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白夭

注:出自张元千《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 小剧场—— 心魔:我说过,就怕下次你不敢认 大狐狸:…… 萧师兄:昔日初恋变萝莉,蜡烛 北斗:套路太深路且滑,蜡烛 阿灵:怎么还不说话?打击傻了? 良久沉默后…… 大狐狸:嗷嗷嗷老子的初吻!!!!!!!!! 心魔:你嚎这个什么? 大狐狸:你再得了便宜卖个乖试试?! 心魔:喵~ 大狐狸:……作者你给我死出来! 作者:咳咳咳因为至阳极阴,两仪归一得元身这种设定,过程必有一个是极阴女体,本来想写御姐但是怕走火,干脆你提前练习养崽吧么么哒放心关键时刻身娇体软的她随时能变成身强力壮的他我保证! 大狐狸:谁他娘的想要这种保证(╯‵□′)╯︵┻━┻

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即。

昙谷十二城,本是一场镜花水月。

魔罗优昙花失控的刹那,仿佛原本平行的两颗星辰陡然相撞,迸发出能够燃烧一片夜空的烈焰,灼烧到这山谷里每一寸地方,狂风把喧嚣都卷到了天上,惨叫的人还在下方苦苦挣扎。

刹那璀璨过后,天幕被奔走的流火撕开蛛网黑腔,大地寸寸龟裂,霎时人间失色,塌陷了一片山河。

屋舍崩毁,道路断裂,水源倒灌,山峦倾斜,飞禽结群惊起遮天蔽日,走兽无状狂奔东突西撞,生魂和死灵猝不及防地遭遇到一起,各自惊恐交加,被拥挤的群体搅和在一起,变成一锅半冷不熟的浆糊,好似一场经年美梦,终于被雷霆震碎。

北斗通过阿灵的眼睛看到过这种场景,却没想到它这么快就出现在现实。他看到地下混乱不堪的场景,知道再等一会儿就会情势急转,发觉无法逃出去的所有山民们会断去最后一根弦,不论生魂死灵,都会陷入疯狂的厮杀抢夺中,争取一切能够活下去的可能,到了那时昙谷就彻底失控了。

不能等。这个念头划过脑海,北斗朝萧傲笙一点头:“带我上去!”

萧傲笙连半分犹豫也没有,一手抓住他从屋顶上纵身飞起,玄微剑离鞘落于脚下,人剑合一化成一道寒光,直接冲进了头顶不断扩大的穹空黑腔里,无声无息如滴水汇入江河。

下一刻,穹空似被天神之手拨弄,连同那些不断蔓延的黑腔裂缝都被一同搅碎,暴烈雷霆也随之卷入云海,天空汇集起一个巨大的雷云漩涡,密密麻麻的雷电如龙蛇奔走不休,映得满山皆白,偏偏雷霆都悬而不落。

漩涡中心,萧傲笙孤身立于雷云之上,狂风把他的衣发拂得猎猎作响,护身真元化成的罩子在风雷下危如累卵,他面色冷肃,双手紧捏剑指交错在前,紧盯着悬浮在头顶的玄微剑。

北斗被他挡在身后,看着剑修在此刻几乎顶天立地的背影,想起了重玄宫记载里那位剑斩魔龙的灵涯真人。

昔年萧夙号称“剑道通神,人修第一”,哪怕身为人族,也是纵横玄罗五境的绝世强者,有了这般珠玉在前,萧傲笙本就难以绽放自己的光彩,更别说他还在重玄宫禁足千年,曾于破魔之战打下的些许战功名声都成过眼云烟。因此,重玄宫里无论前辈后生谈起剑阁师承,都说造化弄人,一憾英雄未白头,二憾灵涯成绝响。

北斗与萧傲笙本无深交,对此从不置喙,直到现在他亲眼目睹,便把那些说法都抛诸脑后。

萧夙以三神剑震慑道魔,萧傲笙的剑道却与他不同,比起霸道强横的师父,他的性子其实要内敛许多,若非逼不得已,锋芒多是向着内里,因此在他将其暴露出来的时候,便无比摄人心魄。

三尺青锋化为巨阙,几如一根擎天剑柱,在雷云交织的漩涡里急速旋转,雷霆也好、风邪也罢,都被这把剑悉数卷入,在它周围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领域,如此可怖的天威堪称摧枯拉朽,一半落在玄微剑上,一半在萧傲笙体内冲击,他不动声色地咽下一口血腥,眉目仍

坚毅如磐石,哑声喝道:“北斗师弟!”

