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Take me to...”

当天喝过酒,在房间里静静相拥了一会儿,邱声算彻底没力气再打车回住处了。闻又夏问他要不要就在这儿将就一夜,邱声点了头。

出租屋的床板很硬,在冬天也不够暖。

烧开水给邱声洗了脚,他身体虚,躺了几分钟又开始觉得冷。最后是一双赤足被闻又夏拉过去贴在自己小腹给他暖着,邱声一开始觉得别扭,闻又夏坚持,他就不反抗了。本来手脚冰冷会睡不着,有了这份体贴,整夜都没有做梦。

第二天邱声醒来时,被窝还是暖的,他后腰贴了个热水袋,摸上去还有余温。

邱声从床上坐起,拿起手机,时间没反应过来,先看见了一条转账提示。

“这是什么?”邱声把屏幕举到正热豆浆的闻又夏眼前,“平白无故给我转钱,怎么,买彩票中奖了?”

闻又夏提醒他道:“五万,你去年借我的。”

邱声一愣:“……我没让你非要还。”

“有了就还你。”闻又夏揉揉他的头发,“去洗漱,牙刷买了新的。”

洗漱间太窄,邱声习惯性地在厨房的水池刷牙。他脑子还有点懵,前夜里他们抱在一起安静地吻很久,清晨微冷,要不是那条转账记录提醒着邱声,他一定会错觉他们回到了2013年初,房子是旧房子,眼前是旧情人。

邱声被牙膏刺鼻的薄荷味儿激了一下,擦了擦眼角的生理泪水,瞥过他放在流理台上、不停往外弹消息的手机,含着泡沫轻轻用膝盖顶了下闻又夏。

他看一眼:“哦,闻皓谦,不用理他。”

邱声:“唔?”

“闻老师出院了。”闻又夏还保留着尊重的称呼,“他前几天给我发过消息,姿态放得挺低的,说来说去还是那么些……”

邱声吐掉泡沫,漱口:“他不是恨死你了么,还给你道歉?”

闻又夏“嗯”了声:“许多事,他总要学着靠自己排解。”

他对闻皓谦称得上一句“仁至义尽”,顾杞曾问过邱声,闻又夏对自己过高的道德要求他有什么想法。邱声那时说没想法,其实有所隐瞒,他并不是个很正义的人,换位思考,他做不到闻又夏这么慈悲,遑论这善良是伪装还是被迫。

因为做不到,邱声不会对闻又夏的选择多加置喙。

“我想……以后他读大学,如果确实有困难再帮他一把。”闻又夏斟酌用词。

“为什么?”邱声情不自禁地问。

闻又夏眼神里有些许苦涩:“就觉得大学还是要读。”

这是他自己的遗憾。

邱声最后说你自己处理就好,他靠在闻又夏肩上不肯再提闻皓谦,想起那夜的事依旧有点儿后怕,问:“但是他知道你在这儿住吗?……我觉得他会猜到的。”

闻又夏偏过头,冬天,他穿一件加绒的卫衣,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

眉宇间,忧愁与阴郁暂且退让给了平和,锐利轮廓没变,但眼神的确柔和多了,只能在某些特定时间窥见记忆中令他害怕又向往的一丝冷漠。

刚重逢时,邱声还为这变化暗自难过,认为闻又夏失掉了他的反骨。

可后来他想通了,闻又夏性格本就有着极其温柔的一面,如今他没了压抑的环境,也不再为所谓家庭奔波劳碌,心口那块大石头被粉碎干净。

他可以按他曾经的希望生活了。

厨房的小窗外,他们曾站在相似的位置看2012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这时天蓝得耀眼,一点阳光像金色的雪落在树枝缝隙中。

邱声问:“你搬过去跟我住吧?”

“好啊。”闻又夏想了想,却提了个奇怪的请求,“回你家的时候,我们能不能去捡‘春天’?”

“春天”是一只成年白猫,细长一条被闻又夏抱起来时亲昵地将毛蹭了他一袖子。

邱声和它对视片刻,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将闻又夏的头像那张炸毛猫脸和眼前这只花园中的小流浪对比,最终明白他一直以来的眼熟从何而出——

压根就是同一只,住他小区很久所以邱声多少有过一面之缘。

闻又夏不嫌白猫脏得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捏捏它的小耳朵,指给邱声看上面缺了一小块:“第一次来,看见它打架打不过你们小区其他流浪猫,被欺负得喵喵叫,我给它买了点吃的,然后黏上我了。”

邱声一听,就知道闻又夏蓄谋已久。

闻又夏喜欢这丑猫吗?

