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车子一路狂奔,沈新寻跟不要命似的闯了好几次红灯,许临清在车上恍惚了许久,才接受自己已经逃离出来的现实。

他有种不真实感,像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就如同天上掉馅饼,让他怀疑是不是又是假的,实在不是他不想高兴,只是失望太多次,当希望摆在他面前,他甚至都不敢抓住。

许临清是被车里的血腥味勾回神的。

他知道君鹤会带保镖,但没想到他竟然在身上藏了枪,许临清的目光落在沈新寻的手臂上,鲜红的血已经染红两层衣服,好似再放任不管下去,他就会这样血流身亡。

沈新寻为什么要救他?是孟殊的示意吗?

无论如何,许临清都不会见死不救,他从来都是一个看似强硬,其实比谁都心软的人。

“停车。”许临清的语气不容置喙。

沈新寻寡淡的脸此刻苍白无比,他虚弱地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回话,而是加大油门,许临清眉头一皱,起身要去夺沈新寻的方向盘,沈新寻一惊,这才在路边停了下来。

“再不走,会被追上的。”沈新寻靠在车垫上喘气,因为疼痛额头上全是冷汗。

许临清沉默着脱下自己的外套,俯身用袖口处把沈新寻不断流血的手臂扎紧,冷声道,“我可不想你死在我面前。”

沈新寻喘息着,露出一个哭笑,“我以为你巴不得我死呢”

至于是为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谁都没有挑明。

许临清粗略帮沈新寻止了血,又重新坐回后座,乏力一般,声音很轻,“是孟殊让你来救我的?”

沈新寻忍痛咬牙,用没受伤的手启动车子,在后视镜看许临清瘦削的脸,踩下油门,清晰道,“不是,是来还债的。”

因为他的自私,害得许临清失去自由的机会。

这两年,沈新寻每一次梦回背叛许临清那个夜晚,都会惊出一身冷汗,他欠许临清的太多,就算是搭上这条命也会还给许临清。

沈新寻根本就没想过许临清会不会原谅他的问题,连他都唾弃自己的作为,又有什么资格求得原谅。

——

海风咸涩,刮起一阵寒颤。

沈新寻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从他打听到许临清的位置,就一直在等待着最佳带走许临清的时机,也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么一天。

许临清祭拜继父,君鹤势必不会带太多的保镖在身边,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错过了,就再也不可能成功。

约定好的船家已经在岸边等待着,沈新寻带着一身血腥气上了船,就再也撑不住轰然倒地。

夜里起风,大海充满着未知数,许临清把沈新寻挪进船舱内,此时沈新寻的伤口已经恶化,意识也不大清楚,但还是不敢合眼,靠在船上调整着呼吸。

船上东西有限,沈新寻的伤口却不能这么放任下去,许临清找船家要了酒精和刀,割开沈新寻手臂上的衣服,露出伤口,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但皮肉都已经裂开,加上船只规模不大,不断有海水溅进来,沈新寻的伤口浸泡了海水,此时看着十分骇人。

许临清把手电筒咬在嘴里,一言不发地替沈新寻处理伤口。

没有麻药,更没有医疗用品,有的都是最原始的用具,许临清用眼神询问沈新寻能不能撑得住,沈新寻脸上被汗水濡湿,咬紧了塞在牙里的布料。

尖刀刺入皮肉,换来沈新寻一声闷哼,他额头上的青筋浮起,十指骤然握紧,许临清心一狠,用了力度把子弹头挑出来,皮肉瞬间绽开,喷了他一脸血,他没有去管脸上的误会,急忙抓了衣服堵住伤口,避免沈新寻失血过多。

海风呼啸,像是要把他们这艘船都吞噬,海水不断拍打着船壁,似乎马上就会涌进来,许临清有种再过下一秒就会死在这里的错觉。

他瘫坐在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狼狈不堪,而沈新寻熬过最痛苦的那会,失力地把嘴里的布条吐出来,靠在船沿出气多进气少。

过了许久,两人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船只缓慢地前行,不知归期。

“孟殊还好吗?”

许临清率先开了口。

沈新寻脸色惨白,半晌才答,“没有我,大概是会过得很不错。”

许临清睨了他一眼,也许是实在太过疲倦,竟然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轻声控诉道,“君鹤告诉我是你出卖我那时,你猜我在想什么?”

沈新寻沉默。

“我曾经把你当过朋友。”

许临清补充着,继而惨笑了一下。

沈新寻的脸色难看得像是即刻入土的人,半晌,他才郑重的、充满愧疚地道,“对不起。”

他这一生对不起的人并不多。

孟殊是一个,许临清是一个,而这两个人,都值得他付出生命。

从他打算救出许临清的那一刻起,沈新寻就没想过自己能完好无损地抽身,如今只不过是一只手而已,又有什么可惜的。

船只在海面漂泊了大半夜,黑夜的大海是最为恐怖的,谁都不敢真的闭眼,怕这一睡,就彻底葬身大海。

海风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吼叫着,许临清在半睡半醒中忽的又听见君鹤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小叔叔,他猛然睁眼,忘记不了君鹤扭曲狰狞的表情,如同恶鬼要把他拆吞如腹,可一转眼,他又看见君鹤捏他的掌心,明知前方有危险,却独自一人去面对。

许临清想,自己恐怕是疯了,竟然也觉得君鹤可怜。

君鹤是个得不到爱的可怜虫。

在他浑浑噩噩时,船家进来说一切准备妥当,可以走了。

只有当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执念才会消失。

沈新寻和许临清弃船而走,跳上了小艇,又和船家在海里浸泡了将近两小时,海水不断灌进来,有好几次,许临清都觉得艇要翻了,但都很顽强地继续在海面上航行,漂流了一夜,三人浑身脏兮兮地上岸,倒在地面缓冲了将近半小时才恢复力气。

许临清看着微微亮的天,很快的,太阳就要升起。

那么,属于他的光明也要来临了吗?

沈新寻的伤口被泡了一夜,皮肉早就被泡发了,肿胀都不能看,几乎成了透明色,他安排的黑车今夜就会抵达,执意要早个小旅馆躲起来,却被许临清制止。

伤口再恶化下去,沈新寻这条命是真的不要了。

这里是一个小渔村,但许临清还是不敢带沈新寻去医院,所有一切可能被君鹤找到踪迹的地方,他都不敢踏足。

三人找了个小诊所,医生是个中年男人,见了沈新寻的伤口,连连指责他们再晚一步沈新寻的手就彻底废了,又再三嘱咐一定要好好休息。

沈新寻不肯,他这一趟只是为了助许临清找回自由,如若为了他的伤再一次拖延时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愧疚。

在几人拉扯时,许临清一锤定音,“够了,你真以为我想你死吗,我确实恨你当年做的事情,但不代表我冷血无情,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丧命再留几天吧,就三天,三天后你伤势好转,我们即刻启程。”

他和沈新寻一开始乘坐的船只已经埋葬大海,如果君鹤得到消息,肯定也以为他随着船只陨落。

只要他死了,君鹤就不会再找他。

许临清抱着这一丝侥幸,听从医生的吩咐和沈新寻留了下来。

沈新寻的意识时常是半清醒半迷糊,许临清就趁着有空去摸索小渔村的地势,这儿陆海相连,但出口却并不多,消息闭塞,民风也比较淳朴,他和沈新寻只要不太招摇,绝不会引人注目。

至于君鹤恐怕现在就该得知自己已经葬身大海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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