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东山再起:输家翻盘是早晚的事

幕后盘桓

1997年,阿梅里奥请沃兹尼亚克上台,而乔布斯站在后排

在即将满30岁时,乔布斯说:“在三十多岁或四十多岁仍然能产出伟大作品的艺术家少之又少。”

而他本人三十多岁的时候即是如此——1985年,乔布斯从苹果黯然离场,此后十年建树寥寥。但是,在1995年步入40岁之后,他一扫此前10年的颓势,雄风重振。1995年,《玩具总动员》上映。第二年,苹果收购了NeXT,乔布斯重返自己一手创立的公司。他即将向世人证明,即使年过40,他也能成为伟大的创新者。他曾在二十几岁时革新了个人电脑行业,而现在,他即将推动音乐播放器、唱片商业模式、手机、应用程序、平板电脑、图书、新闻传媒等领域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乔布斯曾告诉拉里·埃里森,他回归苹果的策略是把NeXT卖给苹果,进入苹果的董事会,然后在首席执行官吉尔·阿梅里奥马失前蹄时,做好准备取而代之。乔布斯坚称自己这样做不是为了赚钱,虽然埃里森可能无法理解这一点,但在一定程度上这确实是乔布斯的真实想法。乔布斯既不像埃里森那样出手阔绰,喜欢炫耀财富,也不像盖茨那样热衷于慈善,一掷千金,更是没有兴趣与福布斯排行榜上的其他富豪竞争排名。他之所以要打造一系列让人啧啧称奇的产品,是因为他天生闯劲十足,一直在追求实现自我价值。准确地说,他不仅想打造一系列的创新产品,还想创建一家基业长青的公司,给世人留下双重遗产。他想跻身价值名人堂,与宝丽来公司创始人埃德温·兰德、惠普公司创始人比尔·休利特和戴维·帕卡德等人平起平坐,甚至还要更胜一筹。而要达成目标,最佳途径就是重返苹果,夺回属于自己的王国。

然而,当权力之杯靠近乔布斯的嘴唇时,他并没有开怀畅饮,反而莫名变得犹豫不决,甚至有点儿抗拒,或者说是扭捏。

1997年1月,乔布斯正式回到苹果担任兼职顾问,这也是他此前告诉阿梅里奥的角色。乔布斯开始在某些人事问题上坚持自己的立场,尤其是在保护跟随他而来的NeXT员工队伍方面,但在大多数其他方面,他则一反常态地按兵不动。苹果并没有邀请乔布斯加入董事会,这让他感觉颇受冒犯;公司建议他担任操作系统部门负责人,但他认为这一职务有失身份。这样一来,阿梅里奥既让乔布斯参与了苹果的事务,又把他排除在核心管理层之外,这种操作注定不利于稳定情势。乔布斯后来回忆说:

阿梅里奥不希望我总出现,而我认为他是个蠢货,这一点在我把公司卖给他之前,我就很清楚。我猜想公司只会让我在Mac世界大会等活动中偶尔出场,为公司站台。这也没问题,因为我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皮克斯。于是,我在帕洛阿尔托市中心租了一间办公室,每周在那里工作几天,然后开车去皮克斯工作一两天。我很享受这种工作和生活方式。我可以放慢节奏,多陪陪家人。

事实上,乔布斯在1月初就被派去参加了Mac世界大会活动,以帮助苹果装点门面。这让他更加确信,阿梅里奥就是个蠢货。Mac世界大会在旧金山万豪酒店的宴会厅举行,吸引了近4000名苹果的忠实粉丝,阿梅里奥担任主旨演讲嘉宾。介绍阿梅里奥出场的是演员杰夫·高布伦(Jeff Goldblum):“我在《侏罗纪公园2:失落的世界》里扮演一位混沌理论专家。因此,我想我有资格在苹果的活动上发言。”然后,他把舞台交给了阿梅里奥。阿梅里奥身穿一件华丽的运动夹克,里面是一件立领衬衫,扣子扣到了领口的第一颗,把脖子箍得紧紧的。《华尔街日报》记者吉姆·卡尔顿(Jim Carlton)形容他“看起来像个拉斯韦加斯的喜剧演员”,而用科技作家迈克尔·马龙的话说则是“跟刚离婚的叔叔第一次出门约会时的装扮一模一样”。

最严重的问题是,在活动准备期间,阿梅里奥度假去了,并且还跟自己的演讲撰稿人起了严重争执,又在活动开始之前拒绝排练。乔布斯到达后台时,发现现场秩序一片混乱,不禁怒火中烧。站在台上的阿梅里奥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演讲内容听上去毫无逻辑,凌乱冗长,让乔布斯更是火冒三丈。阿梅里奥对提词器上弹出的要点提示并不熟悉,没讲一会儿,就开始试着临场发挥,但中间又数次思路混乱。他就这样讲了一个多小时,台下的观众面面相觑。但其间也有几个轻松的小环节:阿梅里奥把歌手彼得·加布里埃尔(Peter Gabriel)请上台让其演示了一个新的音乐软件。他还告诉观众拳王阿里就坐在第一排。阿里本来应该上台为一个关于帕金森病的网站做宣传,但阿梅里奥自始至终都没有邀请阿里上台,也没有解释阿里为什么在场。

阿梅里奥不着边际地啰唆了两个多小时,最后才把大家翘首期盼的人请上台。卡尔顿写道:“乔布斯踌躇满志,别具一格,魅力十足。他大步登台,与阿梅里奥的畏首畏尾形成鲜明对比……即使是猫王回归,其轰动程度也不过如此。”观众都跳了起来,震耳欲聋的掌声持续了一分多钟。荒芜清寂的10年就此终结。最后,乔布斯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他一开口就直指眼前的核心挑战:“我们必须找回创新之火花,重塑往日之辉煌。在过去10年,Mac操作系统没有什么进展,所以才被Windows迎头赶上。我们必须拿出一个更好的系统再次反超。”