可是家里只有一盆绿萝算半个活物,其他多肉、野花,他养什么死什么,更别提能动会跳的猫猫狗狗。遇到需要救助的,出钱出力问题不大,要他养一只,邱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仿佛提前感受到鸡飞狗跳自己崩溃。

“邱,我想把它带回家。”闻又夏深深地望他,小声请求。

他难得用这样的语气对邱声说话,有点软,带着一丝撒娇意味。邱声脑子“嗡”了一下,没有干脆拒绝,可还是有点为难。

闻又夏怀里的猫似乎有所感应,也一起目光炯炯地望向邱声。

几秒钟后,邱声扭头就往电梯间走,没好气地打预防针:

“我反正不会管它的,你想带回去就自己养!别让它进我工作间,该打针就打针,要是惹我不高兴了立刻送宠物医院去——”

有了新名字的白猫仿佛听懂了,它和闻又夏对视片刻,不安地“喵”了一声。

“吓你呢。”闻又夏柔声说着,音量不高不低,足够另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你对他撒个娇,他就喜欢你了。”

邱声黑着脸:“不可能!”

两天后,资深猫奴卢一宁刷微博时先看见了一只营养不良的白团子,他以为是首页哪个宠物博主捡了新的家庭成员,顺手点了个赞。

等划过去不多时突然发觉不对,赶紧刷回刚才那条,随后猛地坐直了。

邱声V:捡了个这玩意,有人非要留着镇宅。

照片拍得无比敷衍,白猫大约有长毛基因,一黄一蓝的鸳鸯眼,粉鼻子,直眉楞眼地盯着镜头。它爪子按着两张乐谱,背景中,有个穿黑T恤的人拿起手机不小心入镜,透明手机壳上印着某后朋乐队的专辑封面——是闻又夏。

卢一宁揉了揉眼睛。

这不是邱声家的工作间?他没去过,但看着像。

震惊与八卦心态一起作祟,卢一宁迅速截图扔进乐队群里:你俩有猫啦?捡的还是买的,弟弟还是妹妹,多大了,照片还有吗?@邱声 @闻哥

他闻哥没理,倒是邱声发了条:成年猫吃什么粮好,帮我买点。

卢一宁:?不

闻又夏:[红包]

卢一宁:……行

顾杞:[哈哈]

邱声微博里连着几天都在发不同姿势的“这玩意”后,乐迷基本认为此人沉迷撸猫已经废了,不抱希望地跑去另一个人的私信箱里催专辑,催单曲。

也许是催促奏效,2月下旬某一天,十点,银山官博发布了《-漫游remix》。

忽略掉各种remix的效果,这首歌终于露出冰山一面。

前奏钢琴伴着贝斯奏过一个小节,五感已被侵染,腾云驾雾般飘上了宽阔洋面。月色忽明忽暗,不见星光,伴随旋律和节奏变化,仿佛落入一叶轻舟缓慢穿过白雾。

海洋是时间的海洋,星与月一点也看不见了。器乐与缥缈人声渐行渐远,即将沉眠之际,钢琴忽地按下高音,如耳畔摇铃,九霄云外的光瞬间包裹视野。孤身一人置身于此,并不觉得寂寞,反而像回到生命最初,满怀都是宁静。

“Take me,take me,take my heart,”

“Take me to the blue…”

最后的最后,鼓、吉他、人声、贝斯次第退场,惟余下海浪声渐渐远去。

随即“叮咚”的便利店提示一响,车水马龙,回归现实。刚才的五分多钟成了一场梦,梦醒了,新的一天阳光灿烂。

这首歌有之前与白延辉争议焦点的噱头,一经发出,虽然还不是最后的录音室版本,但讨论度也逐步增长。资深音乐人评价着这次闻又夏编曲的特点,讨论为什么歌词回归极简模式;乐迷猜测着这首歌会不会奠定了银山新专的风格,是不是要转型了……

以及一些属于玩笑的小牢骚——

“单方面宣布是目前为止银山最耐听的一首歌。”

“其实可以不要歌词的,纯器乐也很好。”

“邱儿表示好歹让我干点活吧……”

“键盘邱声看见了吗,倒也不是没干活哈哈哈!”

