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过了新年,章佩瑗的学校开了学,章司令又提起让冯砚棠入学的话,冯砚棠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在大学里给自己弄了一个名额,不过他的入学,比章小姐的又有些不同。原来章司令当初特意让女儿读寄宿学校,为的是让她改改娇小姐的作风,及早学会自立,然而在冯砚棠身上,这自立二字可以不必考虑,因此章司令也不让他住校,宁可每天用家里的车子接送他上下学,又怕他被人排挤孤立,请了两个靠得住的主任教员照应着他。那冯砚棠也是懂事的,不消别人去说,自己先提醒自己处处小心谨慎,生怕哪里丢了章司令的脸面,跟同学们介绍起来,压根不说自己是章司令的关系,更不跟大家进行社交拜访,至于社团活动,那是从来也不参加的,下了学就回家去,上课的时候虽然也难免走神打瞌睡,却是从不逃课。

他的同学们,本来看他生的俊俏,心里多有愿意同他交好的,谁知他又是这么个脾气,因此半个学期不到,竟制造了不少流言出来:有的猜他是小门小户的孩子见不得人,又有说他是怎样孤芳自赏,高不可攀——水仙花罢了!偏又有几个爱打抱不平的,认为他腼腆害羞,乃君子遗风,不准别人中伤他,一来二去的,弄出了几回口角,及至险些动手的程度。冯砚棠自己虽不知道,却连教员室内都将这件事作为笑谈了。

那两个熟人,起先也慌着将这件事报告给章司令,偏这个月初章司令去了京里,而冯砚棠是除了章司令的话谁也不听的,因此他依旧独来独往,这事也只好晾在那里。好在半个月后,章司令述职回来,头一件事就是问起冯砚棠的情况,他的副官将这以上种种一汇报,章司令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感叹这孩子未免太小心了。是日,他特意回家吃了晚饭,冯砚棠许久没跟他同过桌了,暗地里欢欣惊喜,章司令看他身上穿着才做的西装,衬着他那修长的身段,里面的衬衣领袖又都是干干净净的,心里着实夸他精神,因问他这回制衣裳,还缺什么春装不缺。冯砚棠自然是推脱了。章司令知道他那个脾气,也不勉强,便又问他这一向在学校里,交到什么新朋友了吗?冯砚棠笑着说道:“跟那些小孩子家有什么好交往的?”

章司令说:“不然,学生们心地单纯,依我说,倒可深交。再说,你总要有自己的交际圈子,难道为了给我避嫌,便请朋友来家里吃顿饭,都不可以了么?”这句话一点破,冯砚棠顿时无话可说,他一则是为了给章司令避嫌,二则却是为了自己的身世,特特的想要扮成一个老实人,没想到扮的过了头,反而透出了不自然,也亏得章司令古道热肠,并不会将他往那个

方向怀疑——这么一思量,他立刻改变战略,第二天到学校里,也开始主动去和同学们交际,那些学生虽然年岁和他差不多,毕竟经历单纯,其中或崇侠客义气、或有仁厚心肠的,冯砚棠识此等为可交之人,便略施些手腕,也就将他们收做了自己的同党。

夜色渐浓,世人都要出城踏青,学生们自然也不可免俗,这一帮男生,便相约着去郊外游玩。冯砚棠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打算自己骑了脚踏车,全凭足力出城去玩,心里也觉得有趣,不过他手头没有脚踏车,少不得,要买上一辆了。

脚踏车虽不是便宜物件,但在冯砚棠看来其实不算什么:就不动他自己的体己,章司令每月给他的零花,他从来攒着没有用过的,这会儿拿出来,也足够买两三辆来玩玩。他又想自己从到了章公馆,处处谨小慎微好不憋屈,偶尔逍遥一回,过过瘾,也不算什么。因此趁了礼拜日,便自己跑去商店内看那脚踏车的样式。

偏偏这一天他去商店的路上,无意间看到路边有一片荒弃的工厂,那厂子他原先曾去过的,故此如今虽重门紧锁,杂草蔓生,他一望之下竟也认了出来,顿时愕然道:“这儿怎么变成这样了?”

原来那是一座饼干厂,乃是冯老帅还在位的时候,用他亲眷的名义办的诸多工厂里面的一座,这厂子虽小,生产的蛋奶饼干却是一绝,冯砚棠小时候没少吃过这一道小点心,故此印象深刻。冯老帅仓促间出国,他原以为这厂子早落入了别人手里,没想到如今却荒废了下来。他感叹之余,又觉得十分可惜,便临时下了车,去那大铁门的前头向内张望了一遍,心里忽然想道:这原是冯家的产业,我若是能拿回来就好了。

有了这件事在心里搁着,他去买脚踏车的时候,不免就犹豫了:自己在章家住着,以章司令看来虽算不得什么,可说到底,毕竟不是正头少爷,现如今学费书费是人家给出着,吃的用的也一概不必花钱,若再奢靡起来,岂不引人注目?自己若真是那等清清白白的人也就算了,偏偏又有些行藏,若不被发现,那是万幸,若一旦败露时,那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哩。

倘若能将厂子收回手里,那即使这边出了问题,自己也有了退步之阶。再者,饼干也算是时兴商品,老百姓都是好尝个新鲜的,就是一时赚不多,至少也可以弄点外快,到时候,想添点置点什么,总不用再向章世叔伸手了。

因此他想来想去,终究还是空手走出商店,兴致勃勃的打算回去探听探听饼干厂的情况了。却偏偏面前有一个人,左拦右躲的只是故意挡他的路,他抬头正打算骂起来

,却一下子愣住了:“杜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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