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

〔无惮上,女佣上前帮他脱外衣,接墨镜、帽子。

慕 飞 (对牛布)市长回来了。哦,你舅舅。

无 惮 (舒展着胳膊,活动着脖子)似有贵客临门啊!

〔牛布看到无惮登场时即慌忙站起,有点无所措手足。

慕 飞 (指着牛布对无惮)市长,这就是牛布先生。

牛 布 (鞠躬)舅舅……

无 惮 (上下打量着牛布)似曾相识啊!

牛 布 十五年前,您刚当上副市长时,我去您的办公室找过您。

无 惮 (努力回忆着)噢,有印象,你也变老了。你几岁了?

牛 布 四十了。

无 惮 (坐在正位上,示意牛布)坐!

〔牛布坐下,又站起,上前倾身递给无惮一张名片。

无 惮 (费劲地看着名片,伸出一只手,慕飞从旁边的小桌上取过老花镜递给他)我那个老姐姐——你母亲还好吗?

牛 布 (欠了一下身)还好。

无 惮 你母亲是老大还是老二?

牛 布 (欠身)是老二。

无 惮 是下巴上有块黑痣的那位吗?

牛 布 那是我大姨。

无 惮 她还好吗?

牛 布 她去世了。

无 惮 噢,成了古人喽!(摘下眼镜,将名片扔到茶几上)《真真理报》,那就是说,还有《假真理报》?

牛 布 很多所谓的真理其实是伪真理。

无 惮 你这张《真真理报》登载的都是真真理?

牛 布 我们尽力向真理靠拢。

无 惮 怎么个靠拢法?

牛 布 我们以事实为根据,揭开事件的内幕,还事件以真相,以真实的事实论证我们的理论。

无 惮 (摆手)我想起来了,你去找我时是《滨海时报》的记者。

牛 布 那是我最屈辱的经历。

〔慕飞的手机响,用英文应接。

慕 飞 市长,我得出去一下,“周记鲍翅行”新进了一批辽参,还有澳鲍,我去验验货。

无 惮 辽参澳鲍,纯属胡闹。灭亡之前,猖狂一跳。

〔慕飞下。

〔女佣为无惮上茶,又端上一支高级雪茄和吸雪茄的工具。

无 惮 (对牛布)喝茶。(牛布端起茶呷了一小口)吸烟吗?

牛 布 以前吸过,戒了。

无 惮 戒了好。(点燃雪茄)从吸烟这件事儿上,足可以看出人类的弱点。

牛 布 丘吉尔说过,总有一天,科学会证明吸烟的好处——他活了九十多岁。

无 惮 有很多名人语录,其实是你们这种人捏造的。

牛 布 (讪笑)这也是人类的弱点之一。人们总是愿意相信名人的话。

无 惮 假托名人,伪造真理。为了打鬼,借助钟道。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啊!

牛 布 您讲得对。

无 惮 (弹弹烟灰,身体后仰)说说你吧,在这边生活得怎么样?

牛 布 (讪笑)混着呗。

无 惮 哪一年出来的?

牛 布 1990年。

无 惮 你太太呢?

牛 布 离了。

无 惮 孩子呢?

牛 布 跟着他妈妈。

无 惮 加入美国籍了?

牛 布 如果我想加入,当然可以加入,但我不加入。

无 惮 (讥讽地)是吗?那你还是回去好,与其在这里混着,不如在那边混着。

牛 布 其实我在这边不是混着,我在用我微弱的力量,促进人类社会的民主、自由、公平、正义……

无 惮 (摆手打断牛布的话)这些话就不要讲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牛 布 没事,多年没见了,来看看您。

无 惮 我记得你上次找我,是为了当记者部副主任?牛布那是我一生中的耻辱。

无 惮 当上了没有啊?我记得是跟你们总编打过招呼的。

牛 布 没当上。

无 惮 他们应该让你当上。

牛 布 其实我从您的办公室一出来就后悔了。我站在过街天桥上,看着桥下来来往往的车流,听着桥上卖杂品的小贩们的吆喝声,心里想,我这是干什么?我不是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良知的记者吗?我不是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敢于与权势斗争的斗士吗?我不是一直在用最激烈的语言批评官场的腐败吗?我不是一直瞧不起那些为五斗米折腰的追名逐利之徒吗?我怎么能堕落到为了一顶小乌纱帽去认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舅舅呢?在那一时刻,我真想纵身从天桥上跳下去——

无 惮 为什么没跳下去呢?

