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麒麟巷49号外拉起了警戒线,拆墙工人分为两队同时开工,一队人在乔晨的指挥下从外面将新砌上的砖块挪开,另一队则在屋里小心翼翼地按照孙铭睿的指示拆墙。随着两边拆除的地方越来越多,味道也越来越浓郁。晏阑靠在车边上对正在穿勘查服的苏行说:“开过光的嘴应验了。”

苏行:“这味道绝对不是新鲜尸体,跟我可没关系。”

“回去就找人写个符贴在你们法医室墙上。”

“刑侦支队长竟然还信这个?”苏行拎起工具箱跳下车,“你难道不是无神论者?”

“无神论者和找人写符冲突吗?”

“不知道。干活了。”苏行抬起警戒线走到了房间门口。

孙铭睿看到苏行,一脸无奈地说:“咱是不是该给祖师爷烧烧香?”

“你们今天都怎么了?”苏行在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意识到刚才和晏阑的对话并没有被别人听见,他不紧不慢地将话题引到了别处,“再说了,咱俩祖师爷又不是同一个,你给宋慈他老人家烧香,他也不保佑你啊!”

孙铭睿并没有发现异常,他一边清理着屋内的痕迹一边说道:“让我跟着你们蹭蹭呗。”

郭俊杰在旁边突然出声:“那我只能给达盖尔烧香了。”

孙铭睿问:“谁?”

“法国人达盖尔,发明了银版摄影法。”郭俊杰说完这句话就又陷入了沉默,端着相机随时准备拍照。郭俊杰是个非常不爱说话的人,能让他开口的事情不多,大概是因为今天这种墙里藏尸的情景太过稀奇,才让他加入了苏行和孙铭睿的谈话。他这种突然冒出一句话的行为大家也早就习惯了,有时还会因为他说的话十分“恰到好处”而引起新一轮的讨论。不过在今天这个现场大家都没有玩笑的心思,上一个受害人身份都还没有确认,在与案子相关的地方又出现了一具藏在墙里的尸体,所有人头顶几乎都顶着一片乌云。

“乔副!外边别拆了!能看见光了!”孙铭睿朝外喊道。

外面立刻停了工,紧接着乔晨就跑到门边说道:“小孙,你让拆的那部分应该是个窗户。”

孙铭睿看郭俊杰已经穿好鞋套和勘查服,于是说道:“郭哥你把相机给晏队,让他拍个照,你就别出去了。”

晏阑拍完照之后把相机递还给郭俊杰,站在门口的警戒线外边低声问苏行:“在想什么?”

“在想……你家冰箱里好像没有香菜。”

“香菜?你要干什么?”

“这不是一般的尸臭,我解剖完之后身上的味道估计得好几天才能散去,我怕把你家弄得像犯罪现场,引得邻居报警。”

“低密度独栋别墅的好处之一就是私密。”

“好的晏队。”苏行拉了拉自己脸上的防毒面具,“我建议你不要再说话了,人在说话时只有呼气,当说话暂停时才会吸气,如果一会儿尸体全部露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你说话的间隙,吸气量增加,你可能会被受不了。”

晏阑:“……”

“我艹……!”

“这他妈……”

“呜……”

“……呕……”

苏行转头看了一眼晏阑,那眼神的意思是:你看我说对了吧!

晏阑终于也忍耐不住这种气味,往后退了几步。

如果说之前徐絮家的冰箱只是嗅觉上的冲击,那么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就是从视觉到嗅觉的双重刺激。尸体成站立状被砖块固定在墙上,面部已经成了黑紫色,皮肤和肌肉组织溃烂,身上有大片成团的白色蝇蛆。组织液和尸水混合着刚才拆墙时散落的砖石碎渣,慢慢地滴落到地上。

苏行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尸水走到尸体前面开始初步尸检。防毒面具对这种极具穿透力的气味只有很有限的阻隔作用,走得越近味道越冲,在这种时候其他人可以躲可以跑,但是作为法医的苏行绝对不能躲。

“目测身高175左右,年龄30到40岁之间。体表无明显外伤,尸斑沉积于足部……”苏行将尸体稍稍挪动了一下,“……和背部,推测死后曾经被搬动过。眼睑无出血,口鼻脖颈处无明显伤痕,初步排除外伤和机械性窒息死亡。具体死亡原因要解剖后才知道,先————”

苏行原本想说先抬回去,但是一转头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离他最近的孙铭睿和郭俊杰虽然还在警戒线以内,但也都紧贴着警戒线,似乎被气味熏得已经无法挪动。而外边的辅警在刚才就已经跑到不知道有多远之外了,反正这个味道正常人都避之不及,也不会有人前来围观。

苏行托了一下防毒面具:“至少来一个人跟我把尸体抬出来吧?”

