重损耗。他表示,iPod和iPhone永远不会支持Flash。他在那周晚些时候对我说:“Flash就像一个由意大利面团成的球,性能差,安全问题也非常严重。”

一些应用程序使用了Adobe推出的编译器,可以把Flash代码转化成与苹果的iOS兼容的代码,这样一来,应用程序就可以在苹果的平台上运行。但乔布斯禁止此类应用程序上架。他很鄙视编译器,因为开发者只需要编写一次产品代码,就可以用编译器把产品移植到多个操作系统上。他说:“允许Flash在不同平台之间移植,就意味着把整体水平搞垮。我们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不断完善苹果的平台,如果Adobe只能跟每个平台都有的功能兼容,那么开发者就无法享受苹果平台的任何优势。所以我们说,我们希望开发者利用我们的特色,这样他们在我们平台的应用程序上会比在其他任何人的平台上都运行得更好。”在这一点上,他是对的。如果苹果的平台做不到独树一帜(而是变成类似惠普和戴尔一样的大路货),无异于自取灭亡。

乔布斯与Adobe不和,还有一个比较私人的原因。苹果在1985年投资了Adobe,两家公司联手发起了桌面出版革命。乔布斯说:“是我帮助Adobe在行业立足。”乔布斯回归苹果后,曾在1999年要求Adobe为iMac及其新的操作系统开发视频编辑软件等产品,但遭到了Adobe的拒绝,因为他们正一门心思为微软开发Windows系统软件。此后不久,Adobe创始人约翰·沃诺克(John Warnock)就退休了。乔布斯说:“沃诺克离开后,Adobe的灵魂也消失了。他是一个发明家,我们两个很有共鸣。他走了之后,公司就只剩下一群西装革履的假正经人士,做出来的产品一个比一个垃圾。”

博客圈的Adobe拥护者和一众Flash支持者不断攻击乔布斯,嫌他管得太多,于是乔布斯决定亲自撰写一封公开信。他的好友、苹果董事比尔·坎贝尔来到其家中,帮他把关公开信的内容。乔布斯问坎贝尔:“读起来像是我在挑Adobe的刺吗?”坎贝尔表示:“不会,你写的都是事实,就这么发表出来吧。”这封信主要在讲Flash的技术缺陷。不过,尽管有坎贝尔的指导,乔布斯还是忍不住在最后宣泄了对两家公司之间历史纠葛的不满。他写道:“Adobe是最后一个完全适配Mac OS X的主要第三方软件开发商。”

当年晚些时候,苹果还是取消了对跨平台编译器的部分限制,而Adobe也推出了专门的Flash创作软件,可以利用苹果iOS的重要特色功能。这是一场鏖战,但乔布斯的坚持使自己占据了更大的主动权。最后,这促使Adobe和其他的编译器开发者学会了更好地利用iPhone和iPad的界面及其特色功能。

另一个争议让乔布斯遇到了更多困难。苹果希望严格控制可以下载到iPhone和iPad上的应用程序。防范包含病毒或侵犯用户隐私的应用程序是有道理的;禁止应用程序把用户从iTunes商店导向其他网站进行购买订阅,至少也有其商业理由。但乔布斯和他的团队决定更进一步,禁止下载诽谤他人、存在政治争议或苹果审查人员认为含有色情内容的应用程序。

苹果扮演保姆角色的问题真正引发关注,是因为苹果禁止一个以马克·菲奥雷(Mark Fiore)的政治漫画为主题的应用程序上架,理由是他攻击了布什政府的虐囚政策,违反了禁止诽谤他人的规定。菲奥雷在2010年4月获得普利策社论漫画奖,苹果的做法被公之于众,受到各界嘲讽。苹果不得不推翻此前的决定,允许包含菲奥雷漫画内容的应用程序上架,乔布斯也公开道歉。他说:“我们犯了错误,深感内疚。我们正在尽力做到最好,我们正在尽快地学习——但我们的确曾认为这条规定是合理的。”

这不仅仅是“犯了错误”那么简单。当苹果可以控制我们查看和使用的应用程序,让用户生活在苹果控制权的阴影之下(至少对于iPad或iPhone的用户而言是这样),这意味着乔布斯有可能成为他在苹果“1984”Mac广告中欣然摧毁的奥威尔式的老大哥。乔布斯非常重视这个问题。一天,他给《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汤姆·弗里德曼(Tom Friedman)打电话请教应该如何划定界限,而不至于落得审查者的骂名。他想要请弗里德曼带领一个顾问小组,帮助苹果制订指导方针,但其所属的《纽约时报》认为这会涉及利益冲突,顾问小组的事便不了了之。