牛 布 身后烤地瓜的香气勾起了我的食欲。

〔无惮仰身大笑。

牛 布 我买了一个烤地瓜,一边吃着一边走下天桥。我一边吃着烤地瓜一边走下天桥一边想,地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是中国人最应该感谢的食物。尽管有一段时间它倒了我们的胃口,但我们吃了几年白面馒头之后,又开始怀念地瓜的滋味。而且,据日本人研究,地瓜是最健康的食品,能预防多种疾病。

无 惮 可你现在在这里啃汉堡、吃三明治。

牛 布 中国人开的超市里能买到地瓜,我每周最少吃一次。

无 惮 说起地瓜,我比你专业。

牛 布 我读过您赞美地瓜的诗歌。

无 惮 那是顺口溜,不是诗。

牛 布 (背诵)吃地瓜的人,比吃馒头的人更热爱这片土地。吃地瓜的人,比吃肉的人更有骨气。

无 惮 听起来像是卖地瓜的广告。

牛 布 好诗都可以做广告,或者说,好的广告都是诗。

无 惮 坦率地说,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你没有什么好感。但我还是为你打了招呼,知道为什么吗?

牛 布 您是我舅舅嘛。

无 惮 是因为地瓜。你母亲,不,你大姨,下巴上有痣那位——当时村里人都戏言她有娘娘之相——她带我去倒地瓜——就是在公家收获后的地瓜地里翻找遗漏的。她倒了满满一筐,我倒的连筐底都遮不过来。到了村头,她将自己筐里的地瓜分给我一半。她说,兄弟,你不是干这个的,好好念书吧。我至今还记得她那同情的、殷切的眼神。当时我就暗暗叮嘱自己:如果有朝一日混好了,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位姐姐。

牛 布 大人物都有类似的经历。

无 惮 后来我大学毕业,在县里当了干部,有一次回家看望父母,在街上遇到了她。我对她说起当年倒地瓜的事,还问她为什么能倒那么多,而我倒不着。她说,兄弟,我天生是个倒地瓜的呀。——她还挺幽默。

牛 布 我大姨说话是很风趣。——我记得有一次她到我们家去,正好我父亲过生日吃面条。刚端上桌,梁头上的燕子把一摊屎端端正正地拉在她碗里,她说,好卤头!

〔无惮不无夸张地大笑起来。

〔瘦马穿着一件艳丽的旗袍从楼梯上走下来。

瘦 马 这么热闹?

〔牛布慌忙站起来。

无 惮 (对瘦马)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指牛布)这是我的外甥,牛布,牛先生。

〔牛布欲掏名片,无惮顺手将茶几上的那张名片递给瘦马。瘦马瞥了一眼,又将名片放到身后小桌上。

瘦 马 (冷淡地)您好!

牛 布 (点头哈腰地)您好!

无 惮 (对牛布)这是我的夫人,瘦马。

牛 布 舅妈。

瘦 马 瘦马,不是舅妈。

牛 布 (略显尴尬)名叫瘦马的舅妈,舅妈名叫瘦马,您的名字很有趣儿。

瘦 马 (白一眼无惮)乱给人改名字。

无 惮 此马非凡马,房星不是星,上前敲瘦骨,凛然有铜声。

瘦 马 卖弄!

牛 布 舅舅是中文系科班出身。

无 惮 (对瘦马)坐下坐下,跟我们聊天儿。(指牛布)听他说我那老姐姐的事儿。

瘦 马 (看一下表)你该去换件衣服了吧?

无 惮 (对牛布)今天是我生日,你留下吃饭!

〔牛布慌忙从背包里掏出一只瓶子、一个纸包。

牛 布 (将瓶子递给无惮)这是我母亲亲手腌制的香椿,前天刚托一个老乡带来的。

无 惮 (拧开瓶盖,嗅了一下)家乡的味儿。

牛 布 (将纸包揭开)这是给舅妈的,真正的天山野生雪莲,对女性特别有用。

瘦 马 这东西怎么用?

牛 布 可以炖鸡,也可以泡酒。

瘦 马 (呼唤女佣)小辛!(女佣趋前)把这个收好。

无 惮 (对女佣指香椿瓶子)把这个放到冰箱里,不许给别人吃。

瘦 马 小气样儿!没人吃你这些霉变的东西。

无 惮 怎么能这样说话!(对牛布)她是小孩子,口无遮拦。

牛 布 人各有口味。其实,没有霉变就没有饮食文化。

无 惮 怎么说?