话音未落,北斗从他身后一跃而出,双目中有星光流转,捕捉到剑域薄弱点,直接冲了进去!

甫一入内,北斗的身躯就被风雷撕扯得支离破碎,不见骨肉血雾,唯有一丝丝幽光攀附在剑身上,转眼间在湛蓝巨剑上落下一层丝网,同时北斗的声音在萧傲笙脑中响起:“落剑阵!”

话音刚落,巨剑逆转,陡然冲撞的剑气风雷汇聚合一,又化成一道道蓝光从云海漩涡中穿刺纵横,向着底下群山呼啸而落!

直面灭顶之灾,昙谷众生无论禽兽人鬼皆是肝胆俱裂,连惨叫声都凝固在这刹那间,争先恐后地四散奔逃,仍快不过蓝光追逐。眼看就要出现血溅长街的惨状,那些利剑般的蓝光却在沾身之际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瞬息化为数道丝线,一半插入地下,勾起蛰伏在泥土中的满地怪发,一半缠绕住所有活物的有形之身,无论鸟兽还是生民都如提线人偶般拔地而起,惊骇不已地被挂上半空,他们尖叫哭嚎,却只有汹涌的狂风灌满了口鼻,淹没掉所有的声音,从远方望去,就像铺开了一张天罗地网。

萧傲笙只觉得有一股巨力随着罗网传来,几乎要把他扯下云端,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血已经从七窍溢了出来。

昙谷生死颠倒已有千年,就连此间轮回都是自成秩序,这里的生魂死灵本就只有一线之差,没有谁可以独活下来,倘若叫他们互相厮杀,无异于绝后断路,最终只会落得同归于尽的下场。因此,北斗用灵傀术将自己分解,融入吸纳天威的玄微剑里,借剑气化出无尽的牵魂丝,牢牢控制住昙谷中所有的活物,不论对方多么惊骇疯狂,都难以挣脱束缚去自取灭亡。然而此法虽然能在瞬息间控制全局,危险却太大,倘若北斗不能在真元耗尽之前恢复本体,他就真的要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了。

至于那些死灵……

萧傲笙看了眼一元观所在的方向,那里被赤色结界笼罩得滴水不漏,说明魔力还没有彻底失控,想来暮残声还在努力稳住魔罗优昙花。

可若是他稳不住呢?萧傲笙虽不愿去想,也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他抹去脸上血迹,掬一缕流云凝成长剑,纵身下了云天。

死灵们惧怕他,纷纷尖叫着飞散逃窜,那三个曾在山门外对他表现善意的妇人也满脸惊恐,以为看到了杀神,却不知道萧傲笙把大半心力都放在玄微剑上,现在每走一步都如踏刀淌火。

“你们都过来,站在我身后。”萧傲笙声音很轻,却传遍了整个昙谷,他只是随手一挥,身前三尺就多了一道天堑似的横沟深壑,跟逐渐往前方收拢的罗网一同把昙谷众生强行划分开来。

“谁敢妄动,我就让谁魂飞魄散。”

本来还想逃跑的死灵们同时打了个冷战,寒意像尖刃刺入他们的魂魄,不论远近都察觉到那股利器悬顶的战栗,本来就慌乱无措的他们这下子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从四面八方向萧傲笙聚拢。

萧傲笙努力压制着体内翻滚的气血真元,在心里盘算自己和北斗还能撑多久,暮残声那边又会是什么结果,还有那只入山前放飞的灵鸟也该到了重玄宫,按照净思的性子,援兵应是快到了。

只要他们能坚持到那一刻……

暮残声觉得自己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还没醒。

他站在神殿里,周遭肃立着数道人影,男女老少共计二十七人,身上都穿着过时的古式衣服,除了一个面带病容的垂暮老者,其他人分成两列跪在神殿两侧,背负荆柴,额头贴地,比起虔诚信徒更像忏悔的罪人。

