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落花

一千三百年前,道衍神君尚是北极之巅的缥缈传说,三宝师常年闭关,灵族如一滩散沙,而人族虽然已经从部族聚居转为建城立国,有了自己的文字、礼乐和功法等传承,但彼时妖、怪两族强盛,这些早期的人族皇朝难免对其中一方有所依附或生龃龉,以至于虽有人君之名,却难掌人君之实,大多朝代都寿命短暂如昙花一现,只将一代代人的经验精髓或口耳或笔篆地传承下去,为今后人族崛起积蓄底蕴。

玄罗五境走到一个重要的阶段,前进与落后这两种迥异状态同时出现在这个时期,使得四族除却关注自身,就把更多的目光投在其他族群身上,可他们都没想到最大的威胁不是来源于彼此,而是早已藏在地下。

自三界分立,众生开智,天地间自成规则运行,有了轻清上浮,自然也有重浊下沉,归墟地界的吞邪渊能够自发吸纳上方传来的污浊秽气,滋生出生具三毒的魔族。随着时间推移和种族日渐强盛,他们不再满足于龟缩在大地之下,渴望向玄罗扩张,然而他们毕竟在归墟里生长,对玄罗底细实况知之甚少,不可能贸然倾巢出动,于是想要建立一个隐秘据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群魔悄然潜入玄罗,如此虽费时费力,却胜在稳妥。

在魔族之中,唯有优昙尊能够凭借灵识寄体之能随意来往三界,而她把这个据点选在有八百里大山作为天然屏障的浮梦谷。此地有山峦为依,虽位于北极境中部要塞,可彼时重玄宫未立,灵族大多聚集在北部潜修,南部众生疲于讨口生活,这山里更龙蛇混杂,优昙尊旁观几日后选择了其中一支人族。

浮梦谷里人族不多,但也不算少数,打头的是辛氏一族,他们不仅有名谱和文字传承,还掌有远古香火道功法,只可惜这功法虽古不精,辛氏之中也没有什么得天眷顾的英才,以至于他们虽能勉强在这山谷里讨生活,却无法与那些妖邪鬼魅匹敌以庇佑同胞,常怀不甘不屈之心。因此,优昙尊借这念想入梦,以她那超越五感、颠乱真假的幻术牢牢抓住了辛氏的心,与他们签订了契约——辛氏献上灵魂与忠诚,优昙尊给予他们强大的力量和庇护。

在辛氏族长醒来后,枕下的裂玉简就变成了一张羊皮卷,上有优昙尊所留的新功法,虽然也属香火道,却更加博大精深,堪称此道法诀总录,名曰《奇门天香册》。

辛氏得此重宝,对梦境深信不疑,认为自己真有福祉,于是在掌握大权之后将优昙尊奉如神明,为魔族在浮梦谷地下打开了一条从归墟通往人间的秘密通道。魔族按照契约不伤害来往山谷的生灵,只借着他们皮囊作为屏蔽,随之离开浮梦谷,前往五境各地,悄然撒下了祸患的种子,又一百年,掀起了燃烧五境山河的滔天魔祸。

魔族厚积薄发,在大举动兵后几乎是百战百胜,仅仅数十载,他们就站在了玄罗五境上首,原来的四族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在这样的阴影下过活,反而是浮梦谷因为有优昙尊的庇护成为一方净土,无数人族蜂拥迁居,向“神明”献上忠诚和灵魂,获取香火道的力量和庇佑,殊不知他们的行动会让更多魔族从这里来到人间,蚕食土地和生灵,最终连自己的灵魂也出卖进一个桃源美梦里面。

