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趁着林恒做饭的期间,我倒了红酒,并把两粒安眠药磨碎了放进去,白色粉末沉淀在底部,只要仔细看就能看出来,但我不会给林恒瞧出端倪的机会。

用餐期间,我们说了很多话,林恒今天的表达欲格外旺盛。

我们回想起刚刚在一起那会。

没有多少浪漫的事情,最喜欢就是下了课去学校后街的麻辣烫店里嗦粉,我喝清汤,在林恒再三劝说下试了一口辣,呛得眼泪直流。

那些美好的回忆一幕幕重现在眼前。

我脱口而出,“和我这么多年,不能吃辣,挺憋屈的吧?”

林恒吃饭的动作顿了顿,随机笑道,“有什么憋不憋屈的,人不吃辣又不会死。”

是不会死,但会至死都心心念念那一口。

我笑了笑,没有回他的话。

温情的气氛骤然冷却下来。

半晌,林恒才又开口,他说,“李珣,你觉得八年长不长?”

我闻言心里一震,以为他要和我提分手,口中还嚼着我最爱的虾仁,吃来却味同嚼蜡,我只得强颜欢笑反问他,“那你呢,你觉得呢?”

林恒深深看着我,眼底有我读不出的情绪,很快又调整过来,低声细语,“太长了……”

他没有把话说完,我也没有追问,将近三千个日日夜夜,按照八十岁来算,已然占据人生路程的十分之一,怎么能不长呢?

他是腻味了这段时光吗,嫌弃与我相处的日子太漫长?

我嘴里那只虾嚼烂了才吞进肚,起身去拿准备好的红酒,端到林恒面前,“陪我喝一杯吧。”

我心里忐忑,怕林恒瞧见杯底的粉末,谁曾想林恒竟毫不犹豫接过。

他把红酒当白酒,半点没有品尝的意思,仰头一口闷,直到见杯底,我急忙夺过杯子,给自己倒了半杯,也学着他一饮而尽。

我们俩喝得急,很快脸上就见了红晕。

林恒忽然起身将我抱住,热情地亲吻我,他把我按在墙面上,身体热得如同熔炉要将将我融化,我也积极地回应他,像是两个即将要溺毙在湖中的人,热切地投入这个吻里。

吻着吻着,林恒的身体就慢慢软化下来。

我知道,安眠药起作用了。

他就睡在我怀里,深邃的眼紧闭着。

我把他扶回卧室安顿好,恋恋不舍地亲吻他的额头,再在他的西装外套里翻出车钥匙,一路到了地下车库。

停在车前,我却忽然起了怯意。

我怕事实真如同我想的那般。

深呼吸一口,我打开了车门,紧张地在车厢里翻找起来,很快,我就找到了用文件袋包号的病历本。

真相就在我眼前,我的勇气却一点点流失。

许久许久,我才颤抖着手将文件袋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堆看不懂的专有名词,我一行行看下去,当脑瘤两个字砸倒我眼里时,只觉天旋地转,差点就不能站稳。

我不敢去看病历本的人名,地下车库好冷,冷得我不能动弹,闭着眼,将病历本合上,再睁眼,封面林恒二字清晰明了。

我的天塌了,地动山摇,泥石滚动。

这回我真站不稳了,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下。

脑科专家——高阳。

脑瘤——林恒。

这两个信息说明什么,不必再想。

我悲切万分,为误会林恒和高阳而内疚,为林恒隐瞒我病情而痛苦。

他一生顺风顺水,为何偏偏会在这时遭遇劫难。

我不能接受,强撑着起了身,摸了摸脸,脸上冰冰凉的全是泪水,只得用力抹去。

既然林恒隐瞒着我,那我就继续当作不知情,我将病历本原封不动放回原地,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

林恒还在睡梦中,看不出半点病人的模样。

我抚摸他的脸,控制不住自己想哭的冲动,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钻进被窝紧紧抱着林恒。

我怕我一个不留神,这个我用尽全力去爱的男人就消失在我眼前。

彻夜难眠。

我怕林恒追问我为何昨夜不知不觉就睡着,但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说,我猜他一定是以为自己病情加重,不知情就睡过去。

林恒是不是日夜胆战心惊,不知道自己何时就长眠不起。

我准备着早餐,咬着牙拼命不让自己有异常,面对林恒时我甚至还笑得出来。

林恒心事重重,吃不了几口就说自己饱了,我没有强迫他多吃,目送他离开家里去上班。

他一走,我再也强撑不住,趴在桌上号啕大哭。

他这样为我着想,我却还在怀疑他和高阳有私情,我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货,竟然以为深爱我的人不爱我。

我回想起林恒出国的第二年,当时我胃出血,做完手术,身边没有亲人照顾,只得自己住院。

我瞒着林恒,怕他在异国他乡担心,是身边共同好友看不下去偷偷告诉他,不到二十四小时,他就出现在我面前。

他斥责我的隐瞒,不顾我的劝阻,请假照顾我,三天没有睡过一个整觉,直到我有所好转。

林恒做出了跟我当年一样的选择,我却并不感到开心。

以前我觉得爱一个人,是怕他难过,怕他担忧,是宁愿自己承受苦难也不愿意看他皱了眉头。

可现在我认为爱是共同承担,是明知道前方艰难,也毅然决然牵手同行。

整一日,我都无法从林恒的病情里走出来。

上网查询关于脑瘤的种种信息,越看越胆战心惊,甚至害怕到狂吐不止。

我不想林恒死。

我害怕林恒死。

死是一个温馨而又恐怖的词。

儿时的我觉得死是解脱,不必再面对父亲的暴力行为,而今触及死字,我却遍体生寒。

我决心联系高阳。

既然林恒不肯告诉我病情,那么我便从高阳入手。

我通过大学朋友取得高阳的联络方式,一番犹豫,拨通了那个我从未打过的陌生号码。

高阳的声音很温柔,“你好,请问哪位?”

我沉默两秒,“是我,李珣,我们能见个面吗?”

时间像静止的沙漏,许久才继续往下流。

高阳说好。

我挂断电话,外头的天已经全然黑下来,我也望不见我和林恒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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