人多目众,却都对他视若无睹,甚至在穿过他的身体后,也跟空气无异。

台上神像被红布遮盖,殿中央还停放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女尸,暮残声走过去一看,果然是那具镇魔井下的古尸。

此时她身上还没有缠满符布,衣着与这些人类似,只是布料和样式都更显庄重尊贵,黑底白瞳的眼睛空洞地盯着上方,让暮残声产生一种“她在看我”的惊悸错觉。

老者焚香点烛,然后取过供奉在神案上的一个卷轴,面向在场二十六个族人徐徐展开,用他苍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念道:“吾乃辛见,忝为浮梦谷辛氏第四任族长,今一元观神殿建成,召集全族宗家血亲于此,决议改传承之地名‘昙’,供奉道衍神君金身,承接世代看守之责,立书以诫后代子孙……

“吾族辛氏,家传微薄,底蕴不实,受优昙魔尊荫蔽,结魔罗幻法之契,香火传续三百载,有功法留存,多财富积累,感恩戴德,不敢违背……

“然魔祸天下,皆由本族先辈而始,吾等受此荫蔽,亦亏欠甚广,不得推诿。为救山民免于沉沦魄散,保一方山谷安然,偿历代通敌之罪,吾辈决议回应天法师之令,逼杀优昙魔尊,受契约反噬亦不悔……

“辛氏一族有负先贤,有负尊主,有负天下,愧不敢忘,唯有罪责与担当犹在。今吾辈重修族谱家训,又增三言,一曰昙谷历代山民不得自戕,免教魂魄拘体,难入轮回阵法,违者曝尸不殓,留待天收;

“二曰辛氏曾顾小我而害大家,此后历代族长皆为昙谷山长,生时看守神殿庇护山民,若有乱纲常、滥用权、不尽心者,同族可诛,以告先辈;

“三曰凡辛氏宗亲族人,死后受炼尸淬毒之法,埋首祭地看护八方,伏身地穴镇守古井,偿魔祸众生之血债,忏忘恩负义之罪过,此命随血脉传承长留,辛氏香火断绝方终结……”

老者双目充血,声泪俱下,二十六个辛氏族人低头跪伏,背脊微微颤抖起来,泪水在地砖上氤氲开数点,无嘶声哭嚎,却让暮残声心中翻涌不休。

辛氏与优昙尊缔结契约,开辟地穴隐藏吞邪渊,使魔族从此流入玄罗五境,令战火焚天,生灵涂炭,这是他们不能洗脱的罪责,纵不知真相也不可推托。

可是他们敢认罪也敢担当,冒着被优昙之力反噬全族及子孙后代的可怖后果,辛氏仍在最后关头做出了投向正道的选择。然而,他们不曾向神明和灵族邀功请赏,牢记着对优昙尊的背叛亦是罪过,生死不敢忘。

暮残声想起辛家宅院埋藏多年的那些头骨,还有地穴里跪伏的辛氏尸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

“吾辛见本无博古通今之才,亦无通天彻地之能,得父辈宗族恩义,任辛氏族长四十三载,功难抵过,年老力竭,有负先人期望,唯有一颗通窍心,欲献聚阴木,渡亡魂转生。今传位长子辛沐,附《诫辛氏子孙书》与家学共存宗室祠堂,愿后代子孙见字明鉴,切勿重蹈覆辙,知教训省自身……

“兴衰荣辱有天数,是非对错凭己心。吾辛氏一族甘担诸般业果,无悔无怨,不惧后人评说,惟愿他年乱世消弭,百废皆兴,天地人界各行其道,重得五境太平,纵辛氏血脉断绝,吾辈也可长笑往生去也。

“昙谷辛氏第四任族长,辛见绝笔。”

