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君鹤是在和孟殊对峙的时候得知许临清的去向的。

孟殊口无遮拦,他没忍住和孟殊大打出手。

直到下属把许临清的消息告知他。

“许先生乘坐的船翻了,现在还找不到下落。”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意味着许临清也可能一并随着船只埋葬在大海深处。

君鹤一口气没提上来,脑袋像是被重物袭击,整个人都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孟殊察觉到他的异样,他想到沈新寻和孟殊的纠缠,甚至嫉妒起这两个人是真心相爱过,而许临清从来都没有施舍过给他一丝一毫的爱意。

“沈新寻死了。”

他这样骗着孟殊,满意地见到孟殊瞬间惨白的脸色。

再也无心留在此处,迈开步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许先生乘坐的船翻了许先生船翻了找不到下落

每一个字拆碎了在脑海里重组,字字诛心。

他才不信许临清会死,一定是许临清为了躲他想出来的新手段。

君鹤握紧了拳,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可只要一想到许临清可能再也回不来的可能性,心口就像是被注入高浓度的咖啡因,不断的抽搐扭曲,他喉咙口一股腥甜不受控制的涌起来,双腿也难以再支撑沉重的身体,竟就这样吐出一口淤血,直直栽倒跪在了地上。

明明昨日许临清还依偎在他身边,他还触摸过许临清温热的掌心,为什么不到二十四小时,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记起来,因为许临清想逃离他,哪怕见到他被众人围攻,也只是远远的、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然后毫不犹豫跟上沈新寻的步伐。

把他抛却、远走高飞。

小叔叔、许临清!

君鹤头昏脑涨,在下属的搀扶下费力地站起身,他咽下口中的血沫,眼里迸发出热切,许临清不可能就这么死了,除非他真的见到许临清的尸体,否则他绝对不会相信任何人说的话。

——

许临清开门进诊所的时候,正见到医生在给沈新寻换药。

沈新寻的伤口已经溃烂,皮肉都坏了,估摸着这条手臂是半废的状态,许临清并非是什么圣父,沈新寻会如此,不过是咎由自取,他心里不会有愧疚,他唯一能做的,顶多是保住沈新寻这条命而已。

医生是个忠厚老实的男人,一只叨叨絮絮沈新寻的伤口不能放任下去,得知他们很快就要启程,劝得嘴皮子都要破了,就是没能扭转沈新寻的意思。

许临清当然想尽快离开,君鹤是何等精明的人,现在一定布下天罗地网在抓捕他,只要他露出一点破绽,即刻就会掉入深渊中。

沈新寻发起了高烧,不常和他说话,基本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许临清摸清地形之后,就躲在诊所里不再出去。

小渔村消息闭塞,许临清在这里一点儿外界的信息都接受不到,未知让他产生了恐慌感,在小渔村的两天,他总是会回想起君鹤开枪前的那个眼神,糅杂了不敢置信、委屈和阴狠,仿佛在控诉他就这样抛弃自己。

可是许临清没有理由不走的,哪怕被君鹤囚禁了两年时光,他内心从来没有真正的屈服过,而当自由的曙光照进他的世界里,他必然是牢牢抓住这一点希望。

在小渔村的第三天夜晚,许临清连着做了好几个噩梦,一夜都睡得不安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次日本该是他和沈新寻约定好启程的日子,但照顾他们的医生神色却有些异常,许临清这种多次逃亡的人早就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即使医生再怎么假装无事发生,到底还是不能逃过许临清的观察。

他没有告诉沈新寻,趁着医生不注意的空档离开了诊所。

帽檐遮住他的脸,许临清混入人群之中,终于得到了些风声——君鹤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污蔑他和沈新寻是盗取君家机密的员工,两人的照片电视上时不时播放,而闭塞的小渔村最多消息来源也就是新闻频道,自然得知他和沈新寻是“盗窃犯”,怪不得医生神色怪异,想来是为窝藏了两个罪犯而苦恼。

君鹤也许很快就会赶到了吧。

而距他逃离,也不过短短三日。

那下一次呢,又或许说,还能有下一次吗?

