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我们走了。”

陆家大门口,两尊石狮子威武地盘踞着,宋小舟站在一边,看着并肩的梁慕同沈致。

宋小舟说:“不再多留几日吗?”

沈致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就知小舟舍不得我,不过我和师兄是当真要走了,听说开封有鬼怪作祟,我们去看看。”

宋小舟看着沈致变得光洁如初的脸颊,说:“那你们多加小心,常来信,我要是寻得稀罕的玉好给你寄过去。”

沈致笑道:“好说,”他拿肩膀碰了碰梁慕,二人默契十足,梁慕当即翻身上了马,沈致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马鞍,想了想,折过身来,凑在宋小舟耳边说:“你也要小心些,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像你这样的好人,就是死了下辈子也能顺顺当当投个好胎,不会和你的厉鬼哥哥厮守的。”

“所以只有你活着。”

宋小舟重重点了点头,忍不住,抬手抱了一下沈致,“阿玉,谢谢你。”

“啧,真肉麻,”沈致搂了下他的肩膀,旋即松开手,利落地翻身上了马,“走了。”

眼见着二人渐走渐远,宋小舟呼出口气,转过身,看着门匾上硕大的陆府二字,恍了恍神,抬腿迈上石阶,朝里头走去。

距孚日山一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

那日,宋小舟开了棺,看见了一具白骨。皮肉俱都被封魂阵吞噬殆尽,骨架伶仃,扭曲着,几乎可见生前痛苦。

铁链锁着手脚,被钉死在棺里,仿佛诅咒一般,

宋小舟忍不住眼泪,拿了沈致的剑,就想将铁链斩断。

咣——一剑劈下,还未触及铁链,已经被弹开了,漆黑的铁链流转着妖异的赤红光芒,反而将那具骨架绑缚的更紧。

“小舟,别莽撞,”生死患难,三人间好像更近了,沈致一把拉住宋小舟的手,“有封魂阵。”

宋小舟嘴里喃喃道:“对,封魂阵,封魂阵,”他想也不想,膝盖一弯对着二人就跪了下去,哽咽道:“求你们帮我解阵,求二位仙长……”

沈致哎了声,架住宋小舟,叹口气:“好,你先起来。”

临了,沈致要破封魂阵,梁慕却拿走了他手中的黄符。沈致不过强弩之末,梁慕不愿让他冒险,看了眼巴巴地望着他的沈致,垂下眼睛,到底是退了步。

封魂阵一破,宋小舟小心翼翼地将铁链悉数斩断,可棺中却没有任何异样。他感应不到任何陆衡的气息,宋小舟呆呆的,那么一瞬间,好像天都黑了,山野间的冷意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浸透骨髓。

沈致和梁慕对视一眼,沈致咬破手指尖,在棺椁上落下几笔,道:“这是聚魂符,如果陆衡魂魄未散尽,或许能回来。”

宋小舟直勾勾地盯着那聚魂符,一眼也不敢眨,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下意识地攥紧脖颈间挂的兽牙,“谨之……”

没动静。

依旧是没动静。

过了许久,久到沈致和梁慕都要放弃了,宋小舟只觉腰间悬挂的玉佩陡然闪烁着幽蓝光芒,一明一暗。

宋小舟心口猛的跳了几跳,想摸腰间的玉佩,却又不敢碰,好像那是什么易碎之物。

眼窝一热,宋小舟喜极而泣。

陆府中的人大半都被陆悬祭了鬼,宋小舟回来后,只要了几个撒扫的仆人。陆府很大,大得让人行走在其中都感到寂寞。

他不自觉加快脚步,穿过拱形门,有人叫了句,“小舟”。

宋小舟抬起头,只见陆衡站在廊下,素衣长身,面容如玉,对他轻轻笑了笑。

宋小舟眨了下眼睛,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就往暗处推,咕哝道:“谁让你出来的,还没养好呢,万一晒着了怎么办。”

陆衡道:“不打紧。”

宋小舟说:“要紧,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了,你再这样胡来我就生气了,哄不好的。”

陆衡笑了下,转移话题,说:“他们走了?”

宋小舟说:“走啦。”

“舍不得?”陆衡摸了摸他的脸颊,手指冰凉,宋小舟抓着,诚实地点了点头,“有一点点舍不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朋友。”

“不过——”宋小舟话风一转,仰起脸,看着陆衡,嘴角抿着笑,“我更想和谨之一起,没有旁人,只有你。”

陆衡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低头吻他嘴角的笑意,“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了。”

宋小舟突然想起什么,瞪着他,“你转移话题。”

陆衡笑出声,“我没有。”

宋小舟道:“就有,我跟你说,你不要还以为自己和以前一样,你现在就和刚死的小鬼没什么区别,磕着碰着晒着怎么办,我得多心疼啊。”

陆衡冷不丁地:“小舟,你好啰嗦,”

宋小舟气鼓鼓道:“不许嫌弃我!”

陆衡笑道:“不嫌弃。”

宋小舟轻哼一声,“记住没有!”

陆衡说:“陆夫人,记着了。”

二人一路说话,陆衡伸出手,宋小舟将手指嵌入他的指缝,鬼的手是凉的,心却在瞬间变得滚烫而满足,将失落和孤独一扫而光。

他们且行着,日头悬在穹顶,光撒了下来,照不进长廊。明暗泾渭分明,却好像都有无数种可能,通往敞亮的前路。

纵然人鬼殊途,焉知不是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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