在这之中,姬氏算一个例外。

姬氏祖籍中天境斛州,论起家学底蕴比辛氏这等山野之辈不知强出了多少,奈何时运不济,中天境虽是地大物博,又以人族居多,可是都以氏族根基为据,没有联合起来震慑四方的大势力,这样一来它就成了一块位于玄罗中心的大饼,周边四境谁都可以来咬上一口,姬氏所在的斛州也遭了大难,一部分人死守祖地,一部分人却背负着家族未来要去寻找新出路。因此,姬氏虽然进入浮梦谷,却从未有过并入辛氏的打算,不管协作交好还是联姻互通,都不过是汲取资源、刺探隐秘的手段罢了。为此,姬氏族长把自己年华正好的妹妹姬幽嫁给了年近而立的辛见。

辛见是辛氏第四代族长,他父母已故,姐姐辛芷远嫁在外,自己为家族和山谷殚精竭虑,以至于到了这般岁数还没娶妻。男人好颜色,他对姬幽喜欢得紧,娶了这个妻子如获至宝,除了功法和供奉“神明”的地穴不能泄露,几乎给了她一切珍爱,在姬幽生下双胎两子之后,更是欢喜不已,连她要求幺子随母姓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时的他却没有想到,这个要求背后藏着怎样的算计——氏族都讲究嫡长子继承之矩,姬氏若想接手辛氏的所有,最好的办法就是掌握辛氏下任族长,因此在辛见许诺让幼子姓姬之后,他的长子就成了姬氏绊脚石,等到他年老失力,就会和长子一起被姬氏悄然压于洪流之下。

姬幽仍依附于辛见,做个相夫教子的贤惠夫人,却把幼子的教导权暗中移交到姬氏手里,浮梦谷慢慢开始了内部分裂,等到辛见意识到这点,他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可这世上总是人算不如天算,没等姬氏蚕食辛氏,一群魔族突然袭击了浮梦谷,山谷所有家族都面临灭顶之灾,辛氏一族焚尽了香火,终是不得“神明”回应。

“然后,你们趁机煽动众人,推翻辛氏。”暮残声看着呆若木鸡的姬幽,语气淡淡,目光冷冽。

姬幽手里那卷轴记载着山谷历史和辛氏族谱,越看越觉得脑中嗡鸣,她五指收紧,恨不能将其捏碎揉烂,咬牙切齿地道:“你胡说!且不论你故造伪证颠倒黑白,单说我姬氏家学向来明白大局小我,在山谷众人面临死劫之时,只会与他们联手抗敌,根本不可能借机做这种揽权之事,否则若是没了命,什么都没有用了!”

暮残声漠然看着她:“是啊,命当然最为重要,可如果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死呢?”

“后生晚辈,凭何妄语?!”

暮残声不答,侧头问道:“北斗少主,敢问你们千机阁招纳弟子有何要求?”

北斗略一思索便会意道:“重玄宫弟子以灵族为主,虽没有明令拒收其他族类,但是千机阁一脉向来有此传统,就算破例也不为出身贵贱,只看根骨品性,且多是幼儿,方便教养。”

萧傲笙终于回过味来,看着姬幽的眼神多了几分评估——按照这些要求,姬幽可算是哪条都不占,就算根骨上佳也过了最好的筑基年纪,早先也没有修行底子在,缘何会被破例招入重玄宫,还做了千机阁主的弟子?

若非是她还有什么天眷之处,那就只能是一场交易了。

暮残声看向姬幽,对方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脸上的神情都扭曲起来,只有那双诡异的眼睛还在徐徐转动白瞳,与面容衬起来颇有些格格不入。

他嗤笑一声:“世上想要进入重玄宫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无论三宝师或者重玄六阁主无一不是慧眼识英之辈,凭你如何入得了他们眼去?何况按你所说,假若姬氏才是浮梦谷的原主人,对优昙尊和魔族忠心耿耿,在事发之后就该以通敌逆罪论处,哪怕这些前辈高人都一起瞎了眼,天道法规也不会允许姬氏坐大,更别说开辟皇朝大业,一统中天境江山近三百年!”

“我……”

“姬幽,你口口声声说姬氏乃浮梦谷正统,可是五境皆知当年姬氏皇朝祖籍中天境斛州,世代重武道、兴咒法,哪怕朝廷鼎盛之时也未有擅长香火道之辈闻名于世,就连你自己也只用咒魂钉和灵傀术,偏偏是你口中的“叛徒”世代以香火相传!”