如果活动就此结束,乔布斯鼓舞人心的讲话还能为阿梅里奥糟糕的舞台表现挽回些许颜面。但不幸的是,阿梅里奥二度上台,又喋喋不休地讲了一个小时。最后,在活动开始三个多小时后,阿梅里奥终于结束了他的演讲。他请乔布斯再次登台,然后出人意料地把史蒂夫·沃兹尼亚克也请了出来。现场又是一阵骚动。而乔布斯显然非常反感这样的安排。他不想参与表演三个人振臂庆祝胜利的场面,于是一步步慢慢退下了舞台。阿梅里奥后来抱怨说:“他残忍地破坏了我精心策划的谢幕场景。他觉得他的个人感受比苹果的媒体形象更重要。”而对苹果来说,新的一年才刚刚开始7天,权力中心就已经明显难以维系了。

乔布斯立即着手安排自己的心腹进入苹果高层。他回忆说:“我从NeXT带来的才是真正的优秀人才,我要确保他们不会被当时在苹果担任高级职务的蠢货在背后捅刀子。”而在乔布斯的“蠢货名单”中,名列榜首的就是首席技术官埃伦·汉考克,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倾向于选择太阳微系统公司的Solaris系统,而不是NeXT系统;她后来还想在新的苹果操作系统中使用Solaris的内核。有一次,记者采访汉考克,问她在关于操作系统的决策中,乔布斯会扮演什么角色,她毫不客气地回答:“没有角色。”但是,她错了。乔布斯的第一招,就是确保用他从NeXT带来的两个朋友接管她的职责。

乔布斯让好友阿维·泰瓦尼安负责苹果的软件工程部门,同时决定把硬件部门交给乔纳森·鲁宾斯坦管理,此人在NeXT当年设立硬件部门的时候就曾担任负责人。接到乔布斯的电话时,鲁宾斯坦正在斯凯岛度假。乔布斯说:“苹果需要一些帮助,你想加入吗?”鲁宾斯坦答应了。他赶回来参加Mac世界大会,见证了阿梅里奥在舞台上灾难性的表现。而后来的情况比鲁宾斯坦预想的还要糟糕。在苹果开会的时候,他和泰瓦尼安常常交换眼神,两个人感觉好像是不小心走进了疯人院,周围的人都在说着疯话,而阿梅里奥则坐在桌子的一端,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乔布斯不会天天到办公室来,但他会经常给阿梅里奥打电话。成功把泰瓦尼安、鲁宾斯坦和其他亲信安插在高管位置上之后,乔布斯立刻把注意力转移到杂乱无序的产品线上。他的一个眼中钉就是个人数字助手“牛顿”,一款拥有手写识别能力的手持电子设备。其实,“牛顿”并没有笑话和四格漫画所描述的那样糟糕,但乔布斯就是对这个产品深恶痛绝。他很反感用手写笔在屏幕上书写的想法,他会挥动着自己的手指说:“上帝已经给了我们十支笔,我们不需要再发明新的了。”此外,他认为“牛顿”是斯卡利的一大创新和得意之作。仅凭这一点,该项目就注定在他这里永无出头之日。

有一天,乔布斯在电话里对阿梅里奥说:“你应该把‘牛顿’项目给砍了。”

这个建议突如其来,于是阿梅里奥推却说:“‘砍了’是什么意思?史蒂夫,你知道砍掉一个项目的代价多高吗?”

乔布斯说:“砍了就是关掉、取消、叫停。代价多高并不重要。你要是叫停了项目,大家会为你欢呼的。”

阿梅里奥说:“我研究过‘牛顿’,它将来能给公司赚钱。我不支持叫停它。”但是,到了1997年5月,阿梅里奥宣布了“牛顿”部门的拆分计划,之后经过长达一年的碰撞,这一项目终于在磕磕绊绊中走向终结。

泰瓦尼安和鲁宾斯坦时常会到乔布斯家里向他汇报公司近况。没过多久,硅谷的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乔布斯正在暗中从阿梅里奥手中夺权。这与其说是处心积虑的权谋之战,不如说是乔布斯与生俱来的控制欲在发挥作用。在上一年12月阿梅里奥宣布乔布斯回归时,《金融时报》记者路易丝·基欧曾向乔布斯和阿梅里奥提问。她当时就预见到事态的发展趋势,也成为首个报道此事的人。她在1997年2月底写道:“乔布斯先生已经开始在幕后操控。据说,他正在对苹果的各个业务部门的裁撤决策做出指导。有消息称,乔布斯先生已经敦促苹果的一些前员工重返公司,并强烈暗示他计划掌管大局。据与乔布斯先生关系密切的一位人士说,乔布斯认为阿梅里奥先生及其任命之人不可能成功实现苹果的复兴,而他有意取而代之,以确保‘他的公司’得以继续生存。”

就在那个月,阿梅里奥必须在年度股东大会上解释为什么公司1996年最后一个季度的销售额同比暴跌了30%。股东们一一在麦克风前讨伐苹果,发泄他们的怒火。阿梅里奥的应对方式非常拙劣,但他却毫不自知,甚至后来还写道:“我那天的报告被认为是我表现最好的一次。”此时马库拉已经降为苹果副董事长,担任董事长的是杜邦公司前首席执行官埃德·伍拉德(Ed Woolard)。阿梅里奥的会议表现让伍拉德大跌眼镜。伍拉德的妻子在会议期间低声对他说:“真是惨不忍睹。”伍拉德也有同感,他回忆说:“吉尔穿着一身体面的衣服来参会,但他的举止和回答都像个傻瓜。他回答不了问题,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没有激发出一丁点儿的信心。”

于是伍拉德给自己未曾谋面的乔布斯打了个电话,借口邀请他到特拉华州与杜邦公司的高管进行交流。乔布斯婉拒了,但据伍拉德回忆:“我只不过是为了跟他谈谈吉尔的问题。”于是他只好在电话中单刀直入,问乔布斯对阿梅里奥的印象如何。伍拉德记得乔布斯有些顾左右而言他,只是说阿梅里奥不适合做这个工作。而根据乔布斯的回忆,他的回答要直白得多:

我心想,我要么实话实说,告诉他吉尔是个蠢货,要么就避而不谈。按理说,他是苹果的董事会成员,我有责任向他说明自己的想法;但是,如果我告诉他实话,他一定会告诉吉尔,这样的话,吉尔就不会再听我的话了,也会把我带进苹果的人都搞下去。在不到30秒的时间内,这些权衡在我的脑海一一闪过。我最终决定说出真相。我非常在乎苹果,所以我把自己的看法和盘托出。我说吉尔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首席执行官。如果首席执行官需要持证上岗,那他肯定拿不到执照。挂了电话之后,我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