牛 布 臭豆腐、臭鸡蛋、臭奶酪,酸萝卜、酸黄瓜、酸白菜,都是因为霉变成为美味。

无 惮 闻着臭,吃着香。

瘦 马 臭味相投。

无 惮 是啊,很多习以为常的事物,你不去想它,也就罢了,你一去想它,就发现其中有很深的道理。为什么新鲜的东西偏要放臭了再吃?为什么闻起来很臭的东西吃起来却很香?

牛 布 这又是人类的弱点之一。人,总是喜欢追求新奇,追求刺激。

无 惮 这是优点!

瘦 马 吃饱了撑出来的十三点。

无 惮 (大笑,对瘦马)你陪着他聊会儿。

〔无惮沿楼梯上楼。

瘦 马 (对无惮)穿那件缎子唐装。

牛 布 舅舅思维敏捷,辩才了得。声若洪钟,是天才的演说家。

瘦 马 空话连篇,外强中干,纸老虎一个。

牛 布 官场上混久了的人,难免会说一些套话。但舅舅跟那些人还是不一样的。

瘦 马 哪儿不一样?

牛 布 舅舅能够跳出官场,弃暗投明,这种决断,是一般人做不出的。

瘦 马 这里明吗?

牛 布 这里起码没有沙尘暴和雾霾。

瘦 马 他更愿意生活在沙尘暴和雾霾里。

牛 布 我像理解我自己一样理解我舅舅。

瘦 马 那你理解我吗?

牛 布 我不敢说理解您,但我已经明确地感觉到您是非同一般的女人。

瘦 马 是吗?牛先生,你来这里不会是仅仅为了恭维我们吧。

牛 布 (似乎颇有骨气地)您放心,我不会向你们借钱。

瘦 马 也不要拉你舅舅参加政治活动,他需要安度晚年。

牛 布 虽然不是嫡亲的舅舅,但毕竟我母亲的曾祖父与他的曾祖父是亲兄弟,所以我们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你不能怀疑我的真诚和亲情。

瘦 马 当然了,皇帝也有几家穷亲戚。我可没说您是刘姥姥啊!

牛 布 您如果说我是刘姥姥那是抬举我。王熙凤最后全仗着刘姥姥呢。当然,您也不是王熙凤。

瘦 马 我学历不高,但《红楼梦》看了三遍。

牛 布 我只看了两遍。

瘦 马 我看的是电视剧。

牛 布 我看的是连环画。

〔慕飞与老黑上。

老 黑 单太太。

慕 飞 (指牛布)这是单先生的外甥,牛先生。(回指老黑)黑先生,养鱼专家。

老 黑 (抱拳对牛布)老黑,做小生意的。

瘦 马 已经不是小生意了,(指一下红布遮盖的鱼缸)是大生意了。

老 黑 (抱拳,笑)您说得对,这的确是一单大生意。

瘦 马 你可别坑我们。

老 黑 如果我说没从您这儿赚钱,那我是孙子;但如果说我从您这儿赚了不该赚的钱,那我是孙子的孙子。

瘦 马 也就是说你从我们这儿赚到了你该赚的钱,所以你不是孙子。

老 黑 您是多么明白的人!我不敢往您的眼里揉沙子。(对慕飞)刘先生是你们家的把门虎,他砍价那个精,那个狠,就像买白菜的老太太,一层层剥我的帮子,直到把我剥成一个白菜核儿。是不是啊刘先生?

慕 飞 我们看中的是你的人品。

老 黑 您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做生意做到最后,就是靠人品。

瘦 马 (对牛布)这话对吗?

牛 布 我同意黑先生的说法,其实这世界上任何事情要想做好做大,都要靠人品。譬如我们这些搞文学的,人品不高尚,作品能高尚?

无 惮 (穿一件红缎子唐装,边下楼梯边说)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牛 布 舅舅,这两句诗您都知道?

慕 飞 难道还有市长不知道的吗?

无 惮 不知道的太多了。

老 黑 (毕恭毕敬地)单老爷好!

无 惮 (指红布遮盖着的鱼缸)你这玩意儿,什么时候揭幕啊?——搞得神神秘秘的。

老 黑 听老爷的吩咐。

无 惮 (指指慕飞与瘦马)我没有权力,我一切听他们的。

慕 飞 等宾客到齐后,举行个简单的仪式。

无 惮 还有宾客?