禁止色情内容的规定也造成了一定的问题。乔布斯在给一位客户的电子邮件中宣称:“我们认为我们必须负起道德责任,防止色情产品进入iPhone。想看色情内容的人可以买安卓手机。”

科技八卦网站硅谷闲话的瑞安·泰特(Ryan Tate)跟乔布斯通过邮件唇枪舌剑了一番。一天晚上,泰特喝着史汀格鸡尾酒,给乔布斯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谴责苹果对应用程序的审查过于严格。泰特问:“如果迪伦今天是20岁,他会怎么看你的公司?他会觉得iPad跟‘革命’有半毛钱关系吗?革命的目标可是自由啊。”

没想到,过了几个小时,也就是午夜过后,乔布斯竟然回复了一封邮件,说:“对啊,我们提供的就是自由——免受程序窃取私人数据的自由,免受程序摧残电池的自由,免受色情产品毒害心灵的自由。是的,这就是自由。时代在变,一些传统的个人电脑使用者觉得他们的时代正在逝去。的确如此。”

泰特又回复了邮件,他先是谈了他对Flash等话题的看法,然后又回到审查问题上:“你知道吗?我不想要‘免受色情产品毒害心灵的自由’。色情产品没什么不好!我觉得我老婆也会同意我的观点。”

乔布斯回复说:“等你有了孩子,你可能就会更关心色情问题了。这不是自由不自由的问题,而是苹果在努力为用户做正确的事情。”最后,他加了一句:“顺便问一下,你自己做过什么伟大的事情吗?你创造过什么东西吗?还是只会批评别人的作品,以小人之心揣度他人的动机?”

泰特承认此次交手让自己印象深刻。他写道:“很少有首席执行官会像他这样与客户和博主进行一对一的交流。乔布斯颠覆了典型的美国高管的形象,他的精神值得佩服,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公司创造了如此卓越的产品。乔布斯对数字生活认识深刻、观点鲜明,他不仅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并重建了公司,而且愿意在公开场合为这些观点辩护。他感情强烈,直言不讳,在周末的深夜两点还在回应质疑。”博客圈的许多人都同意这样的评论,他们纷纷给乔布斯发送电子邮件,赞扬他的坚定立场。乔布斯也感到非常自豪。他把与泰特的往来邮件和别人的一些赞誉都转发给了我。

不过,苹果规定购买其产品的人不该看有争议的政治漫画,甚至不该看色情内容,这的确有点儿令人不安。幽默网站“e讽刺”(eSarcasm.com)发起了“是的,史蒂夫,我想看色情内容”的网络运动。网站上写道:“我们不是肮脏的淫魔恶棍,一天24小时都需要色情片。我们只是想要一个不受审查的开放社会,不希望由技术独裁者来决定我们能看到什么、不能看到什么。”

当时,乔布斯和苹果正在与硅谷闲话的关联网站Gizmodo开战:一位倒霉的苹果工程师不慎在酒吧遗失了尚未发布的iPhone4测试机,结果手机落到了Gizmodo网站手里。苹果报警后,警察搜查了网站记者的住所。这个事件引发了各方质疑:苹果除了控制欲超强,是不是也太傲慢了?

著名脱口秀主持人乔恩·斯图尔特是乔布斯的朋友,也是一个苹果迷。2010年2月乔布斯前往纽约与媒体高管会面时,曾私下拜访斯图尔特。但斯图尔特还是在自己的《每日秀》(The Daily Show)中调侃了乔布斯。斯图尔特半开玩笑地说:“剧情不应该这样发展啊,微软应该是邪恶的一方才对呀。”他身后的屏幕上出现了“appholes”一词——这是apple和assholes的组合,影射苹果的人是一群浑蛋。“你们以前是反叛者,是被压迫的人,但是现在却摇身一变,成统治者了?还记得在1984年你们的那些推翻老大哥的精彩广告吗?拜托你们照照镜子吧!”

那年春末,董事之间也开始讨论这个问题。阿特·莱文森在董事会会议上提出这个问题后不久,我和他一起吃午饭,他对我说:“这就是傲慢。这跟史蒂夫的个性有关。他会出自本能地做出反应,然后强硬地阐述自己的信念。”在苹果还处于下风的时候,争强好胜、桀骜不驯没什么问题,但苹果现在已经在移动市场占据了主导地位。莱文森说:“我们需要调整心态。既然变成了大公司,傲慢的态度就会成为问题。”阿尔·戈尔在董事会会议上也谈到了这个问题。他说:“苹果的情况正在发生巨变,我们不再是那个向老大哥扔锤子的人了。现在苹果做强了,别人会觉得苹果太过狂傲。”讲到这个话题时,乔布斯就开始不断地辩解。戈尔说:“他还没调整好。他更擅长扮演身处劣势的人,而不是做一个谦虚的巨人。”

乔布斯对类似的说法毫无耐心。他当时告诉我,苹果遭受批评是因为“像谷歌和Adobe这样的公司不断地造谣诬蔑,试图摧毁我们。”至于别人说苹果有时表现得很傲慢,他怎么看呢?“我倒不担心这个问题,因为我们并不傲慢。”

天线门:设计与工程,谁是主导?