那年春天,甲骨文的拉里·埃里森在一次聚会上遇到了阿梅里奥,把他介绍给了科技记者吉娜·史密斯(Gina Smith)。吉娜问苹果近况如何,阿梅里奥回答道:“你知道,吉娜,苹果就像一艘船,船上满载财宝,但却破了一个洞。而我的工作就是让大家齐心协力朝着同一个方向划行。”吉娜一脸疑惑,问道:“是的……可那个洞怎么办?”从那时起,埃里森和乔布斯就经常拿“船说”开玩笑。乔布斯回忆说:“当拉里向我转述这个故事时,我们正坐在寿司店里,我真的笑到从椅子上掉下来。他就是这样一个小丑,又特别把自己当回事。他坚持要大家叫他阿梅里奥博士。在苹果搞这种尊称,本身就是个警告信号。”

《财富》杂志消息灵通的科技记者布伦特·施伦德(Brent Schlender)认识乔布斯,也很熟悉他的理念。1997年3月,施伦德发表了一篇报道,详细介绍了苹果的混乱局面。他写道:“苹果是硅谷经营不善、科技梦想缺失的代表性企业。如今,公司再次步入危机模式,销售额直线下滑,科技策略陷于困境,品牌价值不断流失。面对这一系列问题,苹果始终行动迟缓。任何略懂权谋的人都能看出,乔布斯虽然表面上接受了好莱坞的诱惑(他最近全权掌管制作了《玩具总动员》和其他电脑动画影片的皮克斯),但暗地里可能在密谋接管苹果。”

埃里森再一次公开提出想“收购”苹果,让他“最好的朋友”乔布斯担任首席执行官。埃里森告诉记者:“史蒂夫是唯一能够拯救苹果的人。只要他开口,我随时准备助他一臂之力。”跟“狼来了”的故事一样,埃里森最新发表的收购言论并没有得到太多关注,于是那个月晚些时候,他对《圣荷西水星报》的丹·吉尔摩(Dan Gillmore)表示自己正在组建一个投资团,计划筹集10亿美元来收购苹果的多数股权(当时苹果市值约为23亿美元)。报道出来的当天,苹果的股价飙升11%,交易火爆。埃里森还煞有其事地设立电子邮箱[email protected],请大家以邮件的形式投票决定他是否要继续募资以收购苹果。

埃里森的自导自演把乔布斯逗乐了。乔布斯对记者说:“拉里时不时就会提起这件事,而我都会解释说自己在苹果的角色是顾问。”但阿梅里奥却很生气,他打电话给埃里森,想给埃里森点儿颜色看看,但埃里森不接他的电话。于是阿梅里奥又给乔布斯打电话,乔布斯的回答模棱两可,半真半假。乔布斯告诉阿梅里奥:“我真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觉得这一切都很疯狂。”然后,乔布斯虚情假意地安慰阿梅里奥:“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好。”乔布斯本可以发表声明拒绝埃里森的提议,给所有猜测画上句号,但他并没有这样做,阿梅里奥感到非常窝火。乔布斯一直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种态度既是利益所驱,也是本性使然。

当时的舆论风向已经不利于阿梅里奥。《商业周刊》刊登了一篇封面文章,题目是“苹果已为俎上鱼肉?”《红鲱鱼》刊登了一篇社论,标题是“阿梅里奥,请下台”。而在《连线》杂志的封面上,苹果的标识变成了一颗圣心,带着荆棘冠被钉在十字架上,标题是“祈祷”。《波士顿环球报》的迈克·巴尼克(Mike Barnicle)对苹果多年来的管理不善进行了抨击,他写道:“苹果电脑的用户友好性本来独一无二,首屈一指,而这群笨蛋却把其技术降到了1997年波士顿红袜队替补队员的水准,他们居然还能领到薪水?”

早在同年2月,乔布斯和阿梅里奥签署了最终交易合同后,乔布斯曾手舞足蹈地提议:“我们得出去好好喝酒庆祝一下!”阿梅里奥说他从自家酒窖里拿酒,提议带上夫人们一起庆祝。但其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他们拖到6月才敲定吃饭的日子。虽然公司的气氛日益紧张,但这顿饭还是很愉快的。餐厅和酒并不匹配,一如共进晚餐的两对人:阿梅里奥带来了一瓶1964年的白马庄(Cheval Blanc)和一瓶蒙哈榭(Montrachet),每瓶酒的价值在300美元左右,而乔布斯选择了雷德伍德的一家素食餐厅,餐费总共72美元。阿梅里奥的妻子后来评价说:“他真是迷人,他太太也是。”

乔布斯可以随心所欲地对人施展魅力,大献殷勤,而且他也乐在其中。阿梅里奥和斯卡利等人都愿意相信,既然乔布斯对他们如此热情,说明他喜欢他们,尊重他们。面对那些渴望得到赞美的人,乔布斯有时候就是会曲意逢迎,使对方产生误解。他既可以直情径行地对自己喜欢的人蛮横无理,也可以驾轻就熟地对自己讨厌的人释放魅力。阿梅里奥没有看透这一点,他像斯卡利一样极度渴望得到乔布斯的赞赏,因此迷失了自我。事实上,阿梅里奥谈到自己希望与乔布斯建立良好关系时,所说的话与斯卡利当年的几乎一模一样。阿梅里奥回忆说:“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会跟史蒂夫共同梳理问题,我们十有八九都会达成一致。”他心甘情愿地相信乔布斯是真的尊重他。“我对史蒂夫处理问题的方式感到敬畏,我感觉我们正在建立一种相互信任的关系。”

但就在他们共进晚餐后不久,阿梅里奥的幻想就破灭了。在最初的谈判中,他坚持让乔布斯至少持股6个月,直到6月,最好能更久一点儿。后来,苹果有150万股遭抛售,阿梅里奥给乔布斯打电话:“我告诉大家,股票不是你卖的。记住,我们两个之前说好了,你绝不会在没有事先通知我们的情况下出售股票。”

