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嗨。”

午饭过后,办公室里重归宁静。

陆野窝在工位上小睡了一会儿,临近下午上班时,才在半睡半醒间听见姚星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消息。

“……提前释放的手续,市局那边已经走完了。”姚星说:“但是因为涉及外籍人员,所以作为第一处理方,我们这边也得补个报告交上去。”

最近这段时间,分局移交出去的外籍人员扒拉脑袋就一个,陆野的雷达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彻底从小睡中醒来,随手扯了一下身上盖着的执勤外套,露出半张脸。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陆野几乎要把那个神神叨叨的瘾君子忘了,现在冷不丁被姚星重新提起,陆野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对方似乎跟齐燕白之间有着什么微妙的联系,虽然齐燕白当时否认了和他认识,但对方那种模棱两可的暗示却太过明显。

他当时像是有意要在自己面前提醒什么,但也似乎只是单纯地在找茬。陆野不知道他跟齐燕白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但从当初对方那种微妙的态度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绝对称不上好。

一个跟齐燕白不对付的瘾君子,怎么听怎么像是一个危险炸弹,陆野虽然正在跟齐燕白冷战,但还是习惯性地多问了一句。

“提前释放?”陆野问道:“为什么?”

办公室有几个同事还没睡醒,姚星原本只是在跟李志文小声商量,乍一听陆野出声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他一眼,才解释道:“是这样,陆哥,那个老外他精神上有点问题——”

姚星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露出一个复杂而微妙的表情,说道:“听说是躁郁症,在拘留所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受了刺激还是犯病了,突然闹自杀,先是把头往墙上撞,后来又用牙咬手腕。”

那场景显然很不好看,姚星说着抽了口凉气,冲着自己左手腕比了个切割的手势。

“听说下嘴贼狠,血都流了一地。”姚星说:“后来律师给带来了他正规医院出具的诊断报告,确定他病史很多年,市局那边就把人提前放了。”

拘留期间没有取保候审一说,但如果有重大疾病,确实可以缩减刑期。陆野闻言从办公椅上坐直,一边把外套重新套回身上,一边心说这些搞艺术的果然一个两个都不太正常。

要么是偏执狂,要么是精神病,这么看来,齐燕白还算是其中比较“正常”的一份子。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果然什么东西都需要对比。陆野心说齐燕白虽然也没好到哪去,但比起这位又嗑药又自残的仁兄,看起来好歹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这种苦中作乐的精神诡异地给了陆野一点精神安慰,他把外套拉锁拉到领口,顺手抚平了被自己睡得皱巴巴的外套下摆。

“那人已经放走了?”陆野问。

“上午就被律师接走了。”姚星说:“正好他签证也快过期了,八成会被直接遣返吧——不过陆哥,你问这个干嘛?”

陆野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他微微拧紧眉头,默不作声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了办公室角落。

治安队都是一群大老粗,平时忙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墙角的盆栽已经十多天没浇水了,盆里的土干出一道道裂纹,叶片蔫巴巴地垂落下来,边缘泛着一点卷曲的黄。

陆野在花盆旁边站定,然后弯下腰,伸手在花盆里摸索了一会儿,片刻后,从花盆的缝隙里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团。

新区的天气从早上开始就灰蒙蒙的,午饭后更是阴沉得不像话,好像空气里都带着沉甸甸的水汽,呼吸间都压抑得过分。

齐燕白最近的状态实在一般,他被陆野那种疏离而冷淡的态度搞得不安又焦虑,连带着工作也心不在焉,上课时甚至出现了拿错教案,把进阶版当成初级班教的情况。

他从工作以来就认真又负责,出错的概率比彗星撞地球还小,更别说是这种低级错误。同屋的老师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两眼,询问的话到嘴边绕了一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齐老师。”同事望着他难看的脸色,小心谨慎地提议道:“你要是不舒服的话,下午的课我先代你上也行。”

齐燕白正在收拾教材的手一顿,紧接着皱了皱眉,伸手捏了捏鼻梁。

“……那也行。”齐燕白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好,于是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周老师,我下次给你替回来。”

“没事,应该的。”周老师笑了笑,站起身从齐燕白手里接过班级教案,说道:“不过如果不舒服的话,也可以请假休息一下,长时间状态不好的话很伤身体。”

她说得很委婉,齐燕白闻言抿了抿唇,勉强勾了下唇角,接受了她的好意。

“知道了,周老师。”齐燕白说:“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好好调整的。”

周老师跟他不算太熟,只能点到为止,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抱着教案转头出了门。

她一走,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齐燕白自己,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逐渐远去,孩子们琐碎又嘈杂的询问声放大又缩小,最后随着一声门响,彻底被隔绝在走廊另一边。

齐燕白单手扶着办公桌,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坐下来,伸手捂住了眼睛。

说实话,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有点越过警戒线,但陆野不在,他实在很难从这种长时间浸染的焦虑里脱身出来。

自从上次在楼道分别之后,他已经十天没见到陆野了。

这十天里,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围追堵截,但陆野就像是故意躲着他一样,神出鬼没的。明明摄像头每天都能捕捉到他回家的信号,但齐燕白就是没有一次能堵到他的现行。

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感觉让齐燕白无比焦虑,在一起的时候尚且感觉不到,但一分开,齐燕白才发现陆野对他的影响,其实远比他感受到的更加强烈。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陆野的消失似乎带走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齐燕白原先维持自己心态平衡的方法变得不再有效,哪怕他每天无数次地自我洗脑,千百遍地告诉自己“陆野没有消失,他就住在一门之隔的对面”,那种即将失去所有物的不安却还是时时刻刻地纠缠在他的骨子里。

他就像是一个正在被强制戒断的瘾君子,时间非但没能把他对陆野那种过分的占有欲冷却下来,甚至催生出了更强的执念。

如果能把陆野锁在身边就好了,齐燕白忽然想,这样他就永远不会消失了。

这个念头就像根极细的针,轻飘飘地戳破了某种刻意维持出来的和平假象。齐燕白的睫毛轻轻一颤,在自我否认之前,先感受到了一种近乎失控的快感。

但这种快感转瞬即逝,快得就像一阵风,在发酵成更明显的东西之前,就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

“齐老师?”年轻的女声在门外客气地叫了他一声:“您忙着吗?”

齐燕白飘远的思绪骤然回笼,他匆匆回神,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下意识抹了一下衣摆,说了声请进。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条缝隙,前台姑娘从门缝里探出头,先是环视了一圈办公室,见没有其他人在,才小心地叫了齐燕白一声。

“齐老师。”前台姑娘小声说:“有位先生要来见您,想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先生?”齐燕白愣了愣,问道:“是学生家长吗?”

“不是。”前台姑娘脸上的表情有点为难:“是一位——”

她话还没说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从旁斜插过来,握住了门边,把门板用力往里推开。

那只手上叮当咣啷地带着很多金属饰品,过长的手链跟门板碰撞在一起,发出轻微的脆响。

前台姑娘被挤得往后踉跄了一步,门板随着对方的力道往里滑开一条弧线,露出后面一个熟悉的人影。

“嗨。”Elvis倚在门边,眼睛晶亮亮的,笑眯眯地冲着齐燕白挥了挥手。

“想我了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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