在消费类产品公司,设计团队和工程师团队之间多有摩擦,因为设计师想追求产品外形美观,而工程师需要确保产品满足功能需求。在苹果,乔布斯把设计和工程都推向了极致,因此两者的矛盾有时会更加突出。

1997年,乔布斯和苹果的设计总监乔尼·艾夫成为搭档,不断推出新设计。他们认为,工程应该服从于设计,工程团队对某些设计表现出疑虑,代表的是一种“做不来”的消极态度,必须设法克服。iMac和iPod的成功进一步强化了他们的这一认知,让他们更加坚信了不起的设计可以激发工程人员完成非凡的壮举。当工程师说某件事情无法完成时,艾夫和乔布斯就会驱使他们不断尝试,而且通常都会成功。但偶尔也有一些小问题。例如,iPod Nano很容易出现刮痕,就是因为艾夫拒绝增加透明涂层,因为他觉得这样会损伤设计的纯粹性。不过,这个小问题并没有给苹果造成危机。

在设计iPhone时,艾夫的设计想法迎头撞上了一个即使是现实扭曲力场也无法改变的物理学基本定律——金属材料不适合放在天线附近。电学之父迈克尔·法拉第证明了如果电磁波在传播过程中遇到金属,会从其表面绕过,而无法从中穿过。因此,如果使用金属来制作手机外壳,其周围就会形成所谓的法拉第笼现象,削弱进出的无线信号。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第一代iPhone在底部使用了塑料边框,但艾夫认为这会破坏设计的整体感,要求边框全部使用铝制材料,结果效果不错。于是在设计iPhone4的时候,艾夫使用了钢制边框。钢制边框构成手机的结构性支撑,看起来圆润流畅,还承担了部分天线的功能,可谓一举数得。

然而,想要让钢制边框充当天线,存在很大的挑战——为了实现信号进出,必须在钢圈上留出一个微小的缝隙,但如果用户用手指或出汗的手掌遮盖住了缝隙,就可能会形成法拉第笼,造成部分信号丢失。工程师们建议在钢制边框上做一个透明涂层,来防止出现类似问题,但艾夫觉得这样会影响拉丝金属的外观。乔布斯在多次会议上听取了关于这个问题的汇报,但他觉得是工程团队在喊“狼来了”。乔布斯说,你们可以做到的。他们果真做到了。

最后做出的产品几近完美,但并非天衣无缝。iPhone4于2010年6月发布,简洁利落的外观果真惊艳,但问题也很快暴露了出来:如果以特定的方式握住手机,特别是当用左手拿着手机、手掌盖住钢制边框上的微小缝隙时,手机就可能没有信号。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为1%。由于乔布斯坚持对未发布的产品严格保密(就连Gizmodo在酒吧捡到的那台测试机,安装的也是假外壳),iPhone4并没有像大多数电子设备那样进行过实用测试。因此,直到消费者疯狂抢购后,手机的缺陷才暴露出来。托尼·法德尔后来说:“问题是,苹果一方面将设计凌驾于工程之上,另一方面又对未发布的产品采取超级保密政策,这两种做法真的对苹果有利吗?总的来说也许行得通,但不受约束的权力可不是一件好事,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出问题的手机不是众人瞩目的iPhone 4,那么信号减损的问题也不会成为新闻焦点。但因为是iPhone 4,这件事甚至被媒体冠以“天线门”之名,炒得沸沸扬扬。7月,《消费者报告》对iPhone 4进行了严格的测试,表示由于天线问题,他们不能向消费者推荐iPhone 4。

当时,乔布斯正和家人在夏威夷的康娜村度假。他最初还在不断辩解。阿特·莱文森不断地打电话给他,而乔布斯则坚持认为这是谷歌和摩托罗拉在背后搞鬼。乔布斯说:“他们就是想把苹果搞垮。”