乔布斯含糊其词地回答说:“没错。”阿梅里奥把这句话解读成乔布斯没有出售自己的股票,于是他发表声明依次进行了解释。但当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最新文件公布时,阿梅里奥发现乔布斯确实卖掉了自己的股票。阿梅里奥非常气恼:“可恶,史蒂夫,我直接问过你股票的事,你还说不是你卖的。”乔布斯告诉阿梅里奥,他是因为想到苹果未来的走向,“突然感到一阵沮丧”,才卖掉了股票,而他当时没有直接在电话中承认,是因为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多年后,当我问乔布斯时,乔布斯只是说:“我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他。”

为什么乔布斯要在出售股票的问题上误导阿梅里奥?其中有个简单的原因:乔布斯有时会回避事实。哈特穆特·索南费尔德(Helmut Sonnenfeld)曾经这样描述亨利·基辛格:“他撒谎不是因为有利可图,而是本性难移。”同样的,当乔布斯认为有必要时,他也会误导他人或隐瞒事实。另外,他有时也会诚实得近乎残忍,说出大多数人都会稍加掩饰或隐瞒的真相。而遮遮掩掩和坦坦荡荡只不过是乔布斯的尼采式哲学态度的两个侧面,一般的规则对他并不适用。

阿梅里奥出局

乔布斯拒绝澄清埃里森关于收购苹果的说法,还暗自卖掉了手里的股份,并提供了误导性信息。事到如今,阿梅里奥终于相信乔布斯是冲着他来的了。阿梅里奥回忆说:“我终于认清了这样一个事实:我一直一厢情愿地以为他跟我在同一阵线。而史蒂夫操纵我出局的计划正在稳步推进,一帆风顺。”

乔布斯确实一有机会就会说阿梅里奥的坏话。他控制不住自己。而董事会之所以对阿梅里奥不满,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首席财务官弗雷德·安德森(Fred Anderson)认为,自己的一大信托责任就是让伍拉德和董事会了解苹果的形势有多严峻。伍拉德说:“弗雷德告诉我,现金和人才正在迅速流失,更多重要的员工也都在考虑离开。他明确表示,这艘船很快就会搁浅,连他自己都想走人。”伍拉德见证了阿梅里奥在股东大会上的拙劣表现,本就忧心忡忡的他现在更是心急如焚。

在1997年6月的一次董事会执行会议上,阿梅里奥不在会场,伍拉德向现任董事说明了他的风险评估:“如果我们继续让吉尔担任首席执行官,我认为只有10%的机会可以避免破产;如果我们开除吉尔,说服史蒂夫来接管,我们有60%的机会可以继续生存;如果我们开除吉尔,也不找史蒂夫回来,而是另寻首席执行官,那么存活概率是40%。”于是董事会授权他询问乔布斯是否愿意担任苹果的首席执行官。

伍拉德和妻子按照计划飞到伦敦,观看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他白天看比赛,晚上回到公园酒店的套房,往正值白天的美国打电话。等到休假结束时,酒店话费已经高达2000美元。

伍拉德先是给乔布斯打电话,说董事会将要开除阿梅里奥,希望乔布斯可以回来担任苹果的首席执行官。此前,乔布斯一直毫不留情地嘲弄阿梅里奥,同时积极按照自己的理想推动苹果的发展,而当权杖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突然变得扭扭捏捏,回答说:“我会帮忙的。”

伍拉德问:“是以首席执行官的身份帮忙吗?”

乔布斯说不是。伍拉德力劝他至少担任代理首席执行官,乔布斯再次表示不妥,他说:“我就做顾问,不拿薪水的那种。”他同意成为董事会成员(这是他非常渴望的),但拒绝当董事长。他说:“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而当乔布斯要接管苹果的谣言传开后,乔布斯给皮克斯的员工发了一份电子邮件备忘录,说自己保证不会弃他们而去。他在邮件中写道:“三周前,我接到苹果董事会的电话,请我回到苹果担任首席执行官。我拒绝了。然后他们请我担任董事长,我再次拒绝了。所以不要担心,传言再疯狂,也只是传言。我没有离开皮克斯的计划。各位甩不掉我了。”

乔布斯为什么没有一把抓住权力的缰绳呢?他为什么不愿意走上似乎已经渴望了20年的位子?当我问他时,他是这样说的:

我们刚刚完成皮克斯的上市工作,我正在担任皮克斯的首席执行官,做得很开心。我没听说过有谁同时担任两家上市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就算是临时担任的,我也没见过。我甚至不确定这种操作是否合法。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我当时有了更多的时间和家人在一起,这让我感到快乐。所以我很纠结。我知道苹果是个烂摊子,所以我思考的问题是:我是否要放弃现在的这种快乐的生活方式?皮克斯的股东们会怎么想?于是,我跟几个前辈进行了交流,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和建议。最后,我在一个星期六的早上8点左右给安迪·格鲁夫打了电话——时间确实有点儿早。当我还在跟他讲其中的利弊时,他打断我说:“史蒂夫,我根本不在乎苹果。”我惊呆了。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确实在乎苹果,这是我一手创立的公司,这个世界上有苹果存在会是件好事。就在那一刻,我决定临时回归苹果,帮助他们找到一位合适的首席执行官。

乔布斯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很享受能有更多时间陪伴家人,但这一说法并不令人信服。乔布斯注定不会赢得“年度最佳父亲”的奖杯,就算他有空闲时间,他也不会扮演顾家好男人的角色。虽然他在关注子女方面有所进步,尤其是对里德,但他的主要时间和精力还是放在工作上。他经常对两个小女儿不闻不问,与丽萨再度疏远,对妻子也经常横眉冷对。

那么,他在接管苹果时犹豫不决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尽管乔布斯一意孤行,又控制欲超强,但当对某件事情感到不确定时,他就会优柔寡断、有所保留。他苛求完美,经常不懂得如何退而求其次或顺势而为。他不喜欢处理复杂的事情,也不喜欢委曲求全。关于这一点,在产品、设计及家中物品的陈设方面都是如此。当涉及个人承诺时也不例外。如果他确定一个行动方案是正确的,那么他将是不可阻挡的。但如果他心存疑虑,他有时就会退缩不前。对于不完全适合他的事情,他宁愿选择不想、不面对。就像阿梅里奥问他想扮演什么角色时那样,乔布斯会陷入沉默,对那些让他感到不舒服的状况进行冷处理。

