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冯砚棠的考察团早已结束了调研任务,上周末就圆满回南了,冯砚棠这边只安排了管事经理们先走,他自己则是打算着在S市再待上一两个星期。管事经理回去之后,忽然又拍过电报来,说工厂接到了一笔大单,是给前方生产压缩饼干的,只是现在厂里还没有这样的设备,请他回去敲定了机器购买事宜,及早开工。冯砚棠听说这么快就开张了,心里自是又惊讶又高兴,他赶着去订回程的车票,却不料刚走到酒店的大堂,就看见楚桐风一样的跑了进来。

楚桐一眼望见了冯砚棠,便慌忙向他招手,冯砚棠正要问他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做什么,楚桐却抓住了他,喘着气说道:“你快想想办法,送我回到报馆里去,外面有流氓追我呢!”冯砚棠一愣,往门外张望了一下,楚桐道:“哎呀,他们这会还没追过来呢,等过来就晚了!”冯砚棠道:“你这个惹事精。”

冯砚棠给楚桐换了一身衣裳,又拿了一顶帽子给他扣在脑袋上,随后带他绕到侧门,自己出去叫了一辆野鸡汽车,这才将他给带了出去,楚桐在车上犹自东张西望的,等到确认没了危险,便将帽子一摘,往靠背上一倚,说道:“哈哈,又逃过一劫!”

冯砚棠笑道:“你这次又是惹到谁了?”楚桐倒是回得干脆:“红帮!”冯砚棠却登时一惊,说道:“黑道的人你没事招他们干嘛?他们跟军政两届都有来往的,谁敢动他们?你就算抓到了他们的黑幕,又岂能登得出来?”楚桐却只是摇手,说道:“不是我要招他们,是他们那群报痞子不知又被谁收买了,想要阻止我的采访,我没法跟他们硬碰硬,只好先跑出来,刚好那里离你的住处不远,我就来找你了。”冯砚棠问道:“那你家里现在还安全吗?”楚桐点点头说:“想来他们还不敢在租界里动粗。”

冯砚棠这才放下心来,就跟楚桐聊着天往前走。谁知车子刚一驶到报馆,就见那馆墙上被人泼上了不知什么红彤彤的脏东西,两三个愣头青一样的男人还在台阶上叫骂着,馆内则是大门紧闭,一点人声都没有。冯砚棠便赶忙按住了楚桐——楚桐那边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说道:“这等无法无天的东西!真以为我不敢跟他们拼命了么!”冯砚棠见状,立即命令司机开车,司机问他们去哪里,冯砚棠想了想,说道:“去警备司令部。”

楚桐冷静下来,却阻拦道:“别去,去了也没用。仲瑶他被召出去集训了,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冯砚棠随口嗔道:“这节骨眼上又集什么训?”

楚桐也答不出所以然来,他对章廷琨的公务向来不感兴趣。冯砚棠不放心楚桐,便索性陪他回家,而后打电话托人,来帮他解决眼下的危机。楚桐到底是文化界的名士,因此那红帮的人原不敢做的太过火,几个电话拨过去,就有人答应帮忙出头调解。楚桐却还有些愤愤然,说道:“我没有想到,到了最后,还是得依靠‘关系’来解决!”冯砚棠笑道:“中国的关系学博大精深,岂是你我就可以参悟得透的?”楚桐道:“你这个犬儒主义者!”冯砚棠佯怒道:“犬儒不犬儒我是不知道,但劝你还是听我一句话:太激进了,不是个好事!你又不依靠哪党哪派,真出了事,谁能给你撑腰?”

晚上冯砚棠便留在了楚桐这里,九点多的时候,章廷琨忽然打来了电话。楚桐那会刚好洗澡去了,冯砚棠接起来,他原不知道章廷琨跟楚桐是时不常就要通一记电话的,还以为他是听说了今天的事,便跟他说起这边的情况。章廷琨听了之后,半晌沉默不语,最后却说道:“好兄弟,咱们认识的时间虽不长,可我看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你带着凤祁去大后方吧!”

冯砚棠一愣,心想他怎么忽然又提起这个事情,难道——难道是要开打了?他想起来章司令战前也曾被叫去做特殊安排,心里顿时就有些不踏实,遂问章廷琨集训的目的。章廷琨虽不肯明说,却含含糊糊的透漏道:“这个事我也只能听上面的安排,一旦有了情况,我是无暇自保的,凤祁这些年锋芒太露,就算他声名显赫,又借助了租界的保护,可毕竟跑不出一个S市去!我若是不能护着他了,请你——替我照顾他!”

冯砚棠心里一酸,说道:“你跟我说这些话是没用的,你要是想劝凤祁,只能你自己去跟他说!”章廷琨道:“让我怎么跟他说呢?他的那点心事——唉!”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倒将冯砚棠的心思都搅乱了,他隐约觉出来这俩人的关系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然而终究是不便细问,章廷琨却似乎觉得说过了头,便匆匆的又叮咛了几句,而后挂断了电话。不多会楚桐洗了澡出来,连声抱怨今天的热水怎么时断时续的,冯砚棠望着他,说道:“刚才仲瑶来电话了。”

楚桐立刻眼睛一亮,问道:“他都说什么了——对啦,你没有告诉他今天的事吧?”冯砚棠点点头,楚桐叹道:“糟了糟了!我就是不敢让他知道!这下他又该挂心了!”冯砚棠看他这个反应,隐隐觉得可以确定了方才的疑惑,便说:“乱世儿女,何苦情长?”楚桐道:“我没跟谁谈过恋爱。”忽然一看冯砚棠,问道:“他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冯砚棠摇摇头说:“他叮嘱我带你去后方。”楚桐自觉失言,脸红了起来:“左不过是这些话,也就他,

老是当回事似的。”

“我怎么觉得,”冯砚棠慢慢的说:“他对你的关心并不寻常,你对他的依赖,更不一般。”

楚桐的脸更红了,好半天,忽然一仰脖子,说道:“好!我承认,我暗恋他,我对他有非分之想!怎么着?”他望着冯砚棠,好像他是自己的假想敌,随时会说出:“无耻之至!有悖人伦!”之类的话似的。

当然冯砚棠不会这么说,他只是追问道:“仲瑶知道吗?”

“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楚桐彻底坦白了心事,又见他没什么过激反应,便放松了下来:“其实我不敢让他知道,因为这究竟是无望的爱情。”

冯砚棠心想只怕章廷琨是早就知道的,不过他又觉得不该多这个嘴,因此便不提这个话,却宽慰楚桐说:“我一直以为,像你这样不要命的冒险家,是根本不稀罕那些罗曼蒂克的东西的。”

“国恨、家愁、蝴蝶梦。”楚桐忽然失笑:“所谓进步青年的三种困扰,我这里也一应俱全了。”冯砚棠无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楚桐只是沉默的想着心事,冯砚棠却开始犹豫:他原本打算,帮楚桐处理完这件事就回南的,现在忽然觉得拔不开腿了。第二天,他跟厂里回电说:自己在这里认识了两个新朋友,无暇抽身,请管事经理谅解。管事经理自然十分不满,他原有满肚子的话要跟冯砚棠说,只恨电报上扯不清楚。不过好在生意人没有看天气下地的,既然大厂长回不来,他就全权代理了监督之职,火速购入了机器,便轰轰烈烈的生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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