“我能说吗?确实比《Alice》好听。”

“新专辑搞快点别鸽,今年内我要听到不然就跪下来求你们!”

“贝斯手写曲,主唱写贝斯,有被秀到。”

……

讨论没有到最顶点,下午四点多,闻又夏毫无预兆地在自己的个人主页上传了一首新歌,只有一分多钟,看上去像新单曲的“剧透”。

他不是以乐队名义发布的,歌名简单写着《夜的琥珀》。

乐迷欣喜了一阵,以为闻又夏开始单独写歌,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一定回归自己躁动锋利的贝斯线风格,迫不及待点开听了十秒钟,纷纷开始在评论区打问号。

热评一足以说明问题:“冲着酷炫bass line进来的我没想到这首歌竟无贝斯。”

钢琴的柱式和弦,除此之外不用任何伴奏。

人声低沉,一下一下掠过神经末梢。听了两句后,才诧异地发现这并非银山主唱的声音,实实在在属于闻又夏。

甚至不是一首摇滚歌曲,旋律是Soul的风格,像突然兴起录的一段弹唱。第一遍听时不明所以,第二遍缓慢进入情绪后才开始心弦震颤、全身战栗,闭上眼聆听,仿佛置身安静的黎明之时,街灯闪烁,风景孤寂。

“你是冬天,是永不融化的雪。”

“你怀抱我,凝固成春天的琥珀。”

“月光,月光,让你停留。”

“停留在遇见我。”

“你路过我几秒钟,可是我想吻你……”

“吻你,到世纪末。”

——I swear。

全曲结束于一声叹息般的独白,雪落无声,风“沙沙”作响。

如果有心人听完就会发现,那句独白出自某部著名爱情电影,衣柜内侧钉着的山景明信片,两件衬衫交叠如恋人永远无法完成一个拥抱。

闻又夏安静地释放出某个秘密,懂了的人不会四处宣扬,这是符合他风格的解释。

评论区从“歌好听”一路聊到了:“我怎么觉得帅哥谈恋爱了?”“原来闻夏写情歌是这个风格”“这首是单曲还是乐队,怎么没看见乐队的名字”……

问去官博,没有人回应。

但是没多久,银山释出了一场演出信息:3月1日,蓝莓之夜。

四年前,刚刚重新开业的蓝莓之夜迎来一场气氛热烈的演出,仿佛要宣告某种不同寻常的开始。然而乐迷拍手跺脚地叫“安可”,叫来的却是乐队四分五裂。

将巡演的开场定在相同日期、相同地址,任谁都读出其中浴火涅槃的含义。

柳望予搭了许然的便车前往蓝花巷,下车前她还在回复邮件,引来驾驶座的男人打趣道:“这么忙,不然就请个假,别去了吧?”

“那可不行,万一再有人砸琴打架的,我这次学会了第一时间疏散现场。”柳望予竟也能心平气和地提起四年前那场差点让她终身应激的事故,“你呢?不去听一场吗?你好像从来都不听银山的歌。”

许然扶了扶眼镜:“我对邱声有偏见。”

严肃得很,听起来跟真的一样,柳望予不予置评:“有话要我带给他吗?”

许然正经地说:“告诉他别得意,等我们鼓手痊愈了,有胆子就来打擂台。”

“你们风格都不一样,欺负人?”柳望予笑他,“太计较了吧。”

“没办法,我心眼儿小啊。哦,还有,就胡一泽这逼打算用供出白延辉的事儿换我们与他庭外和解,我没同意,不过他的行为不太严重,顶多也就判个管制……但肯定混不动娱乐圈所以可以放心。”许然停了停,“好像也没什么必要特意说,别说了。”

“行。”柳望予合上电脑推开车门,“拜拜。”

许然朝她挥挥手:“结束需要的话打我电话,来接你。”

柳望予笑着说“好”,目送许然的车开走。

她从侧门进蓝莓之夜,没看见人,先听到舞台区正在调音。

柳望予绕过去,舞台右侧,闻又夏低着头,皱起眉很不耐烦地扭了几下贝斯的钮,音箱里发出奇怪响声,刺耳得让柳望予一下子捂住了耳朵。

“怎么了?”顾杞也满脸不适。

“坏了。”闻又夏说,然后低声骂了一句。

作者有话说:

*I swear是《断背山》的结尾里Ennis对着Jack的衬衫说的台词

在完结边缘试探.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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