其中部分原因在于乔布斯倾向于以二分法的态度看待世界。一个人要么是英雄,要么是蠢货,一个产品要么是奇迹,要么是垃圾。但他会被那些更加繁杂、隐晦、微妙的问题困扰:跟谁结婚?买哪个沙发最合适?要不要去经营一家公司?此外,他也不想做注定会失败的事情。弗雷德·安德森说:“我觉得史蒂夫是想评估一下苹果是不是还有救。”

虽然乔布斯没有明确说明自己作为顾问将发挥多大的作用,但伍拉德和苹果董事会依然决定继续推进阿梅里奥的解聘流程。阿梅里奥接到伍拉德从伦敦打来的电话时,正准备与妻子、儿女和孙子孙女们野餐。伍拉德直截了当地说:“我们需要你卸任。”阿梅里奥说现在不方便讨论这个问题,但伍拉德觉得自己必须继续说下去:“我们会宣布你被撤换的消息。”

阿梅里奥抗议道:“你要记得,埃德,我曾告诉董事会,让这个公司重现辉煌需要三年,现在还没过去一半呢。”

伍拉德回答道:“董事会已经做出最终决定,不会再进一步讨论此事。”阿梅里奥问他知道这个决定的都有谁,伍拉德如实告诉了他,说有董事会的其他成员及乔布斯。伍拉德说:“我们跟史蒂夫讨论过这个问题。他的看法是,你人很好,但你并不了解电脑行业。”

阿梅里奥动怒了:“你们怎么会让史蒂夫参与这样的决定?他连董事都不是,跟他到底有什么好谈的?”但伍拉德没有让步。阿梅里奥挂断电话后,继续跟家人一起去野餐,后来才告诉了妻子。

有时候,乔布斯会展现出他性格中的矛盾面:既暴躁尖刻,又渴望跟人建立连接。他通常完全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可以断然跟别人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但有时候,他又会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自己的行为和动机。所以,那天晚上,阿梅里奥出乎意料地接到了乔布斯的电话。乔布斯说:“吉尔,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今天和埃德谈了这件事,我真的感到很难过。我想让你知道,我与这件事的变化绝对没有关系,这是董事会做出的决定,但他们曾向我征求意见和建议。”他告诉阿梅里奥,他尊重阿梅里奥,因为“你是我见过的最正直的人”,然后又一厢情愿地提供了一些建议:“休息半年吧。我当初被赶出苹果之后,立刻就回归职场了。我挺后悔的。”他还说,如果阿梅里奥想要更多的建议,可以随时来找他谈谈。

阿梅里奥被惊得一时语塞,但还是咕哝了几句感谢的话。他把乔布斯的话转述给了妻子,告诉她说:“在某些方面,我依然喜欢这个人,但我不相信他。”

他的妻子说:“我之前完全被史蒂夫给骗了,我真的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阿梅里奥回答说:“谁不是呢?”

沃兹尼亚克现在是苹果的非正式顾问,乔布斯重返苹果让他兴奋不已(沃兹很容易原谅别人)。沃兹说:“这正是我们需要的结果,因为无论你怎么看史蒂夫,反正他就是知道怎么让魔法回归。”对于乔布斯战胜阿梅里奥,沃兹尼亚克也并不意外。正如沃兹在事情发生后不久告诉《连线》杂志的那样:“吉尔·阿梅里奥遇到史蒂夫·乔布斯,游戏结束。”

那个星期一,苹果的高层被召集到礼堂。阿梅里奥进来时看起来心平气和,轻松自若。阿梅里奥说:“我很遗憾地告诉大家,现在是我挥手告别、另觅新途的时候了。”接下来发言的是同意担任临时首席执行官的弗雷德·安德森,安德森明确表示自己会在乔布斯的指导下工作。至此,在距离乔布斯在1985年7月4日周末的斗争中失去权力整整12年后,乔布斯重新登上了苹果的舞台。

形势立即变得明朗:无论乔布斯是否愿意公开承认(甚至对自己承认),他都要重掌大权了,而不会仅仅是当个顾问。身穿短裤、运动鞋和黑色高领毛衣的乔布斯刚一登台就开始鼓舞士气,要为自己心爱的公司重新注入活力。他说:“好,告诉我这个地方有什么问题。”台下一片窃窃私语,但乔布斯打断了他们,自行回答说:“是产品出了问题!”他又问:“产品出了什么问题呢?”又有几个人试图回答,而乔布斯又说出了正确答案,他大喊:“产品烂透了!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

伍拉德好说歹说,终于让乔布斯同意以顾问的身份发挥积极作用。乔布斯批准了一份声明,说他已经“同意在未来90天深度参与公司运营事务,直到公司聘任新的首席执行官”。伍拉德在声明中选用的措辞非常巧妙,说乔布斯将回归苹果,“以顾问的身份领导公司团队”。

乔布斯在行政楼层的董事会会议室旁边找了一间小办公室,显然是为了避开阿梅里奥在角落里的大办公室。他参与了产品设计、业务整合、供应商谈判、广告公司评估等公司业务的方方面面。在他看来,当务之急是防止苹果高层继续流失。为此,他想为他们的股票期权重新定价。苹果的股价持续走低,期权已经变得一文不值。乔布斯想降低行权价格来提高期权价值。在当时,这种做法并不违法,不过也不属于良好的运营实践。在回到苹果的第一个星期四,乔布斯召开董事会电话会议,说明了这个问题。董事们十分犹豫,要求花一点儿时间研究相关法律和财务影响。乔布斯告诉他们:“必须尽快,我们正在失去优秀的人才。”

即使是一向支持他的伍拉德(当时是薪酬委员会主席)也表示反对说:“我们在杜邦从来没搞过这个。”

乔布斯争辩说:“你们让我来是想让我解决问题,而人才是问题的关键。”董事会提出他们需要两个月来做相关研究。乔布斯当场暴发:“你们疯了吗!”他停顿了许久,继续说道:“各位,如果你们不愿意这样做,我下星期一就不回来上班了。因为我还有成千上万个更加困难的关键决策要做。如果你们连这种事都不支持我,我就注定会失败。所以如果你们不批准,那我就走人。你们可以将问题怪到我头上,你们可以说‘史蒂夫无法胜任这项工作’。”