孙铭睿和郭俊杰对视了一眼,谁也不愿意先迈步,晏阑在这时抬起警戒线走到苏行身边:“我来吧。”

“慢一点,别颠,要是……”

“我知道。你这开过光的嘴就别说话了。”

————要是炸了就不好了。

苏行果然不再出声,和晏阑一起把尸体放到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尸袋之中。

在尸体被安全送上车之后,苏行骤然松了一口气,他摘下防毒面具,走到另一辆警车后面来回翻找,就在此时,晏阑递上了一瓶已经拧开的矿泉水。

“谢谢。”苏行接过水瓶,顺势坐在了敞开的后备箱边缘,“这人很有可能是你们要找的人。”

“谁?”

“那个张氏私房菜的老板。”苏行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死者的面部特征和画像上的人很像,左臂也有大片文身。如果真的是他,那孟建广的话可信度又高了几分。而且这房间和孟建广描述的情况差不多。”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你今早路上给我看的啊?”苏行莫名其妙地看向晏阑,“这么快就忘了?你不是说你记性很好吗?”

晏阑这才想起来早起上班的路上他确实把事情跟苏行说了,他神色如常地说道:“我以为那里边没有画像。”

“知道你们要保密,我没跟睿哥说。”苏行喘了几口气便站起来,“睿哥他们还得忙一阵,我先回去尸检了。”

“让乔晨带你回去。”

“不……”苏行本能地想拒绝,却在对上晏阑眼神的那一刻立刻改了口,“好的,谢谢晏队。”

因为房间里面还有大量的后续工作要做,所以一直到下午两点晏阑才带着孙铭睿一起回到市局。孙铭睿二话不说就回到自己的实验室开始工作,乔晨带苏行回来之后就又出去调查担架的事情,庞广龙带着刘青源在城中村附近调查,一时半会回不来,白泽也跟着林欢扎在技侦研究监控和后台数据,整个办公区空无一人。晏阑下意识地往刑科所方向走去,却发现苏行还在解剖室里没有出来,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进去,转身上了三楼。

“你又干什么来了?!”余森一见到晏阑就用一种极度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晏阑只说了两个字:“案子。”

余森瞪着晏阑道:“你们刑侦是不是撞邪了?又有案子?!”

“我们在麒麟巷的一间民房里发现了少量的粉末状物质,毒化室在做成分分析,如果确认是毒品的话,那我们就真的要合作了。”

“麒麟巷?”余森皱起了眉头,“那不是西区的禁毒模范区域吗?”

晏阑插着手说道:“这得问你啊,余支队长。”

余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去你大爷的!你成心膈应我是不是?!”

余森到现在还只是“代理支队长”,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他肯定是会转正的,平常也都直接称呼他为“余支”,但没有正式授衔转正就一直名不正言不顺。这个支队长的称呼从别人嘴里喊出来倒还好,晏阑每次一叫,都带了点别的味道。两年前因为余森的情报不准导致晏阑从四层摔下来,他又在晏阑坠楼之后失手将毒贩击毙,让贩毒集团有了警觉,导致警方不得不提前收网,在收网行动中还险些牺牲一名卧底。虽然最后结果并不算太差,但也没有达到省厅预计的效果,贩毒集团的头目最终还是偷渡到了境外。也就是因为余森的这个错误,让他在“代理”支队长的位置上又多坐了两年。

其实余森和晏阑一直都是挺好的朋友,他比晏阑大三岁,俩人第一次联合办案的时候余森还救过晏阑,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两个人就开始走上了“相爱相杀”的路,一见面就互相骂,但感情却越骂越好。晏阑知道余森对当初差点害死他这件事一直放不下,所以每一次见面都要怼他一下,其实也是为了帮他“脱敏”。

“行了老余,跟你透个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周就能宣布了,以后就是真的支队长了,咱俩那点儿谁欠谁的事还不赶紧翻篇?”

余森拿拳头怼了一下晏阑的胸口:“你个臭小子!”