一次次走到这一步,许临清心里竟然再也没有多少愤懑与不甘,在猫抓老鼠般的游戏里,他抗争过、努力过,却还是被绝对压倒性的力量逮捕,也许他真的该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君鹤才能真正的放过他。

许临清没有再回诊所,独自一个人去了小渔村的陡峭处,那儿连渔民都不常去,地势险恶,崎岖的石头上长满了青苔,稍有不慎,就是摔个粉身碎骨。

他从白天坐到了日暮,任由海风刮过他的脸颊。

夜里忽然刮起了风,许临清就躲在大石之间,听着远方野鬼一般嚎叫的海浪声,空中划下一道闪电,轰的一声把夜空照亮,像是要将大地劈成两半,许临清的脸被风刮得生疼,不多时,就有豆大般的雨点无情地砸落在他身上。

许临清冷得浑身都在抖,他的视觉逐渐被剥夺,只有海面的灯塔在指引着他,是不是只要跳下大海,一切就能终结。

听闻溺水的人会不自觉的挣扎,但依旧无法阻止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他会张大嘴想要呼救,越是求生,便越是易死,他会沉入海底,被鱼啃食血肉,尸首分离。

许临清抬眼,死死盯着远方的光亮,脸上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眼前一片水雾,视线已然模糊。

他颤抖着,在呼啸的海浪声、在狂风暴雨中,慢慢踏上巨石。

只要再一步,他就能解脱。

许临清浑浑噩噩的,正想埋出去,忽然一股巨大的抓力抓住他的后领,他猝不及防,整个人像后栽去,在风雨声中听见一个粗嘎的声音,急切而痛心,“小伙子,有什么事过不去啊,别做傻事了,跟我走。”

他全身都失去了力气,手电筒照在他的脸上,他借着光亮勉强只见到一个穿着雨衣的男人,该是附近的渔民,手不断比划着,说些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许临清被冰冷的雨水打懵了,呆呆地坐在地上很久,任由渔民半拖半拽地把他带走。

“你不是这里人吧,我没有见过你。”

“没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人生就那么回事,咬一咬牙就忍过去了,何必寻死呢?”

“再说了,你父母要是知道你这么做,该有多难过啊。”

许临清一言不发地听着,被渔民带回了家里。

渔民的妻子见他捡来这么个落水鬼,又是翻出衣服,又是煮姜汤,顺带跟渔民一起劝他。

许临清脑袋很乱,他猜想,君鹤应该已经抵达渔村了,也许跟沈新寻见上面了。

寻死不成,只能求生。

许临清眼里恢复些许光亮,跟两个渔民道谢,又借了手机,伴随着外头的狂风暴雨播出那个记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嘟嘟嘟——

响过三声,电话接通。

许临清先发制人,没有给君鹤开口的机会,“君鹤,别说话,听我说。”

他听见君鹤那边的风雨声,与他所在之地如出一辙。

他们离得这么近,却又隔得那么远。

“别为难沈新寻,更别为难孟殊,你的威胁对我而言已经不奏效了,只会加深我对你的厌恶而已,君鹤,我们两个的事情,不该再牵扯到第三人。”

他听见君鹤沉重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竟比窗外的风还重。

“你无非想我回去,我可以答应你。”

“但不是现在,我快喘不过气了,你能不能也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想呢?”许临清颤抖着,实在没有力气站直,只得慢慢蹲了下去。

风雨愈烈,要将天地淹没。

接到电话的君鹤如同雕塑一般站在简陋的屋内,眼前的沈新寻死死盯着他,他内心被火灼烧着,许临清冰冷如水的声音,未能浇灭他的心焦。

握着手机的指骨泛白,君鹤咬紧了牙,像是有把小刀一下下在他心脏上划动着。

“君鹤,你有没有听见风声,有没有听见海浪声,刚才我站在岸边,忍不住一次次地想,如果我就这么跳下去,是不是就能结束这种畸形的生活,”许临清音色嘶哑,“是,你有一千种方法让我回去,但我也有选择的退路,别再逼我了。”

君鹤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出了一身冷汗,手指不自觉地颤动起来。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交互的风声灌进来。

许久,君鹤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好字。

而许临清果断地挂了电话。

君鹤僵立在原地,看着床上虚弱的沈新寻,在此时此刻,沈新寻成为他最嫉妒的对象,许临清连走都挂念着沈新寻,而沈新寻,甚至曾经出卖过许临清。

在许临清心里,他比沈新寻卑劣千万倍。

开门出去时,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远方的天电闪雷鸣,世界在明与暗中交替,他忽然找不到前路的方向。

而他的小叔叔,又会去哪里?

君鹤终于意识到,把许临清逼迫到寻死这一步,这些年,他真是大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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