伍拉德与董事会协商之后,第二天给乔布斯回了电话。伍拉德说:“我们会批准你的做法,但董事会的一些成员不喜欢你的这种绑架行为。我们感觉像是被你用枪顶着脑袋。”高层团队的期权价格重新调整为13.25美元,这是阿梅里奥被赶走那天的苹果股价(乔布斯手里没有期权)。

乔布斯并没有因此庆祝胜利,也没有对董事会表示感谢。相反,他感到愤愤不平,因为他得继续跟自己并不尊重的董事会打交道。他对伍拉德说:“停车吧,这样做事根本行不通,什么事也做不成,公司已经岌岌可危,我没时间哄董事会开心。我需要你们董事会全部辞职。你们不走,我就走,星期一我就不回来了。”他说,只有伍拉德一个人可以继续担任董事。

董事会的大多数成员都深感震惊。乔布斯至今仍然拒绝全职回归苹果,也没有承诺承担比“顾问”更多的职责,却自认为有能力迫使他们离开。然而,残酷的现实是,他的确可以做到。董事会无法承受乔布斯扬长而去,况且,继续担任苹果董事会成员的前景也不是非常诱人。伍拉德回忆说:“经历这么多风波之后,大多数人反而很高兴终于解脱了。”

于是,董事会再一次默许了乔布斯的要求。他们只提了一个请求:除了伍拉德,再多留一位董事会成员,这样对公司的公众形象有利。乔布斯同意了。他后来说:“那届董事会太糟糕了,烂透了。我同意让埃德·伍拉德和一个叫张镇中(Gareth Chang)的家伙留下来,结果那个家伙毫无作为。他人品并不差,只是没什么用。伍拉德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董事会成员之一。他谈吐高雅,风度翩翩,是我遇到过的最慷慨、最睿智的人之一。”

在被乔布斯要求辞去董事职务的人当中,还包括迈克·马库拉。1976年,马库拉还是个年轻的风险投资家。他去乔布斯的车库参观,爱上了工作台上那台刚组装好的电脑,提供了25万美元的信贷额度,成为新公司的第三个合伙人,持有公司1/3的股份。在随后的20年里,苹果董事会成员进进出出,而他却一直在,数次见证首席执行官的更替。他有时支持乔布斯,但也和乔布斯发生过冲突,最著名的一次就是在1985年的权力对决中,他站在了斯卡利那边。现在乔布斯重返苹果,他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乔布斯有时对人尖刻冷漠,尤其是跟他有过节的人,但他也会对那些曾在早年跟他并肩作战的人很有感情。沃兹当然属于可以享受特殊待遇的人,只不过两人后来各奔东西了。安迪·赫兹菲尔德和Mac团队的其他几个人也是如此。现在看来,马库拉也是。乔布斯后来回忆说:“我曾经深深地感觉他背叛了我,但他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我一直都很在乎他。”因此,乔布斯驱车前往马库拉坐落于伍德赛德山间像座城堡一样的家,亲口提出要求,请他从苹果董事会辞职。像往常一样,乔布斯提议两个人出去走走。他们漫步到红杉林的一个野餐桌旁。马库拉说:“他告诉我他想要一个新的董事会,因为他想重新开始。他担心我会难以接受这个要求,但我并没有反对,他因此松了一口气。”

后来,他们讨论了苹果未来的重心。乔布斯心怀壮志,要打造一家基业长青的公司,他问马库拉如何才能实现这一点。马库拉回答说,历久弥新的公司知道如何自我重塑。惠普就曾多次脱胎换骨:公司以生产小仪器起家,后来生产计算器,最后成为一家电脑公司。马库拉说:“在个人电脑业务方面,苹果已经被微软排挤出局。你必须重塑公司,开发一些其他产品,如其他消费品或电子设备。你必须化茧成蝶,完成彻底的蜕变。”乔布斯没有说太多,但他赞同马库拉的观点。

董事会在1997年7月下旬召开会议,批准换届事宜。伍拉德与乔布斯的性格截然相反,一个温文尔雅,一个尖刻暴躁。当乔布斯穿着牛仔裤和运动鞋出现在伍拉德面前时,伍拉德略微吃了一惊。他担心乔布斯一上来就斥责董事们把公司搞砸了,但乔布斯只是愉快地说了声“嗨,大家好”。接着,他们进入投票程序,接受董事辞职,选举乔布斯进入董事会,授权伍拉德和乔布斯寻找新的董事。

不出所料,乔布斯选的第一个新董事就是拉里·埃里森。埃里森表示乐意加入,但他讨厌开会。乔布斯说,他只需要参加一半的会议就可以了(过了一段时间,埃里森只在1/3的会议上露面。乔布斯干脆拿了一张埃里森在《商业周刊》封面上的照片,放大到真人尺寸,贴在一个硬纸板上,裁剪出人形,放在他的空座上)。

乔布斯还请来了比尔·坎贝尔。20世纪80年代初,坎贝尔曾在苹果负责营销工作。当被卷入斯卡利和乔布斯的冲突时,坎贝尔选择了斯卡利,但两人最终不欢而散,因此坎贝尔得到了乔布斯的原谅。现在他是Intuit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也是乔布斯的好朋友。坎贝尔住在帕洛阿尔托,离乔布斯家只有5个街区。坎贝尔回忆说:“我们在他家的后院里坐着,他说他要回到苹果,希望我加入董事会。我说:‘天哪,当然可以。’”坎贝尔曾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橄榄球教练,乔布斯说,他最大的才能是“让B级球员拿出A级表现”。乔布斯告诉他,在苹果,他将与A级球员一起工作。