晏阑攥住余森的手腕,道:“等案子结了再打,先给你看张照片,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余森接过晏阑手机里的画像看了一会儿,说道:“有点眼熟,等会儿我找找。”

不一会儿余森就从电脑里调出一张照片,问:“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这是你线人?还是有案底的?”

余森掐着眉头说道:“这是之前那个案子没找到的嫌疑人之一,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哪了,我们真的掘地三尺都没找到他。怎么着?你找到了?”

“你们掘地三尺,但是没拆墙。”晏阑说,“今天发现了一具尸体,可能是他,他胳膊上是不是有个文身?”

“对,文的是个沧龙,一种古生物,长得可恶心了。”

“你什么时候对古生物也有研究了?”

“我哪有时间研究古生物?!”余森指着电脑屏幕说道,“是之前录口供的时候嫌疑人说的,张格自从有了这个文身之后就到处跟人炫耀,上次我们抓的嫌疑人中很多人都知道。”

晏阑点头:“那你把他的资料传给我,要是有DNA和指纹信息就更好了,等我们的法医解剖完之后给你答复。”

“都有。”余森说着就通过系统把所有详细资料都发给了晏阑。

“余支,这是刚才……晏、晏晏晏晏队好!”毒化室的检验员拿着报告走到缉毒的办公区,在看到晏阑的那一刻整个人就开始不受控地发抖。

晏阑看他吓成这样,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就听那检验员结结巴巴地说道:“余……余支,这、这是刚才刑侦送来的……样本,检测结果确认是、是那个冰、毒。跟之前……昨天那个瓶子里的一……一样!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余森看着仓皇而逃的检验员,转身冲晏阑撇了撇嘴:“阎王就是阎王,瞧给人吓的,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怕你?”

“你问我我问谁?”晏阑指了指报告,“准备干活吧,我先下去了。”

晏阑在楼道里碰到了正往下走的林欢和白泽,林欢一看到晏阑就立刻扑了上来:“老大!救命!我要瞎了!”

晏阑轻巧地一个转身让林欢扑了个空,他说道:“注意点儿形象。”

“没形象了!”林欢翻了个白眼,“老大你最近好像很不喜欢我碰你,根据之前的情况分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的,哪有工夫谈恋爱?!”晏阑面无表情地说,“我今天在腐尸现场待了六个小时,你没闻到吗?”

林欢耸了耸鼻子,说道:“好像是有那么点儿味道,那我得躲你远点,我新买的衣服!”

“发现什么了?”晏阑问道。

林欢摇摇头:“孟建广工作的那家送餐公司后台数据已经恢复出来了,确实是被删了,但是他那个后台就跟个筛子似的,不知道删了什么,不知道原始数据,也追不到是谁删的。这也就是我们去得早,不然系统维护就直接给覆盖过去了。”

白泽补充说:“其他送餐公司都没有类似的情况,在系统里也没有查到张氏私房菜的注册信息。我刚才跟技侦的同事试验了一下,孟建广所在的送餐公司后台认证有非常大的问题,P过的营业执照都能轻松过审,而且没有人工复核,张氏私房菜很有可能就是利用了这个漏洞。”

晏阑:“既然现在确认是有人做过手脚,再加上今天我们在麒麟巷发现的尸体和墙面的拆改痕迹,至少证明孟建广没撞鬼。”

“这倒是。”林欢边说边看向法医室的方向,低声嘀咕道,“这都四个多小时了,小苏怎么还没出来?这尸体这么难检吗?”

白泽:“估计是遇到难点了吧?那尸体都烂成那样了,这要是我肯定得做好长时间心里建设才能下得去刀。”

林欢用手杵了一下晏阑:“老大,要不你代表我们去看看?”

“你想去就自己去,拽着我干什么?”

“我不敢。”林欢疑惑地看向晏阑,“老大你不知道吗?小苏最烦别人打扰他尸检了。他来的时候就跟我们说过,他尸检的时候最好别去打扰他。而且我在鉴定中心的同学跟我讲,小苏曾经以打扰他尸检为理由退回过一个实习生,你看小苏这么温柔一人,当时愣是一点余地不留,直接把实习生轰出了解剖室。说真的,越是平常脾气好的人,在爆发的时候越恐怖,我可不想被轰出来。”

晏阑想起之前自己几次三番进入解剖室都能全身而退,心中突然有点庆幸,他往解剖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我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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