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虫

五月份的时候,我们到太阳充足的高温地带,耐心观察圣栎树的一丛丛树叶。我们还要观察一种杂乱无章的灌木丛,这种灌木丛长满了小尖叶,当地的普罗旺斯农民把它称为“阿瓦于斯”,植物学家称它为“胭脂栎”。这种相貌普通的灌木,我们只需要抬一下腿就可以跨过去,但它确实是一种栎树,而且是什么都有的栎树。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看看,它粗糙的蒴果上,不是夹裹着真正的栎实坚果吗?我们在圣栎树上收获的东西,在它身上也可以找到。但是,那种非常普通的栎树,我们不用去看,就像英格兰栎,因为那种栎树上根本没有我们今天想要寻找的东西。值得我们仔细观察的只有圣栎和胭脂栎。

我们将在栎树上看到,这边几个、那边几个地生长着一些黑乎乎、亮晶晶的小球,它们和豌豆差不多大。那就是胭脂虫,一种特别奇怪的昆虫。这小东西,它是动物吗?不明所以的人,根本想不到会是这样,他会以为那小球是浆果,或者醋栗的黑栗子。如果将小球放到嘴里,用牙齿咬它,它就会裂开,而且散发出一种苦中带甜的味道,更让人产生以上的错觉。

这种很美味的果实,据说是动物,而且是昆虫类的。我们必须仔细观察,使用放大镜认真看看。但任凭你怎样仔细观察,都不会发现它的头、肚子和足爪,整个小球反而像用煤玉加工制造出来的一定规格的珠子。那么上边有昆虫特有的体节吗?也没有。这珠子的表面光滑得像被打磨过的象牙。它是不是在轻轻地颤动?是不是能看见它具备活动的能力?不,它一点儿也不动。宝石也没有这样完全固定的。

也许在小球下边,在它与枝叶相接触的那面上,能够找到一些动物身体构造的印迹。小球被很容易地从树枝上拿了下来,和采摘浆果一样,没有任何损坏。球体根基部分略微凹陷,粘着一层蜡质的白皮,这个地方形成一个流出稠浆的小孔,浆液特别黏。把它放在酒精中浸泡二十四个小时后,这一层蜡质溶解了,我们想察看的那一小片区域露了出来。

放大镜尽职尽责地工作着,最后它没有在小球底部看到爪子,也没有找到爪钩的印迹。尽管爪子和爪钩非常细小,但它们能起到帮助虫子固定身体的作用。放大镜同样没有发现虫子的吸管;吸管的作用是插到树皮里吸树汁,那是虫类不可缺少的东西。球底部分没有球顶部分光滑,但它和小球的其他部分一样,没有任何东西。真的可以这样说,胭脂虫就是十分简单地和枝叶粘在一起,除此之外和枝叶再也没有其他的关系了。

事情肯定不是这样。黑球得到了营养,它不断生长,不断向外倒出一种产品,那产品像是一位甜酒制造商的作坊里生产出来的。如果要经得起这么大量的流失,它必须至少有一个会打孔的喙,可以插进多汁液的树皮。它肯定有这种喙,只是太细太小,我这双疲惫的肉眼辨别不出来。也许正当我摘下胭脂虫的一刹那,用来吸液体的工具收缩到身体里面去了,变成了肉眼无法看见的东西。

小球的球体朝着树枝的一侧,有一道宽沟。宽沟下方的深窝儿处,开着一道好像衣服扣眼一样的小口,位于小球根部的下端。胭脂虫和外界的联络,完全靠这个小口。这是一个功能繁多的小门,也是一口流出甜浆的泉眼,这是小口最重要的功能。

我们折了几枝上面有胭脂虫的圣栎树枝叶,折断的口子向下插入一杯水中。这样可以让树叶在短时间内保持新鲜,能够让胭脂虫继续过舒服的日子。没过多长时间,我们发现从扣眼小口的地方冒出无色透明的液体。两天内,这种液体不断涌出,形成像蓄水小球那么大的一滴浆液。浆液变重后,从小球上面滚落下去,但并没有经过小球外表,因为这泉眼是向球底根部打开的。一滴浆液滚落,另外一滴浆液又开始涌出。这甘泉不是一口间歇泉,它源源不断地流淌着。这小球是多么悲伤啊,一直在流眼泪。

我们把小蒸馏器流出的液体用手指尖接过来,然后放到舌尖上品尝一下。啊,味道真好!气味和滋味都不错,和蜂蜜差不多。如果可以大量养育胭脂虫,就能够大量收获它的产品,它就变成一位十分难得的甜品制造商了。

到了五月底,我们把这薄壳小黑球捏开。剥开既脆硬又容易破碎的表皮,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解剖构造非常简单的一团虫卵,除了小卵粒以外什么也没有。这三个星期,你一直盼望着最后可以看见甜酒酿造商的整套设备——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小蒸馏器,可是最后看见的,却是整个车间的卵粒。这样说来,所说的胭脂虫,实际上就是整整一匣子虫类的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