伍拉德帮忙请来了曾在克莱斯勒公司和IBM担任首席财务官的杰里·约克(Jerry York)。但其他人选都被乔布斯否决,其中包括梅格·惠特曼(Meg Whitman),她当时是孩之宝(Hasbro)玩具部门的经理,曾在迪士尼担任策略规划师[1998年,她成为易贝(eBay)的首席执行官,后来参加加利福尼亚州长竞选,但未当选]。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乔布斯陆续引进了一些强干的领导精英进入苹果董事会,包括美国前副总统阿尔·戈尔、谷歌的埃里克·施密特(Eric Schmidt)、美国基因泰克公司的阿特·莱文森(Art Levinson),Gap(盖璞)和J.Crew的米奇·德雷克斯勒(Mickey Drexler),还有雅芳(Avon)的钟彬娴(Andrea Jung)。他会确保他们保持忠诚,有时会忠诚到罔顾事实。虽然他们都身居要职,但有时似乎对乔布斯心存敬畏,很渴望让他满意。

有一次,乔布斯邀请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前主席阿瑟·莱维特(Arthur Levitt)加入苹果董事会。莱维特欣喜若狂。他在1984年买了自己的第一台Mac,自此成为一名自豪的苹果忠实用户。他兴高采烈地来到公司总部,跟乔布斯讨论了自己作为董事的角色。但是,乔布斯后来读到了莱维特关于公司治理的一篇讲稿,其中主张董事会应该发挥强大而独立的作用,于是乔布斯打电话撤回了邀请。莱维特说,乔布斯告诉他:“阿瑟,我觉得你在我们的董事会并不会开心。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不要邀请你了。坦率地说,我认为你提出的一些观点虽然适合某些公司,但真的不适用于苹果的文化。”莱维特后来写道:“我备受打击。我清楚地认识到,苹果的董事会无法独立于首席执行官而进行运作。”

1997年8月,波士顿Mac世界大会

在宣布苹果的股票期权重新定价的员工备忘录上,署名是“史蒂夫及管理团队”。很快,乔布斯主持公司所有产品审查会议的事情已成为公开的秘密。种种迹象表明,乔布斯正在深度参与苹果的工作,因此,苹果的股价在7月从13美元左右上涨到20美元。这也为1997年8月在波士顿举行的Mac世界大会营造了激动人心的气氛。在那次大会上,5000多名苹果的忠实粉丝齐聚一堂,提前几个小时就涌入公园广场酒店的城堡会议厅,准备聆听乔布斯的主旨演讲。他们前来见证自己的英雄归来,也想看看乔布斯是否真的准备好再次引领他们。

当观众头顶的大屏幕上出现乔布斯在1984年的照片时,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主持人还在做介绍,观众就开始高呼:“史蒂夫!史蒂夫!史蒂夫!”终于,身穿黑色背心、无领白衬衫和牛仔裤的乔布斯带着顽皮的微笑登台,现场的尖叫声和闪光灯堪比任何摇滚明星的出场。上台后,他先浇灭了众人的兴奋之情,提醒大家留意他自己当时的正式职务:“我是史蒂夫·乔布斯,皮克斯的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在他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屏幕上闪过一张写着这个头衔的幻灯片。接着,他介绍了自己在苹果的角色:“我和很多其他人一样,正在竭尽全力帮助苹果恢复健康。”

但是,当乔布斯在舞台上来回踱步,用手中的遥控器播放头顶屏幕上的幻灯片时,他的动作和演讲已经充分昭示,他现在就是苹果的掌门人——未来也可能会继续下去。他的演讲经过精心设计,没有使用任何讲稿。他解释了为什么苹果的销售额在过去两年中下降了30%:“苹果有很多优秀的人,但他们在做错误的事情,因为整体规划就是错误的。我发现他们当中有不少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支持正确的发展战略,但可惜这样的战略并不存在。”人群中再次爆发出阵阵欢呼,尖叫声、口哨声此起彼伏。

随着演讲的深入,乔布斯愈发激情四溢。提到苹果未来的计划,他开始说“我们”和“我”,而不是“他们”。他说:“我依然认为,只有思考方式与众不同的人才会购买苹果电脑。购买苹果电脑的人的确‘非同凡想’,他们代表了这个世界的创新精神,他们是要改变世界的。我们就是在为这些人打造工具。”他着重强调了“我们”一词,同时双手握拳,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胸膛。在结束语中,他谈到了苹果的未来,继续强调“我们”这个词:“我们也要用不同的思维方式,为那些从一开始就购买我们产品的人服务。因为很多人认为他们是疯子,但是在那种疯狂中,我们看到了天赋。”观众纷纷起立,全场掌声雷动,久久不息。大家在赞叹中交换眼神,还有人在擦拭眼角的泪水。乔布斯清楚地表明,他和苹果的“我们”是一体的。

与微软的协议

在1997年8月的Mac世界大会上,乔布斯还宣布了一个旋即登上《时代周刊》和《新闻周刊》封面的爆炸性消息。在演讲接近尾声时,乔布斯停下来喝了一口水,然后压低嗓音继续说道:“苹果是生态系统的一环,需要其他合作伙伴的帮助。在这个行业中,破坏性的关系对谁都没有好处。”为了达到戏剧性的效果,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解释说:“我想在今天宣布我们的第一个新伙伴,这个意义非凡的合作伙伴就是——微软。”在观众的惊呼声中,微软和苹果的标识同时出现在屏幕上。

苹果和微软在各种版权与专利问题上的纠纷已持续10年,其中最著名的官司就是苹果起诉微软盗用其图形用户界面的外观和风格。就在1985年乔布斯被赶出苹果的时候,约翰·斯卡利签订了一个形同投降的协议:微软可以在Windows 1.0上使用苹果的图形用户界面,作为交换条件,微软保证Excel两年内只能在Mac电脑上使用。1987年,微软推出Windows 2.0后,苹果提起诉讼,因为斯卡利认为1985年的协议不适用于Windows 2.0,而且Windows的进一步改进更是明目张胆的侵权行为(例如抄袭了比尔·阿特金森“裁剪”重叠窗口的技巧)。到1997年,苹果已经输掉这场官司,数次上诉也以失败告终,但旧诉讼的遗留问题和新诉讼的潜在威胁仍然存在。此外,克林顿总统的司法部正准备对微软提起大规模的反托拉斯诉讼。于是,乔布斯邀请首席检察官乔尔·克莱因(Joel Klein)来到帕洛阿尔托。两个人一起喝咖啡的时候,乔布斯告诉克莱因,不要急于对微软处以巨额罚款,让他们官司缠身就行。乔布斯解释说,这将使苹果有机会“采取迂回战术”,推出能与微软一决高下的产品。