“我……”

神殿之内气氛如冰下火山,暮残声眸光里含着血色:“姬幽,我在辛家宅地穴中发现一口古井,井下有女尸,虽为人族却有强大魔力残留,周身被镇魔符纹桎梏,你说她是谁呢?”

姬幽头疼欲裂,她在暮残声连珠般的逼问里如堕寒冰炼狱,脑中画面细碎纷杂,半天都拼不出一面齐整,有心想要一气杀出个清净,偏偏背后这株对她有求必应的魔罗优昙花现在不知道怎么了,任她暗中将灵力输送了六七成过去,也似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只亭亭绽放着,如正在屏息倾听的闺秀佳人。

越慌乱越迷茫,她只能近乎魔怔地回应道:“自然是……优昙尊……”

此言一出,萧傲笙跟北斗同时变了脸色,尤其是前者浑身微震,想起适才那阵从地下传来的异动,尚且来不及惊异,就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萧傲笙几乎当场就要问出暮残声究竟做了什么,可是顾忌北斗在场,到底是压抑下来,死死盯着场内对峙的双方。

“封印她的符布被人解开一部分,倒方便我发现一些了不得的东西。”暮残声慢慢笑了起来,扬手将一枚槐木钉抛到姬幽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具尸身的眼睛被人挖走了,后脑被钉入这枚聚阴钉,使得尸身虽为炼魂化血阵的阵眼,所得气血魂灵却都为他人做了嫁衣……姬幽,你知道这是谁干的吗?”

他话音落下,神殿中一时变得死寂,萧傲笙和北斗都大气不敢出,姬幽的脸色骤然凝固,像褪去了所有色彩的石像。

她死死攥着木钉,不顾手掌已经被刺穿,一只手落在眼角,用力之大似乎要把那双本不属于自己的眼睛抠出来。

仿佛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姬幽把木钉捏断,踩着那些卷轴慢慢站了起来。

她竟然笑了起来:“是……我。”

话音未落,姬幽满头青丝变成白发,光滑细嫩的皮肤也干瘪下去,浮现出深如沟壑的皱纹来,红颜竟是弹指老。

脑中云开雾散,心下迷墙崩塌,姬幽捂着眼睛痴痴地笑起来:“我们姬氏是最早拥有文字和家学传承的氏族之一,别说是在斛州,哪怕在整个中天境也是有头脸的,寻常妖魔鬼怪都不敢跟我们硬碰。我从小就是族里天赋最好的孩子,可是爹娘最重嫡长子,哪怕大兄不如我,他也是内定的族长继承人,我从那时就不服气,发誓要比大兄出息百倍,人间最好的一切我都要有,也都应该有!因此,我少时就帮着族里谋划事情,大兄也佩服我,眼看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就要成为名正言顺的少族长,偏偏斛州被妖邪侵袭,我十年心血就跟扔进水里的石子儿一样,听个响就没了,只能跟着大兄和一些族人北上,来到这个山谷里。”

萧傲笙沉默了片刻,问道:“嫁给辛见,是你自愿的吗?”

“自愿?”姬幽讥笑地看过来,“后生,你没有生在那个乱世,不知道那时根本没有自愿与否的抉择,你要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我想姬氏重整旗鼓,我想自己变得强大,嫁给辛见就是当时唯一的出路,他要我的色相皮囊和骨血后代,我要他的功法秘辛和祖宗基业,这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买卖,可他不给我。”

北斗沉声道:“所以,你决定自己去拿?”