慕 飞 我请了小涛公子。

无 惮 他算什么宾客?他来吗?

慕 飞 他的手机一直关着。只好……跟夫人联系了一下,让她转告公子。

瘦 马 (对牛布)我觉得贾政是个好父亲。

牛 布 (支吾地)贾政么……

瘦 马 贾政用大板子抽贾宝玉那场戏我看着特别过瘾。那个花花公子就该活活打死!

无 惮 赵姨娘也这样想。

瘦 马 我还不如赵姨娘呢。

无 惮 如果赵姨娘敢像你这样,也要挨大板子的。活活打死也是可能的。

瘦 马 谁敢动我一根寒毛,我让他竖一根旗杆!

无 惮 女人不能竖旗杆,但好好表现,可以争取竖牌坊。

瘦 马 呸!你给她竖去吧,我不稀罕。

无 惮 (对老黑)这儿有卖马具的吧?

老 黑 (愣了一下)马具?

无 惮 笼头、缰绳、鞭子什么的。

老 黑 有啊!我一个朋友就是开马具店的!老爷,您是想骑马吗?我给您联系马术俱乐部,给您办VIP卡。

无 惮 我要驯马。

瘦 马 我踢死你!

老 黑 我去联系。

牛 布 黑先生,我舅舅是幽默大师。

老 黑 (自嘲地)粗人,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无 惮 还有其他客人吗?

慕 飞 遵您的指示,我们尽量低调。

无 惮 这么说齐客了?

慕 飞 如果公子不来,就齐了。

无 惮 他不敢来,大概怕挨板子吧。

慕 飞 那就齐了。

无 惮 (不无悲凉地)那就典了礼吧!

慕 飞 我们原计划等15点5分5秒开始典礼。

无 惮 你就把现在当成是15点5分5秒。

牛 布 舅舅讲的是中国时间。

慕 飞 太对了!(拍掌三声。)

〔女佣急忙上。慕飞对女佣低声交代几句。

〔女佣跑上楼梯。

慕 飞 (朗声)庆祝单无惮先生五十五岁诞辰暨全球最大热带鱼缸揭幕仪式现在开始。

〔喜庆音乐起,两条红布幅从楼上悬下来,红布上写着: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老黑与慕飞将笼罩鱼缸的红布揭开,显示出鱼缸面貌。

〔鱼缸里灯光很亮,五颜六色的热带鱼游动着。

〔众鼓掌。

慕 飞 下面请鱼缸设计、制造者黑有亮先生发表讲话。

〔众鼓掌。

老 黑 (从怀里摸出一纸讲稿,读)尊敬的单老爷,尊敬的单太太,尊敬的刘秘书,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朋友,下午好!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

无 惮 把讲稿收起来!

老 黑 (尴尬地收起讲稿)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

无 惮 连你才五个人。

慕 飞 (拍掌)太好了,2005年5月5日15点5分5秒五个人庆祝市长五十五岁大寿。九个五,九五至尊!

无 惮 (自嘲地抖了一下身上的唐装)红褂子加身?——横竖是一场闹剧,往下演吧。

老 黑 我还是介绍一下鱼缸吧。这鱼缸长6米,高2米,宽1.5米,容量18立方米,用子弹都打不透的特种钢化玻璃制成……据我所知,在家用鱼缸中,这是全球最大、最豪华、最漂亮、最富丽堂皇的……

无 惮 好好好,祝你能多找到几个我这样的冤大头!往下进行!

慕 飞 下面请环球诗人、著名作家牛布先生发表贺词!

〔众鼓掌。

牛 布 亲爱的舅舅、瘦马夫人、刘秘书、黑先生,还有这大鱼缸里的鱼:佛教讲六道轮回,众生平等,所以,这鱼缸里的鱼,也许前身是达官,是贵族,是流氓,是盗贼。

无 惮 空气中还有很多微生物,你那袍子里也许还有虱子吧?

牛 布 舅舅真是我的知音。我的意思是说,人生是个短暂的过程,但正因为短暂,才使我们倍加珍惜生命中每分每秒;当然,珍惜生命,并不意味着我们贪生怕死——

瘦 马 今天是你舅舅的生日!

