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下午六点,一层会议室。

孙铭睿介绍道:“新砌墙的砖块属于标准建材,没有特殊性,也没有指向性。砌墙所用的灰浆也没有提取到有用的线索。从室内提取到一组鞋印,并不是来自于死者。通过成趟足迹测量,这个鞋印的主人身高在170左右,男性,体型偏瘦,鞋码为42码,推测穿的是很便宜的盗版运动鞋,重心脚为右脚,左脚足跖前中部第3跖骨头处有一椭圆形增生,俗称鸡眼。但这个人应该不是凶手。”

“为什么会确定这个人不是凶手?”白泽问道。

孙铭睿解释说:“因为这不是简单的减层鞋印。所谓减层鞋印,是指鞋底在现场带走了某些东西,简单来说就是屋里地面上有灰,你穿鞋踩上去留下了鞋印,是鞋底把这些灰带走了。但是在咱们这个现场,减层鞋印上还有一层灰。也就是说这个人是在案发之后到我们发现尸体之间这段时间进入的房间,而且从现场尘土的情况来分析,大概是在现场被清理干净半个月之后才进入的。另外,从他的足迹和屋里残留的指痕印记来看,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个小偷,他进屋是来偷东西的,只是因为他带着手套,所以提取不到指纹。再加上门锁有被撬动过的痕迹,所以我推测这个人是小偷的概率很大。如果是凶手中途返回房间寻找东西,那他应该不会忘记清理房间,也不会在屋内漫无目的地瞎逛。”

乔晨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有道理,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人的嫌疑。你还有什么发现?”

孙铭睿接着说:“在屋内的角落里提取到了极少量的粉末状物体,经毒化室检验确认为冰毒,与我们之前在孟建广家发现的那个瓶子里的冰毒配比完全一致,可以确定是同一批。另外,我在发现冰毒的柜板上还发现了一个圆形的痕迹,经过比对实验和瓶身及柜板上霉菌的培养实验证明这个痕迹和孟建广家中发现的那个瓶子相吻合,可以证实孟建广家里的瓶子是从这里拿走的。”

庞广龙兴奋地说:“那就是把这两个案子连上了!”

“是。”晏阑说道,“刚才DNA和指纹比对结果证实我们今天发现的这名死者就是缉毒他们之前没找到的嫌疑人之一,也是孟建广看见的那个张氏私房菜的老板,叫张格,绰号痦子,35岁,他最后一次与人联系是6月15号,再之后就没有人见过他了。痕检还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就这些。”孙铭睿答道。

晏阑点点头,转而看向苏行道:“说说尸体情况。”

“好的。”苏行坐在椅子上说,“尸长173公分,死亡时间推断为一个半月左右,与刚才晏队说的他失踪时间相符合。尸体的尸斑沉积于背部和下肢,下肢尸斑较浅,尸斑切开可见淡红色液体从组织间隙流出且不可擦除,为扩散期尸斑,推断是在死后12小时以上,24小时以内被挪动到现在的位置。根据尸体胃内容物分析,死者死前最后一顿饭有猪肉和牛肉,还喝了红酒。根据食物位置和消化程度来推断,死亡时间应该在末次进食后的2到3小时左右。死者的主要脏器没有致死性疾病的病理改变,排除突发急病死亡,没有机械性损伤痕迹,排除外伤致死,没有机械性窒息的体征,也不是窒息死。死者有吸毒史,但尸检体征不符合吸毒过量的特征,死者的肝脏肾脏也没有化验到其他毒素,所以……所以现在死因暂时还不能确定。”

苏行说完之后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从法医的嘴里说出死因不能确定,要么是这个法医的水平不到位,要么就是碰到了很棘手的情况。苏行是王军的徒弟,整个刑科所除了王军就属他技术最好,大家心里都清楚,如今苏行说死因不明,那即使王军回来也不一定就能查出死因。

晏阑用笔戳了下桌子,说道:“胖儿,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我这边没什么发现。”庞广龙摇头道,“我跟青源跑了一整天,什么都没查到,现在青源正在跟孟建广他们院子里之前的租户进行联系,看能不能查出点什么。”

晏阑:“现在监控和送餐公司两条线基本都走不通了,只能靠整合别的线索。孙,你把现场足迹推断出来的人物特征交给白,让他去查。”

“好的晏队。”