“那是我应得的。”姬幽脸上血色褪尽,语气也冰冷麻木,“不过,上天总算眷顾我一回,让我有了更好的选择。”

暮残声抬起眼,笃定道:“你发现了辛氏供奉的不是神,而是魔。”

“没错。辛见病重后,浮梦谷里辛氏与姬氏冲突增多,我就掌握了部分大权,其中包括土木修筑。”姬幽勾起嘴角,“辛氏的功法我只得到一部分,也能窥见其精妙无穷,不是这些粗鄙之辈能拥有的,他们既然祭祀神明,说不定就有神赐,我思来想去就借着修缮祭坛的名头搜查祭天广场,在下面发现了一个地穴,然而……”

她悄然潜入,却发现从古井里散发出源源不断的黑气,隐有狰狞可怖的身影藏匿其中。

“我发现了辛氏勾结魔族而不自知,有心把这件事直接捅开,又怕反给自身惹来灾祸,惴惴不安许久,直到遇见了一个在山路旁讨水喝的行脚老僧。”顿了顿,姬幽脸上笑容扩大,在如今枯皱的面容上显得极为可怖,“他就是天法师常念。”

暮残声眯起眼:“是他告诉了你全部真相,跟你做了交易?”

辛氏一族的初心是守护山谷,优昙尊虽然给予庇护,却让此间生灵都被囚禁在此不得解脱,再加上他们祖训为正道,如何能够在得知真相后还与魔族为伍?更不用说,辛氏一族在这山谷里的风光安好,是建立在无数被魔族残害的五境生灵身上,纵然非己所愿,也不是一句“不知者无罪”就可以推托安心的。

“是啊,我精心策划让辛氏觉醒过来。他们一族修的是香火道,与所供奉的‘神明’缔结灵魂契约,我们这些凡人对于优昙尊来说如同蝼蚁,可如果辛氏在紧要关头背叛了她,所以……千年前的神降之日,优昙尊本来有机会离开,是辛氏绝了她的后路!”姬幽按住眼角,大笑起来,“魔族三尊何等人物,我立下大功,不仅换得家族皇运,还能得到进入重玄宫修行的机会!可辛见那个傻子,优昙尊一死,辛氏足以将功抵过,他偏偏不懂一推四五六,背着罪责不肯放,说什么‘忠义难两全,背叛优昙尊是为了赎罪,不是为了前途’!哈哈哈哈哈!就这么一句话,他们世代都不可能离开这个山谷,生前帮灵族看守着魔罗优昙花,死后又去镇魔井旁给优昙尊下跪忏罪,装得仁义两不全,像不像双面走狗?

“就连我的大儿子,也不认我这个娘,说我是叛徒,他宁可跟着辛见在这里做狗,也不肯随我安排回姬氏做人上人!你们说这一族是不是蠢笨如猪,冥顽不化?”

她的笑声从放肆到冰冷,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像一只被狂风暴雨捶打的老母鸡。

“常念骗了我!他说了要给姬氏皇道天运,为何我族却不能千秋昌盛?他说了给我修真妙法使长生不老,我却进了千机阁,学什么灵傀术,与人偶无二!”姬幽的脸彻底扭曲了,“他骗我!他只是利用我,什么天法师,什么神明,都是兔死狗烹的小人!姬氏亡了,我不服!我不能长生,亦不服!他们不给我,我就自己去拿!”

北斗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创出咒魂钉这样阴毒邪恶的咒术,假如一个人的心里全是无底欲壑,就算是再多的东西都填不满,唯有三毒藏心,浸淫自迷。

暮残声的目光落在被她踩在脚底的卷轴上,冷冷道:“上有记载,八十五年前有不明人士闯入地穴,辛氏第三十二代族长没能阻止,就干脆启动阵法,然后又在上面建起宅院以镇压……那个人,就是你吧。”

“是我啊……”姬幽的声音渐渐低了,神情变得怔忪,“我要得到魔罗优昙花,就要拥有优昙尊的力量,于是我潜入镇魔井,挖取她的眼睛,留下槐木钉,却因为灵力与魔力冲击生不如死,难以逃离地穴,被困在井下八十五载才得以融合……我怎么会,忘了呢?”