卷轴合拢,众人抬头,看着老者揭去神像上的红布封,已是泪流满面。

暮残声站在老者身后,抬头望向那尊高高在上的神像,终于明白辛见为何将它铸成了闭眼之态——

天空高高在上,慈眉善目的神明俯视凡俗在泥土中挣扎求生,蝼蚁的祈祷或诅咒都成了置若罔闻。人只有闭上望向神明的眼,才能明白神爱世人的心,一如施舍野犬的我们。

暮残声回过头,只见神殿外的院子里又出现了许多人影,他们都穿着正装族服,跟这二十六人一样分成两列跪伏着,他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这些都是辛氏历代血亲传人。

右侧趴着一个小女婴,不哭不闹,只用一双灵动的黑眼睛打量四周,最终落在暮残声身上,好像看见了他,咧开嘴笑了笑。

她本该是辛陆氏的女儿,昙谷真正的第三十五代山长,却成了辛氏最后断绝的血脉,也终结了这沉重悲哀的宿命。

“你想救她吗?”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暮残声回过头,看到心魔不知何时站在那具女尸身旁,周遭的人影也看不见他,仍在继续着祭祀仪式。

不久之前,暮残声还做好了跟他在优昙幻境里拼个你死我活的准备,现在却没了这热血心思,只觉得一股疲惫涌了上来。

他沉声道:“你故意的。”

“你想知道这些事,我只是如你所愿,陪你身临其境罢了。”心魔款步走到他身边,用手指拭过暮残声眼角,“你哭了啊。”

那双灼目妖瞳染上一层水雾,薄得连主人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为何难过,却似霜花覆烈焰,冰火融湿色,让心魔都为之意动,手掌绕过暮残声脑后,倾身就要去舔他眼睛。

“你干什么?”暮残声这才回神,有些狼狈地把他推开,只觉得眼下如被蛇吻蹭过,滑腻微凉。

心魔看着横在两人之间的饮雪,甚是委屈:“你何必如此跟我见外呢?”

暮残声冷笑:“你出尔反尔,我还没找你算账!”

“出尔反尔?”心魔舒展五指,一朵洁白的昙花在他手中绽放又凋零,“狐狸,你帮我毁掉了镇魔井,现在我帮你对付优昙花,如此尽心尽力,怎么能是出尔反尔?”

戟尖抵在心魔咽喉上,暮残声目中带杀:“帮我?魔物,我让你牵制优昙花以诛杀姬幽,而你跟姬轻澜串通一气,不仅令姬幽走脱,还借机吞噬优昙之力,致使昙谷所有阵法刹那崩溃,生死重叠于一处,又把我困在这幻境里不得脱身,都算是哪门子帮我?”

“我是在帮你早点看清天道神明的脸孔。”心魔挑起眉梢,“好看吗?”

暮残声面如寒冰,他不否认自己在神像开眼之际对那白衣男子一瞥惊鸿,哪怕那只是个面目模糊的影子,仍让他从心底生出憧憬,可这瞬息一面比不上那卷《诫辛氏子孙书》,更抵不消他刚刚望着闭眼神像时油然而生的恐惧。

天意从来高难问。(注)

“既然你看到了,就先消消火气罢。”心魔从他的沉默里知道了答案,笑意愈深,“狐狸,我说了这次不骗你,自然不会违约,但你也知道无利不为的道理,这魔罗优昙花的力量我要定了。”

戟尖一送,几乎就要刺进他脖颈,暮残声冷冷道:“那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当然有。魔罗优昙花是昙谷十二城的根基不假,但它也是昙谷的祸根,有它在一日,此间生魂死灵都不被天地法则接纳,只能聚阴木和神像在这片小世界里阴阳轮回,虽安好却脆弱,与水上浮沫无异。如此做法,虽然能够耗得魔罗优昙花衰竭,可也会削弱昙谷万千魂灵的本源,直至最后一个魂魄也被消磨成灰,这里彻底变成空山,没有主人的优昙花就只能在空山大阵里枯萎。”心魔拨开戟尖,语气玩味,“狐狸,你是个聪明的,应该猜得出这是谁布下的局。”

暮残声目光微敛,魔罗优昙花消亡对玄罗五境众生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但是能够以整个昙谷和万千生灵为祭非等闲手笔,再思及神像开眼和谷中那些符纹,除了道衍神君和三宝师,他再想不到别的。