晏阑想了想,继续说道:“胖儿你还是带着刘青源去查孟建广那边。林,你让技侦试试能不能调出其他市政监控,看有没有还没被覆盖的数据可被恢复。白,你去查那个中间进过张格家的人,另外找剩余尸块的事情你也盯紧了。刑科所继续手头的工作,确认无名尸的致死工具还有张格的死因。今天都辛苦了,回去该休息就休息,这案子是个持久战,不是咱们瞎熬就能熬出来的。乔晨和苏行留一下,其他人各回各家,养好精神再说。”

等所有人都离开会议室之后,晏阑看向乔晨:“你可以说了。”

乔晨把本子打开说道:“海笙医疗器械公司的HS-AL102和AL103这两种型号的担架,今年在全市零售市场总共售出23副,已经确认了其中20副的去向,且确认排除嫌疑。除此之外,他们铺货的所有专营店我都查了,数目都对的上,基本都还带着包装,根本没有被使用过。需不需要再查一下之前几年的销售记录?”

苏行摇头:“他们公司之前的铝合金担架是HS-AL101型号,跟尸体后背的痕迹不符。除非凶手是从外地扛着担架来杀人,如果最后3副也排除嫌疑的话……”

苏行没说出的那句话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案子最终还是指向了自己人,现在最好的情况是某个管后勤的人以公谋私把担架借出去给别人用,最坏的情况是这起涉毒谋杀案,是内部人做的。

“行了。”晏阑拍了拍乔晨的肩膀,“都别愁眉苦脸的了,肯定会找到的。”

乔晨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我今天再不回家老乔同志就要放狗咬我了,老大,今晚天塌了也别找我!”

晏阑对他这种烂到极致的借口十分嫌弃,但鉴于他是不想当发光发热的电灯泡,晏阑只好压住自己想损他的心思,宽宏大度地朝他挥手道:“问咱爸好!”

“替老乔谢谢你————”

等乔晨离开,晏阑抬起手在苏行眼前晃了晃:“行了,回家吧。”

“晏队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查一些资料。”

“家里有电脑,回家也能查,你在这儿加班我还得陪你一起。”晏阑拉着苏行站起来,“去换衣服,今早下车的地方等你。”

晏阑看着苏行失魂落魄的背影,突然有些心疼。尸体就在那里,但却怎么都找不到死因,尤其又是在这种案件情况不明的时候,苏行其实背负着很大的压力。确定死亡原因在刑事案件中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有时候通过刑科所的合作就可以大致推断出凶手的画像,甚至可以直接抓捕破案。在科学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尸检给不出死亡原因,这对任何一名法医来说都是极大的挫败。晏阑早就发现苏行在工作上有一种执拗,上次因为没有想到李雷磊死于恶性高热,他就生生扎在法医室里看了一礼拜关于热性高热的论文,恨不得把国内外所有相关文献都看一遍才罢休。现在这种解剖完不知道死因的情况大概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了。

苏行坐到副驾驶上,晏阑直接扔给他一包巧克力,说道:“甜食有助于心情愉悦。”

“谢谢。”苏行拆开一块巧克力塞入嘴里,“晏队,能先去我家一趟吗?有些材料网上查不到。”

“好。”晏阑踩下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因为现在市里单双号限行,所以晚高峰并没有很堵,很快晏阑就把车停到了万明公园门口。这一次苏行并没有下车,而是说:“开进小区吧,我怕要拿的东西太多。”

晏阑按照苏行的指引把车停到了楼下,他没再做过多要求,跟苏行说了句:“拿不动的话再叫我。”

十分钟后,苏行拎着一个登机箱下了楼。晏阑一边帮他把箱子放到后备箱,一边调侃道:“怎么感觉跟帮你搬家似的。”

“不像。”苏行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要搬家的话第一个搬的就是人体模型。”

晏阑笑着拍了一下苏行的肩膀:“行了小刺猬,先别想尸体了,还是想想晚上吃什么吧。”

“我随意。”

“那我让人做鸡汤配山药,再用菠萝芒果狝猴桃做水果沙拉,你行吗?”

“……晏队你强词夺理。”

晏阑轻哼一声道:“以后再跟我说随便我就这么给你来一套,再给你来个海鲜大餐配南瓜粥。”

苏行:“……”

晏阑从后备箱的储物盒里翻出一本册子递给苏行,说:“拿着上车看。”

苏行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才翻开那本册子,他一边翻一边难以置信地问:“这都是你家的?你也太有钱了吧?”