在阿梅里奥领导时期,苹果与微软之间的对决进入白热化。微软拒绝为未来的Mac操作系统开发Word和Excel,这有可能给苹果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但就事论事,比尔·盖茨这样做并不单单出于报复心理。其实,盖茨不愿意承诺为未来的Mac操作系统开发软件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没人(包括频繁更迭的苹果领导层)知道这个新的操作系统会是什么样子。在苹果收购NeXT之后,阿梅里奥和乔布斯立刻一起飞往微软,但盖茨搞不清楚他们两个谁是老大。几天后,盖茨私下给乔布斯打电话问道:“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应该把我的应用程序放在NeXT操作系统上吗?”盖茨回忆说,乔布斯“对吉尔极尽嘲讽”,暗示说局面很快就会明朗起来。

阿梅里奥下台后,苹果的领导权问题得到部分解决,乔布斯很快就打电话给盖茨。乔布斯回忆说:

我打电话给比尔,说“我要扭转这个局面”。比尔一直对苹果有特殊的感情,是我们让他进入了应用软件领域。微软开发的第一批应用程序就是给Mac使用的Excel和Word。所以我打电话给他说“我需要帮助”。当时微软正在侵犯苹果的专利权,我说:“如果我们继续打官司,几年后苹果会赢得10亿美元的专利诉讼费。这一点你很清楚,我也明白。但是如果我们开战,苹果也许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这一点我也知道。所以我们还是想想如何立刻解决这件事吧。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承诺,也就是微软会继续为Mac开发软件,而且微软必须对苹果进行投资,这样微软也能从苹果的成功中受益。”

我把乔布斯的话复述给了盖茨,盖茨说内容非常准确。盖茨回忆说:“我们有一群人很愿意做Mac的东西,我们也喜欢Mac。”盖茨已经跟阿梅里奥谈判了半年,合作方案愈发冗长复杂,“然后史蒂夫出现了,他说:‘嗨,那笔交易太复杂了。我想要的是一个简单的交易。我想要你们的承诺和投资。’就这样,我们在短短四周内搞定了协议”。

在双方确定要开展合作后,盖茨和他的首席财务官格雷格·马菲(Greg Maffei)一同前往帕洛阿尔托,制定合作框架。下一周的星期日,马菲独自返回帕洛阿尔托处理细节问题。马菲到达乔布斯家之后,乔布斯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水,带着他到附近散步。两个人都穿着短裤,乔布斯光着脚。他们在一个浸信会教堂前坐下后,乔布斯切入了核心问题。他说:“我们只关心两件事,一是微软承诺为Mac开发软件,二是微软投资苹果。”

虽然谈判进展迅速,但直到乔布斯在波士顿Mac世界大会演讲前的几个小时,合同细节才最终敲定。当时乔布斯正在公园广场酒店城堡会议厅彩排,手机响了,“嗨,比尔”,他的声音在古老的礼堂里回响。然后他走到一个角落,低声跟盖茨通话,以免被人听到。这个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剩下的几个问题都解决了。乔布斯蹲在空旷的舞台上对着电话说:“比尔,感谢你对苹果的支持。因为你的支持,世界会变得更加美好。”

在Mac世界大会的主旨演讲中,乔布斯介绍了与微软合作的细节。起初,忠实的苹果拥护者还发出叹息和嘘声。尤其让他们震惊的是,乔布斯宣布,作为和平协议的一部分,“苹果已经决定将微软开发的IE(Internet Explorer)作为Mac的默认浏览器”。这时,观众席上嘘声四起,乔布斯迅速补充说:“由于我们提倡用户的选择自由,我们也将提供其他互联网浏览器。当然,用户也可以更改默认浏览器。”说到这里,台下才有了一些笑声和零星的掌声。他随后宣布微软将向苹果投资1.5亿美元,成为无表决权的股东,全场又响起热烈的掌声。

但这种缓和的气氛一度荡然无存,因为乔布斯犯了一个他在自己的舞台生涯中非常罕见的视觉效果和公关方面的错误。乔布斯说:“今天,我碰巧通过卫星连接的方式请到了一位特殊嘉宾。”话音刚落,比尔·盖茨的脸赫然出现在巨大的屏幕上,俯视着乔布斯和整个礼堂。盖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像是在傻笑。观众全都惊得目瞪口呆,紧接着嘘声和喝倒彩声响成一片。此情此景仿佛是“1984老大哥”广告的残酷再现,甚至会让人感觉(也希望)会有一个女运动员突然从过道跑出来,扔出锤子击中目标,让那个画面顿然消失不见。

但这并不是广告,而是真实的场景。盖茨当时身处西雅图的微软总部,对现场的嘲讽毫不知情。他通过卫星连接,用尖细单调的声音说道:“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最激动人心的工作之一就是跟史蒂夫在Mac上的合作。”盖茨继续兜售微软正在为Mac制作的新版Office,观众安静了下来,然后似乎慢慢开始接受新的世界秩序。当盖茨说到新的Mac版Word和Excel将“在许多方面比我们在Windows平台上做得更先进”时,观众甚至报之以掌声。

乔布斯意识到,让盖茨的脸笼罩在他和观众的上方是个错误。乔布斯后来说:“我本来是想让他亲自来波士顿的。那是我有史以来最糟糕、最愚蠢的舞台设计。它之所以糟糕,是因为这让我看起来很渺小,让苹果看起来很渺小,似乎一切都在比尔的掌控之中。”而盖茨看到活动录像时,也觉得很尴尬:“我并不知道我的脸会在屏幕上被放大这么多。”

乔布斯试图用一段即兴演讲来安抚观众:“如果我们想要迈步向前并看到苹果日渐好转,我们必须放弃一些东西。”他对观众说:“我们必须放弃这种‘如果微软赢,苹果就一定输’的想法……我想,如果想在Mac上使用微软的Office,我们最好还是对开发公司表达一些感激之情。”

微软的公告加上乔布斯的激情回归,给苹果打了一剂强心针。当天的股市交易结束时,苹果股价大涨6.56美元,涨幅高达33%,以26.31美元的价格收盘,是阿梅里奥辞职当天股价的两倍。这一天股价的暴涨让苹果的市值增加了8.3亿美元。公司从死亡边缘折返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