优昙尊死后,浮梦谷变成了昙谷,辛氏以家族血脉为代价想要守护这座山里的生魂死灵得以重新开始,却没想到那给予昙谷“神降之地”荣耀的神明从一开始就未想过让它长存。哪怕改头换面又披上一层光鲜外衣,在神的眼里,昙谷与浮梦谷并无不同,他们是魔祸之始,就应当葬身优昙做个了结,此一因一果就是神明定下的报应。

魔罗优昙花以精神魂灵为食,除了它的主人,旁人无法用咒术或者武器伤其分毫,因此要想将它销毁,只能从魂灵层面下手。昙谷十二城,生死对半分,魂魄永远在这方寸天地间循环,消磨记忆和本源,无法从外界得到灵气补充,长此以往,他们就是优昙花唯一的养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等魂灵之力耗尽,优昙花就只能枯萎凋零,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因此,在姬幽被优昙尊的眼睛蛊惑心神后,优昙花迫不及待地利用她给自己准备身体和大量气血魂力以供转生寄体,想要逃出这个必死的囚笼,却没想到姬幽虽然带着魔胎逃了,优昙花却被心魔截住。

暮残声收回饮雪,沉声道:“昙谷受阵法桎梏已有千载,就算你夺走优昙之力释放魂灵本源,也不能连同生死法则一并修补,如此还有什么办法?”

心魔指了指自己猩红的唇,不知是认真还是逗弄:“想知道?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这一瞬间,暮残声看他的眼神已经算得上苦大仇深。

没等心魔笑出声,肩头突然传来大力,紧接着身形翻转,他被暮残声狠狠推到柱子上,眼前陡然一黑,温热的气息欺近,嘴唇结结实实地贴上两片滚烫。

磕到牙了,有点疼。心魔这样想着,反手扣住那只正要撤退的脑袋,灵活的舌撬开唇齿,飞快地舔过那隐带火气的灼热口腔,几乎算得上扫荡。

暮残声本是硬着头皮亲过来,这下子觉得自己连毛都要炸了,哪怕是他心慕闻音的时候,也是规矩得不行,从来没做过半点逾矩的事情,这下子从头僵到脚,连八条狐尾都被震了出来,毫无预兆地吓回了原形。心魔眼疾手快地拎住他,立刻被大尾巴疯狂拍脸,要不是手够长,恐怕无双容色都要被挠成棋盘。

“好啦,消消气。”心魔顺了一把毛,故作嗔笑,“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暮残声:“……”

他想骂这魔物不要脸,然而偏偏是自己先凑过去,不管什么原因,这三个字都不能骂得理直气壮,只能跳出一丈远,磨着牙道:“说。”

“简单,超度亡魂,净化生灵。”心魔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目光扫过满殿满院的辛氏族人,暮残声顺着望去,哪怕知道这些都是幻影,根本看不见他们,仍觉得皮毛下的脸烧得慌,更别说那小女婴还在转动大眼睛。

“说得轻巧,谈何容易?”暮残声见惯了魔胎可怖恶心的模样,如今再看到这女婴,莫名就有些怜惜,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却发现了不对劲,“她的身上有生气?!”

“是啊。”心魔轻点眼角,“还记得那颗从槐木里取出来的心吗?它属于辛见,也是连系辛氏宗亲血脉的咒源,在这女婴胎死腹中时象征着辛氏最后一代血脉断绝,故其心死,可它蕴藏着辛氏历代的部分精魄,生气一时难散,自然也会传递到已经变成魔胎的女婴身上。魔胎至阴至邪,却因这点生气留下空隙,你若是能把她的魂灵唤醒,使魔胎开智,辛氏的血脉便死灰复燃。”

若说优昙花是昙谷的根基,辛氏就是这山谷众生的脊梁,他们舍弃了生死轮回,魂灵与优昙绑缚,成为最后一层封印,只凭香火道法传承魂灵,如今优昙花失控,昙谷生魂死灵破障冲撞,唯有辛氏才能将双方重新分开,各归其位。