北斗眉心微蹙,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姬幽有心颠倒黑白诓骗自己,现在这一路听下来,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姬幽看过面前三个人,又看看脚下卷轴,最后把目光落在怒放的魔罗优昙花上,喃喃道:“这么多重要的事,我怎么会忘,怎么会记差了呢?”

“因为你动了不该碰的东西。”暮残声看着她佝偻的身影,本来冷厉的声音变得轻淡,“姬幽,虽说不甘心是人之常情,但人也要有自知之明。你一生都在强求自己求不得的东西,早已经心生魔障,优昙尊的眼睛又凝聚她残留魔力,与魔罗优昙花息息相关,凭你的心境如何能抵御这种侵蚀?在井下的八十五载,不是你融合了这双眼睛,而是这双眼睛融合了你。”

姬幽呆若木鸡。

“你先前的记忆里,把一切罪责都推得干干净净,忘掉自己才是真正背叛优昙尊的人,忘记了自己所有的不择手段,只活在最能让你心安理得的幻梦中。”暮残声抬起饮雪,戟尖离姬幽的眼睛不到方寸,他却看向了那株魔罗优昙花,“你仔细想一想吧,无论是杀绝辛氏血脉,还是炼化昙谷众生,若这一切真让你自己得了利,为何你会在想起一切后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认真看看这花,怕是开得太过娇艳了些罢。”

萧傲笙和北斗都看向神台上那株高大的昙花,只有姬幽木然而立,一动不动。

“向辛氏和昙谷复仇,炼化魔胎欲成形体,给重玄宫的修士设伏,与魔族勾结想要打破神像封印释放魔罗优昙花……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有哪样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你妄图获得魔罗优昙花取代优昙尊,却不知道自己成了咬饵上钩的鱼。魔罗优昙花是天地幻法奇物,而你终究不是优昙尊,没有驾驭它的本事,就只能被它操纵。”半晌,终于明白的北斗长长叹了口气,“师叔祖,你做了一辈子灵傀师,难道不知‘提线之人亦为线所缚’的道理?”

世间最可怕的骗局,莫过于自欺欺人,优昙花只利用了姬幽的贪念,就摄走了她的命脉。

优昙尊死了,魔罗优昙花却还活着,它操纵姬幽做下这一切,还炼化出即将成形的魔胎,恐怕是因为……它想要一具新的身体离开昙谷,重新成长。

萧傲笙提剑走向蜷缩在地的魔胎,姬幽脸上已经一片空白,只有那双眼睛越瞪越大,她僵硬地伸手抓住饮雪,把那戟尖一点点向自己眼眶送去,眼看就要戳进那一幕黑夜点星里。

突然,那眼角微微弯起,勾出了一点摄人心魄的笑意。

暮残声脸色倏变,饮雪疾刺的同时厉声喝道:“萧师兄!”

下一刻,原本木然的姬幽和魔胎一齐动了,前者的身体就像泥巴一样散了架子,险险避过了长戟,拼着被北斗一道牵魂丝截下肢体的风险,硬生生绕过玄微剑,包裹着那魔胎向魔罗优昙花冲去!

暮残声离得最近,饮雪抡转带起一道雷光化成圈牢,抢先一步落在神台周遭,同时萧傲笙眼疾手快,玄微剑破空而至,穿过了裹挟魔胎的血肉泥壳!

“啪”地一声,泥壳落地,摔得四分五裂,里面却是空空如也,根本不见魔胎,泥壳也没有变回姬幽。

“糟糕——”北斗脸色立变,疾步走到神台前,只见这昙花还亭亭绽放,似乎在无声地嘲讽他们。

它已经生出灵智,在最后关头操控姬幽带着魔胎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走,可北斗竟然半点没有发觉是在什么时候又被优昙幻术影响。

“不是它,模糊我们观感的是香火。”暮残声走到神台前,一脚踹翻了那些香炉和烛火,一时间烟尘飞扬,却不觉刺鼻,反有淡淡的异香。

他神情有些阴郁,能做下这件事的唯有姬轻澜,可暮残声见过对方的灵魂本相,自然不相信那家伙会好心助姬幽一臂之力。

暮残声在心底轻声道:“魔物,你让我带你过来,就只是为了看这场戏吗?”