莱文森告诉他要谦虚一点儿。莱文森说:“我们先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当莱文森再次提到别人觉得苹果很傲慢时,乔布斯不高兴了。乔布斯看世界向来非黑即白,公众对苹果的评价有悖于他的世界观。他认为,苹果是一家有原则的公司。如果其他人没有看到这一点,那是他们的错,苹果没必要因此故作谦虚。

乔布斯的第二个反应是感到很受伤。他把这些批评视作对他本人的攻击,因此备感痛苦。莱文森说:“他为人处世的核心是不去做那些让自己深恶痛绝的事,比如一些行业内人士对实用主义的一味追求。所以,如果他觉得自己是对的,他就会勇往直前,不会自我怀疑。”莱文森劝他不要消沉。但乔布斯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受。他告诉莱文森:“去他妈的,根本就不值得。”最后,库克用激将法帮乔布斯摆脱了低落的情绪。库克告诉乔布斯,有人说苹果正在成为新的微软,自大又傲慢。第二天,乔布斯一扫内心的阴霾,说:“我们来解决这个问题吧。”

乔布斯看了从AT&T收集来的信号丢失数据,意识到问题确实存在,但远不像媒体口诛笔伐的那么夸张。于是,他从夏威夷飞回公司。不过,在离开夏威夷之前,他先打了几个电话,联系了30年前曾在第一代Mac时代与他并肩奋战的智者——是时候召集几个信得过的老友了。

他的第一通电话打给了公关教父里吉斯·麦肯纳。乔布斯告诉他:“我马上要从夏威夷回来处理天线问题,我想先跟你聊一聊。”他们约好第二天下午1:30在苹果的董事会会议室见面。乔布斯的第二通电话打给了广告大师李·克劳。虽然克劳之前意欲终止与苹果的合作,但乔布斯还是喜欢让他时不时地参与苹果的事务。他还打给了克劳的同事詹姆斯·文森特。

乔布斯还决定让儿子里德同他一起从夏威夷赶回公司。里德当时还是一个高中四年级的学生。乔布斯对里德说:“明后两天我可能会一天24小时开会,我希望每场会你都能参加,因为你在这两天里学到的东西将比在商学院读两年学到的还要多。你会见到世界上最优秀的人,亲眼看到他们怎么解决超级棘手的难题,你可以学习商业运作的诀窍。”当乔布斯回忆起这段往事时,他不禁泪盈于睫,“就算只是让他有机会看到我工作的样子,我也愿意再次经历这一切。他终于可以看到自己的爸爸是做什么的”。

苹果沉着冷静的公关主管凯蒂·科顿(Katie Cotton)和其他7名高管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会议持续了整整一下午。乔布斯后来说:“这是我这辈子开过最有意义的一次会议。”会上,他首先列出了公司收集的所有数据。“事实就是这些。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麦肯纳最为沉稳,也最为直率。他说:“那就直接讲事实、摆数据。不要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同时要坚定而自信。”文森特等人则想让乔布斯放低姿态,表达歉意,但麦肯纳不同意。他建议说:“不要夹着尾巴开发布会。你只需要说:‘所有的手机都不完美,我们的也不完美。我们只是凡人,我们已经尽力,数据如下。’”最终,他的提议被采纳了。当讨论到傲慢的态度时,麦肯纳让乔布斯不要太担心这个问题。麦肯纳后来解释说:“我觉得,即使你想让史蒂夫表现得像个谦谦君子,那也不太可能。史蒂夫自己不也说吗:你看到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人。”

星期五,苹果在总部礼堂召开新闻发布会。乔布斯按照麦肯纳的建议,没有卑躬屈膝,也没有道歉。他平息事态的方式是先强调苹果已经了解到问题所在,并将努力解决问题。然后,他话锋一转,表示所有的手机都有问题。后来他告诉我,他的语调听起来有点儿“太恼火了”,但事实上,他并没有表现出情绪化,而是就事论事,直截了当。他的发言要点只有4个简短的陈述句:“我们的手机并不完美。其他公司的手机也并不完美。我们已经了解到问题所在。我们的目标是让我们的用户满意。”

他表示,如果用户不满意,可以选择退货(最终退货率仅为1.7%,不到iPhone 3GS或大多数其他手机退货率的1/3),也可以选择苹果免费提供的手机边框保护壳。而至于他所说的数据显示其他公司的手机也有类似问题,其实并不完全正确。苹果这款手机的天线设计比大多数其他手机都差一点儿,包括前几代iPhone,但媒体对iPhone4掉线问题的疯狂报道也确实夸大其词了。他说:“新闻报道太过离谱,简直让人无法相信。”大多数用户并没有因为他没有卑躬屈膝或下令召回而感到震惊,反而意识到他说的是对的。