“你若能做到,我就放出这里所有的辛氏魂魄。”心魔蹲下来,“仅一次机会,毕竟神像开眼,道衍的神力随时可能突破优昙幻境,我可不会因这些不相干的东西涉险,只是为你罢了。”

暮残声的身体僵硬了片刻,哑声道:“……谢谢。”

心魔有些意外,却见那只狐狸摇身一变,化成人形疾步走到女婴身边,伸手把她抱了起来,这一次没有落空。

这是暮残声头回抱小孩子,脆弱得仿佛随时可能被揉烂捏碎,叫他连多一点力道也不敢,女婴在他怀里咧嘴笑着,两只黑色的大眼睛里映着他身上一抹霜白。

暮残声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耳边传来心魔毫不客气地嘲笑声,他尴尬得耳朵都红了,仍对女婴温声细语地问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好吗?”

姓名和生辰都属于世间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咒语之列,可怜这女婴一个都没有,暮残声希望她能握住这一线生机重回人世,又不希望她继续辛氏的悲哀宿命,便得给她一个独属自己的名字。

女婴不知听懂了还是没有,咯咯笑着点头蹬腿,暮残声不自觉地勾起嘴角,透过她那双澄澈的眼睛,莫名在这一刻想起了闻音。

如果那人轮回转生,不论变成何等模样,也都该会有这么一双干净剔透的眼睛吧。在那个雪夜里他喝醉了酒,不知自己是做了梦,还是真有故人魂归辞行,只记得那首名为《容夭》的曲子和铺满山河的茫茫白雪。

福至心灵般,暮残声开口道:“白夭,你叫白夭。”

惟愿冰雪谢白之后,又见桃华夭夭。

话音刚落,暮残声就觉得手下一沉,原本不足尺长的女婴竟是瞬间长大,变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双猫儿眼美如黑琉璃,眼珠周遭有一圈淡淡的血色,眉开唇启,灵动又天真。

她冲暮残声拱手一礼,身形便化作飞烟而去,其他的辛氏族人也都随之消散,天空如褪色的水墨画般斑驳脱落,整个一元观从院墙开始溶解,向中心神殿蔓延。

优昙幻境在崩溃。暮残声没有慌乱,他站在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地砖上,抬头看向倚门而立的心魔,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心魔唇角微扬:“空谷留残声,名琴有遗音。我是琴遗音,咱们可有缘分呢。”

“琴遗音……”暮残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记住了。”

话音落,他往后退了一步,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琴遗音轻笑一声,转身面向那尊神像金身和殿内女尸,眸中笑意刹那冰封,拂袖就将这两道幻影化成飞灰。

下一刻,幻境彻底被黑暗吞没,转瞬后有无尽沧海波涛汹涌,荒原从水下浮出,千万玄冥木参差立起,花开人面露,喜怒伴哀忧,一览人间百态。

那株高大的昙花被玄冥木围在最中央,上面的花朵已经全部败尽,半数枝干也都成了没有生机的死灰色,只有根系还在不安分地蠕动着,似乎想要找到空隙拔地而逃。

琴遗音朝它走过去,似慢实快,身形也随着步伐逐渐变化,等到他站在魔罗优昙花面前时,竟然已经从一个颀长挺拔的成年男子变作了金钗之年的小姑娘,笑容天真烂漫,黑琉璃般的猫儿眼微微眯起,透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残忍。

辛氏的血脉已经断了,留下的只有魔胎,纵一线生机尚存,那孩子也活不过七天,还不如让他借用一把,也不负这次劳心费力。

至于其他……罢了,总归答应了那只狐狸,又拿回优昙花,就让辛氏一族得个便宜,哪怕在琴遗音看来,昙谷里的一切都罪该万死。

小姑娘睁开眼,细嫩如藕的手臂掐住优昙花一截根须,猛地将其扯了下来!

一瞬间,似有尖啸声响彻云霄,整个婆娑天都摇晃起来,千万玄冥木齐齐战栗,花叶“沙沙”作响,不知多少人面从枝头坠落,如瓷盘般跌碎在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喀嚓、喀嚓……” 小姑娘浑不在意,将手里的根须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汁液溢出嘴角,竟如鲜血一般殷红黏稠。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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