牛 布 你以为我是口误吗?不是的,我是说,只有看破生死,才能成为智者,只有智者才能超脱,只有超脱才能长寿;我舅舅是智者,所以我舅舅超脱,因为我舅舅超脱,所以我舅舅长寿。祝舅舅生日快乐,长命百岁!

无 惮 (响亮地大笑)我要订阅你的《真真理报》。

牛 布 免费赠阅,请舅舅指示。

瘦 马 一个乌鸦嘴,一个神经病!

慕 飞 下面请我们的寿星佬发表演说。

〔众鼓掌。

无 惮 我是说给鱼听呢,还是说给人听?

慕 飞 人鱼皆听。

无 惮 我说给鱼听,你们可以旁听。

瘦 马 基本上疯了。

无 惮 (走到鱼缸边)亲爱的鱼们,看到你们活泼的游姿,看到你们鲜活的身影,我感到由衷的愉快!刚才我那外甥说,你们的前身很可能是达官、贵族、流氓、盗贼,但你们现在是鱼。你们是鱼,就要在水里生活,离开水一会儿你们就成了死鱼。从鱼的角度看,你们的运气还是不错的,生活在这么大的鱼缸里,没有天敌伤害之危,没有食物短缺之忧;但从人的角度看,你们又是可怜的,因为我可以饿你们一个月,我可以让人把你们捞上来送到厨房里刮鳞破肚、煎炸烹炒。当然我也可以把你们放归大海,但你们知道什么是大海吗?(忽问老黑)这些都是人工繁育的吧?

老 黑 是的,都是人工繁育的,我们运用了基因技术。

无 惮 不知道大海,是你们的幸运。对着一群人工繁育出来的怪物,我给它们讲大海,就像瘦马女士刚才说过的,我“基本上疯了”。既然“基本上疯了”,那我就说两句疯话:第一,所谓的幸福,是建立在无知的基础上的;第二,再大的鱼缸,也不如大海大。——我的演讲完了。

〔众热烈鼓掌。

瘦 马 (对牛布)怎么样?

牛 布 舅舅是大海,我就是这个鱼缸。

慕 飞 市长在国内时,每次演讲,都会掌声雷动。

老 黑 鱼是绝对有灵性的!你们看,看那条玻璃猫、那条鲽鱼,还有那条小丑鱼,正在摇尾抖翅呢!他们听懂了单老爷的话。

〔无惮就座,瘦马上去亲他一口。

瘦 马 我要你每天对鱼演讲。

无 惮 那我就彻底疯了。

〔老黑边接手机边往外走,讲的是半生不熟的英语。

瘦 马 (问慕飞)他要干什么?

慕 飞 他说要送市长一件生日礼物。

无 惮 今年做寿不收礼。

瘦 马 收礼就收真黄金。

〔一个工人搬着一个罩着红布的长约一米的玻璃柜,跟随在老黑身后。

老 黑 搬着一个高约半米的硬木支架。

〔老黑放下硬木支架,工人将玻璃柜安放在支架上。

〔工人下。

慕 飞 老黑,你搞什么鬼名堂?

老 黑 单老爷,这是我孝敬您的。

无 惮 揭开!

老 黑 要不,先让大家猜一猜?牛先生,您猜?

牛 布 猜不出。

老 黑 夫人猜一下?

瘦 马 (讥讽地)不会是一条美人鱼吧?

老 黑 夫人果然聪明!(揭开红布,显示出柜子里一条长约三十厘米的鳄鱼)就是一条美人鱼!

瘦 马 (尖叫一声)我的妈呀!您弄来一条蜥蜴!

慕 飞 老黑,你这混蛋!

老 黑 这不是蜥蜴,这是鳄鱼。这不是一般的鳄鱼,这是世界上最为珍稀的奥里诺科鳄鱼,全世界的野生存量不过两百条。

瘦 马 快弄走,你这魔鬼。

老 黑 现在,富贵人家都流行养这个。我猜老爷一定喜欢。

无 惮 (近前观察着柜子里的鳄鱼)它很安静。

老 黑 静若处女。您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它很美。

瘦 马 赶快把它弄走,我受不了了。

牛 布 确有很多时髦女性,把这个当宠物养着。我记得有学者认为,中国文化里的龙,其原型之一就是鳄鱼。

慕 飞 我们老家那里把鳄鱼叫猪婆龙。

牛 布 扬子鳄又名鼍龙。

老 黑 (跷大拇指对牛布)牛先生好学问!我们这一行里,把它叫作富贵龙!想想吧,家里养着一条龙!