“莫要急,还没结束呢,他们姬氏的家事,你就让那小鬼自己去解决,至于我……” 心魔的笑声在他脑中响起,“狐狸,给你个忠告,要想救昙谷的人就赶紧去,然后早点离开,否则就来不及了。”

“你——”

暮残声眉头微皱,就觉得心中猛地一空,那魔物从他体内悄然脱离了。

“不好!你们看!”萧傲笙突然抬起手,满脸不可置信,“那株花在枯萎!”

暮残声抬头一看,只见魔罗优昙花已经绽开了七朵,眼看第八个花苞就要饱胀破开,突然间整株花剧烈地颤抖起来,无论怒放的花还是含苞欲绽的花骨朵都接连凋谢,然后有枯黄的颜色从花萼开始向枝叶蔓延,如蚕食般朝根部的方向扩张。

随着昙花一点点枯萎,闭眼神像的虚影竟然在神台上若隐若现,就连原本空荡荡的神殿里也多出一些生六城才有的面孔,那些香客们冷不丁看到身边多了三个隐约人影,还以为大白天见了鬼,争先恐后地丢下香烛就往外跑,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从外面传来。

如果阿灵现在醒着,恐怕还要被吓昏一次——这正是刚才幻境里昙谷两面合一的场景,然而这一次不再是幻象了。

暮残声顿时明白了心魔刚才的意思,他要吃掉这株魔罗优昙花!

“师兄,你们去救人!”长戟一扫,暮残声直接将北斗和萧傲笙推出神殿,同时脚下划过圆圈,一道雷火结界就像海碗倒扣般将神殿笼罩起来,隔绝了外界所有。

仅这片刻功夫,魔罗优昙花已经花叶败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暮残声每走一步都仿佛能听到万鬼齐哭,五感如被泥封,丧失了对光影声温的所有感知,仅仅五步不到的距离,现在走得如负千钧。

他已经不知道饮雪是否还在手里,甚至连手的存在也察觉不到了。

凭着妖力把失控的优昙之力圈禁在结界里,可他还能封多久?等到优昙之力冲破结界,没有三宝师和道衍神君的压制,这回绝不止波及一个昙谷,少说八百里大山,多则……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大脑的思维运转也被强制迟滞下来。

暮残声觉得自己从一个活物变成了木偶,他只能用最后的意识让自己再走一步。

他已经不觉疼,自然不晓得自己扑在了神台上,优昙花已经和闭眼神像同时出现在他面前。

神像金身不知何时斑驳了颜色,昙花从它身后延伸出顶上一截枯枝,乍看就如死树下的破烂泥胎。

方寸天地间,最后一片干枯的花瓣落在暮残声头顶。

他似有所觉般缓缓抬起头,原本黑暗的视线突然流泻出一线光亮,随着一声轻笑,暮残声看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的腿上。

一身白底描金华服的男子盘膝而坐,雾气模糊了他的面目,只能看到他背后有一树繁花开得正盛,周遭没有香火经幢,只有无边白雾和身下一潭无边无际的水,倒映着花与人。

他被搅扰了打坐,也只是温声一笑,抬手从暮残声头顶摘下一片落花。

“从何而来,回何处去罢。”

下一刻,暮残声只觉得浸在水里的下半身如被什么狠拽一把,猝不及防地被拖入水底,冷水没顶之后,再睁眼却见自己趴在那尊神像的腿上。

昙花已经不见了,而原本双目紧闭的神像在金箔落尽后,竟然睁开了眼睛。

小剧场—— 大狐狸:我被坑了…… 姬幽:我也被坑了…… 北斗:这就叫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大狐狸:心魔为什么还能逍遥自在 小姬:师父别急,我马上就坑他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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