“我不是让你感叹这个,我是让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点接地气的东西。”苏行合上册子说道。

“什么?”

“撸串吧。”苏行说完之后又犹豫着问,“你是不是不吃这种东西?”

“呵。”晏阑笑了一下,“想撸串还不简单吗?!”

十分钟后,晏阑把车停到了平潞最有名的小吃一条街外。他带着苏行左拐右钻,走到了一家非常不起眼的门脸外,朝着里面的老板喊道:“老齐!两个人!老地方!”

这个被晏阑称作老齐的人,名叫齐正义,是这家大排档的老板。齐正义看到晏阑,立刻小跑着出来:“晏警官好久没来了!今天和乔……哎哟,不是乔警官,这位有点眼生,这是……?”

“我朋友。”晏阑接过齐正义递来的菜单,“先来二十个串,十个辣的十个不辣的,剩下的我们选好了再叫你。”

“得嘞!你慢慢选着!”齐正义说着便跑到一旁下单去了。

晏阑把菜单递给苏行,问道:“发什么愣呢?赶紧看看想吃什么,趁着人少赶紧点,不然一会儿人多了上菜就慢了。”

“我以为你会说我是你的同事。”

“住在我家里的同事吗?”晏阑伸出手指点了点苏行面前的菜单,“老齐家的烤馒头片是一绝,你一定要尝尝。我刚才要了二十个串,你再看看别的。”

苏行问:“我能喝酒吗?”

“喝吧,你又不开车。”

十多分钟后,两个人的面前摆了一瓶啤酒,一盆“花毛一体”,还有一堆串。

晏阑看着面前像小山一样的串,说道:“今晚我得跑一个小时跑步机才行。”

“偶尔吃一顿没事的。”苏行拿起一串放到嘴边,“我还以为你这种有钱人不会吃这些东西。”

“我还以为你们法医吃串之前会先研究一下这是哪个部位。”

苏行又一次被晏阑无趣的笑话给逗乐了,他说道:“我没那么变态。再说了,我是法医又不是兽医,我顶多能看出来这板筋是不是人工的。”

“这怎么看?”

“看光泽和卷曲度。简单来说就是人工的是流水线上的产品,都一个模样;但是真的牛板筋每一块都不一样。”苏行举着手里的牛板筋说道,“这是真的,老板还挺实在的。”

晏阑拿起一串板筋看了看,说道:“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我……”苏行微微摇头,“找不到死亡原因,我是真的笑不出来。”

“我们到现在还没找到尸源,岂不是更笑不出来了?”晏阑挑着盆里的花生,“有时候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我们所愿的,尤其是在案子上。虽然说破案压力大,但你不能先被压力压趴下了。办案人员如果心态崩了,那案子就更没法查了。”

“我知道。”苏行掰了一块烤馒头片,“但是我一个法医,检不出死亡原因,那种感觉……就像你们拿着枪打不中近在眼前的固定靶一样,特别让人搓火。”

“明白。”晏阑把只剩下毛豆的盆推给苏行,“不过这案子到现在还不算走投无路,我们有很多线索,只是需要时间而已。嫌疑人是有目的地杀人,而并不是随机作案,这就已经给我们圈定了一个范围。再加上张格是缉毒那边的嫌疑人,关于他的资料和线索很多,我们一定能查到的。”

苏行喝了一口啤酒,伸手要从晏阑面前拿花生,却被晏阑抓住手腕:“不许吃!”

“吃一个没事的。”

“不行。”晏阑把苏行的手推回到桌边,“过敏就不要碰,我不想看你难受。”

苏行只好抓起面前的毛豆,悻悻地说:“比我师父管的都严。”

“你已经在我面前犯过五次病了,我不想再看到第六次。”

“哪有那么多?!”

“一次应激性发烧,一次抱着我家马桶狂吐,一次哮喘,一次低血糖差点昏死过去,再加上今早……”晏阑直视着苏行,“我还没给你算上箭海和平丘区那两次。”

“……”

晏阑眼睛里的光像是带有某种召唤一般,让苏行根本挪不开眼,周围人声鼎沸,两人却充耳不闻,在这喧闹的大排档中安静地对视着。苏行有些贪恋这样的时刻,好像在嘈杂的环境中和晏阑这样对视反而更加自在。

“站住!”旁边的一声怒吼打破了二人之间那微妙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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