慕 飞 市长是属虎的。

牛 布 藏龙卧虎!

瘦 马 那不成了“龙虎斗”了?

牛 布 龙与虎更多的是相辅相成,虎踞龙盘。

无 惮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瘦 马 快把这玩意儿弄走,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无 惮 (对老黑)我喜欢你这寿礼!

老 黑 (得意地)我就猜着您会喜欢!非凡之物,送与非凡之人。

无 惮 这奥里什么……

老 黑 奥里诺科鳄,原产于南美洲。

无 惮 这玩意儿能长多大?

老 黑 体长六米,体重一吨。

无 惮 这么个小柜子怎么容下它?

老 黑 老爷,这就要说说它的妙处了。您把它养在这小柜子里,十年后它也是这么大。

无 惮 (指指大鱼缸)如果把它放到这大鱼缸里——

老 黑 三年后即可长成一条巨鳄。

无 惮 (问牛布)这叫什么现象?达尔文研究过没有?牛布是环境决定物种吧?

无 惮 但沙丁鱼在大海里长一辈子也只有几寸长。

牛 布 舅舅,这不是我的专业。

无 惮 对,你的专业,是把谬论论证成真理。(观察鳄鱼)好啊,奥里诺科鳄,富贵龙,我喜欢你这能屈能伸的种性。(问老黑)它吃什么?

老 黑 什么都吃,但不吃素。

无 惮 每天要喂它几次?

老 黑 您一天喂它三次也撑不死它,您一个月不喂也饿不死它。

无 惮 (对牛布)应该好好研究一下鳄鱼的性格,然后上升为一种精神。——还有,这条鳄鱼,是公还是母?

老 黑 您若不问,我还忘了。老爷,鳄鱼的雌雄,是由孵化时的温度决定的。

无 惮 怎么讲?

老 黑 鳄鱼蛋是不分公母的。同样一个蛋,孵化时的温度超过了31摄氏度,就是公的;低于31摄氏度,就是母的。

无 惮 太美妙了,这就是我后半生的研究课题了。

瘦 马 (对无惮撒娇)你真要把它留下?你留下它我就不跟你过了。

无 惮 (对老黑)你应该送给夫人一只鳄鱼皮制作的LV包包。当然,包里也别空着。

老 黑 明白。

瘦 马 一只包包就想收买我?没门儿!

无 惮 把窗户开大点就可以当门走了。——怎么着,是不是可以开饭了?

女 佣 可以了,老爷。

无 惮 好!开饭!

〔吴巧玲上。

〔众愕然。

〔瘦马气哄哄地上楼。

〔老黑知趣地离开。

无 惮 你怎么来了?

巧 玲 我不能来吗?

慕 飞 夫人,正好一起吃饭。

巧 玲 我不饿。

慕 飞 今天是市长生日。

巧 玲 我是他老婆!

慕 飞 对对对,我给您打过电话。

牛 布 舅舅,舅妈,我也告辞了。

无 惮 (对慕飞)你带牛先生去吃饭,我与她说几句话。

〔慕飞带牛布下。

〔楼上传来瘦马摔东西的响声。

无 惮 (无奈地摇摇头)坐下吧。

〔巧玲默默地坐下。

巧 玲 我想问问你,你还管不管我们娘俩了?

无 惮 还要我怎么管?

巧 玲 你可以不管我,我这样的人,虽然活着,但早就死了。但小涛是你的儿子!

无 惮 他已经二十五岁了!成年人了。他不上进,我有什么办法!

巧 玲 有你这样一个爹,他怎么能上进?

无 惮 平心而论,我这个爹还是及格的,甚至是优秀的。

巧 玲 你优秀在哪儿?自从你当上了副市长,就在外面寻花问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小涛不知道?嫌我们碍眼,你把我们娘俩弄到美国,一晃就是八年。

无 惮 (苦笑着)我这不是也来了吗?

巧 玲 可你是怎么来的?你是逃来的!

无 惮 (怒拍桌子)够了,我他妈的已经这样了!

〔慕飞上来劝解巧玲。

〔巧玲放声大哭。

〔瘦马穿着比基尼,狂笑着,沿着那根栏杆上的红绳跳入鱼缸。

巧 玲 (哭骂)狐狸精,你害了我们一家……

无 惮 (嘲讽而悲凉地)精彩!接着往下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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