第一批iPhone4现货已经售罄,等待时间从两周变成了三周。这部手机依然是苹果有史以来最热销的产品。乔布斯在发布会上断言其他智能手机也存在同样的天线问题,成功转移了媒体的焦点,各方开始围绕这种说法正确与否展开辩论。就算答案是否定的,也好过一直讨论iPhone4是不是个烂手机。

一些媒体观察员感到难以置信。新闻人网站(newser.com)的迈克尔·沃尔夫(Michael Wolff)写道:“前几天,史蒂夫·乔布斯登上舞台,顾左右而言他,一副义正词严、情真意切的模样,他四两拨千斤地化解问题、平息批评,把其他智能手机制造商也拉下了水。乔布斯所展示出的现代营销、企业宣传和危机管理水平,令我们目瞪口呆、惊诧不已,我们也只能带着敬畏之情问: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怎么做到的?”沃尔夫把这归功于乔布斯是最后一位极富个人魅力的明星企业家。其他首席执行官需要卑躬屈膝地道歉,进行大规模的召回,而乔布斯则不必如此。“他冷酷瘦削的身影,他的绝对主义,他对产品宗教般的热忱,他神一样的地位,种种因素造就了他非同寻常的影响力。他因此而特权在握,可以决定哪些问题关系重大,哪些问题微不足道。”

漫画《呆伯特》(Dilbert)的创作者斯科特·亚当斯(Scott Adams)也感到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敬佩和赞赏。几天后,他写了一篇博客文章(乔布斯很自豪地把这篇文章通过邮件转发给很多人),感叹乔布斯“占据制高点的策略”注定要成为公关操作的新标杆。亚当斯写道:“苹果对iPhone4问题的回应没有遵循应对公关危机的剧本,因为乔布斯决定改写剧本。如果想知道什么叫天才,那就好好研究一下乔布斯的措辞吧。”乔布斯先是宣称凡是手机都不完美,用这个无可争议的论断转移了争论的焦点。“如果乔布斯没有把争论焦点从iPhone4转移到所有的智能手机上,我就可以尽情地取笑iPhone 4,讽刺这个手机做得多么烂,只要用手碰到,就没办法正常通话。但是,一旦语境变为‘所有的智能手机都有问题’,笑点就消失了——如果只是普遍而无聊的事实,iPhone 4还有什么可笑之处呢?”

太阳升起

要想职业生涯不留遗憾,乔布斯还有几件事情需要解决。其中一件事就是与他喜爱的披头士乐队长达30年的恩怨情仇。1978年,苹果电脑公司刚刚起步,羽翼未丰,就被苹果唱片公司起诉名称侵权。直到2007年,苹果才解决了与披头士乐队所属的苹果唱片公司之间的商标之争。尽管如此,披头士乐队依然没有进驻iTunes商店。披头士乐队是唯一一个尚未进驻iTunes商店的知名乐队,主要是因为乐队还没有跟拥有其大部分歌曲的百代唱片就数字版权的问题达成一致。

2010年夏,披头士和百代唱片终于解决了数字版权问题。苹果总部的董事会会议室里举行了一个四人峰会:乔布斯和苹果负责iTunes商店的副总裁埃迪·库伊接待了负责管理披头士权益的杰夫·琼斯(Jeff Jones)和百代唱片总裁罗杰·法克森(Roger Faxon)。此时,披头士已经准备好进军数字音乐世界,乔布斯对这一天已经期待良久。那么苹果应该如何做,才能让这个里程碑式的事件别具一格呢?事实上,早在3年前制定吸引披头士进驻的策略时,乔布斯就跟广告团队李·克劳及詹姆斯·文森特一起构思了很多广告创意。

库伊回忆说:“史蒂夫和我思考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包括在iTunes商店首页投放海报,用披头士最好的照片制作户外广告牌,以经典的苹果风格打造一系列电视广告,等等。最重要的是在iTunes上提供一套定价149美元的套装,其中包括披头士全部13张专辑、两张《昔日大师》(Past Masters)精选集,还有1964年华盛顿体育馆音乐会的演唱会怀旧视频。

原则性协议达成后,乔布斯亲自帮忙挑选了广告所需的照片。每个广告结尾都是一张黑白照,年轻的保罗·麦卡特尼和约翰·列侬面带微笑,在录音棚里低头看着一首乐曲。这让人想起乔布斯和沃兹尼亚克两个人一起查看苹果电路板的那张旧照。库伊说:“把披头士的歌曲放到iTunes上,是我们在音乐行业的高光时刻。”

《太阳升起》(“Here Comes the Sun”),披头士乐队的经典歌曲。——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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