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杜士成双眼放光的盯着冯砚棠,笑呵呵的说道:“让我好找,怎么最近去你家打听,你总不在家?”

“那里还不算是我家呢,”冯砚棠听见他在找自己,不免有些紧张:“我是个——说不好听了,寄人篱下的人罢了,你何苦打趣我?”

“啊哟,”杜士成笑着给了他一个梆子:“说这话有没有良心?那章司令待你有多麽好?你看看,都来买脚踏车了。”

“你何曾见我买了?”冯砚棠拿话堵他:“我再受宠,毕竟不是他家的正经少爷,又有些行藏,若不被发现还好了,若败露时,谁顾得了我?你想想,我怎么敢胡乱花钱?”

杜士成却笑道:“行了行了,你就是一朝被蛇咬,现在胆小过了头。趁着章司令喜欢你,不好好享受享受,总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

冯砚棠最听不得这个话,顿时冷下脸来,却又不好跟他吵,只得说道:“杜二哥,你说你在找我,又有什么事?”

杜士成一下子堆了满脸笑出来:“哦,那个啊,我是想,再找你借两个,哈哈哈。”

冯砚棠一皱眉:“怎么,上次那三百,你这么快就花光了?”

“可不是!”杜士成一拍大腿:“你哪里知道,我拿着那三百块钱啊,赁了一爿店面,原本想好生做做生意,谁知当初那个钱先生,小气啦唧的东西,他妈的当真报了官,现如今正在满城抓我们,你让我怎么顶风头做事?”

冯砚棠顿时也变了脸色:“他真报官了?”

“这还有假?”杜士成紧盯着冯砚棠的脸色,见他果然害怕,便又将话锋一转:“不过呢,你也不用太担心,他查不到咱头上!只是我那三百块钱才投进去,如今也抽不出来,现在生意也没法做,急切间店面也转不出去,你说我可怎么办?不找你帮忙,还能找谁?”

冯砚棠闻得此言,还能说什么呢?虽然怀疑他的话里有水分,但两人毕竟是患难的朋友,又搭档了这些年的,就算他居心不良,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将人家扔下不管。因此他只得说道:“既然你遇到难处,我再借你些钱就是了。”杜士成立刻问道:“多少?”他说:“我又有多少私房钱?再给你三百得了。”

杜士成大失所望,不禁冷笑了起来:“三百够吃够喝的?亏你也说得出口。”

冯砚棠登时有些恼,说道:“若是正正经经过日子的人,就算是一大家子,三百还够个一年半载的呢!”

杜士成不慌不忙,也说道:“可你我这种大大咧咧惯了的人,这三百够个把月的吗?你也真敢说。”

冯砚棠见他换了这种无赖口气,便懒得理他了,笑道:“你要是嫌少,那怎么不去跟银行

借啊?对不住,我可不是开钱庄的。”

“别走啊!”杜士成一把拉住了他,“我说,咱俩是什么人,你我心里一清二楚,可章司令他不清楚,对不对?如今我要是为了脱罪,写上那么一封半封信,到警察署那儿一说——你觉着,这主意怎么样?”

冯砚棠不待他说完,便一把抓住了杜士成的脖领子:“杜老二,你要是敢!”

杜士成笑嘻嘻的,将领口从他的手指头底下薅出来:“我不敢,我当然不敢,你可是我的财神爷呢,我怎么敢得罪你?你看看,我虽然遇到这么大的难事,不也没动过这个念头么!我好好的跟你商量,你怎么动不动就起急?”

冯砚棠费了好几回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掐死姓杜的:“什么商量?你是算准了来吃我的,是不是?你可真要脸呢。”

杜士成冷笑:“谁让你不给我介绍个正经事做?我若是进了司令府,你以为我会像你这么窝囊?”

冯砚棠知道他的心思,一时却没答言:这杜士成的性情,他是一清二楚,当初分手时虽说了什么以后一心向善,正经过日子的话,其实也不过是顺嘴放屁。可现在他张口要官,却不大好打发:清苦的小公务员,他自然是不屑于做,可要是一旦给了他个大官,那不出三天,准得捅出漏子来。自己才跟了章司令多少天,炕头还没捂热,推荐这么个东西上去,那不是自找着打脸吗?想到这里,他委声说道:“杜二哥,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你放心,咱俩是患难的交情,有兄弟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喝稀的。只是我现在毕竟才到章司令的身边,他是个谨慎的人,不会轻易交代我什么,便是我自己,如今也没谋到什么职位。你就不能再耐耐心心的等我几天?你想想,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杜士成听他口气愈发放软,心里却是愈发笃定,便笑道:“那没关系,我可以等,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个债么,我还是得管你借啊——你也放心,等我有了正经收入,一准还给你!”

冯砚棠无奈之至,叹了一口气道:“好,你等我明天下了学,你在学校门口等我,我一准拿支票给你。三百你嫌少,那涨一番如何?再多了,我可就拿不出了。”

杜士成连连点头,手舞足蹈,哈哈的乐了一阵子,冯砚棠更懒得跟他说话,扭头便走,杜士成偏又跟上他说:“好兄弟,我知道,你也没什么钱,你当我真稀罕你那点积蓄?可你守着一座金矿,倒跟我哭穷,这就不对啦!他不给你安排,你不会跟他要?我听说,十五六岁就当官的孩子多了去了——”

“你别胡说!”冯砚棠急了,“我可不是那什么十五岁的参事、十六岁的督办,

我只是个十七岁就坐了牢的无能之辈。章世叔虽然对我好,可他也不是那种参事、督办的爹!他不同你我,是要脸的人,你让我怎么去跟他开口?我还不如弄块黑炭,直接往他脸上抹呢!”

“听听,还世叔呢。”杜士成怪笑:“我是不懂你这套,你要做孝子贤孙,那就尽管去做,可你要是扔下我不管,那可得小心我到你那清廉严明的世叔跟前,将你这些往事一抖搂——到时候,你可想想你还能维护谁的颜面!”他才说到这里,冯砚棠早已忍不住将拳头向他挥过去。杜士成伶俐,往后一闪躲开了,然后边跑边喊道:“明天见,好兄弟!”气得冯砚棠浑身发起抖来。

他跟杜士成在大街上吵了这一架,回去倒是将一团怒色掩饰的干干净净,恰好那天何冠英过来书房找司令汇报什么事,等正事讲完了,便又说道:“还有一件事,说了您可别来气,我听说最近起了一桩案子,说是一个乡巴佬想学着做投资生意,不知怎的打起了紧俏物资的主意,他到市里来跑门路,被两个骗子装作是司令您的少爷,骗了他一千大洋去,他正为这个报官呢。”

冯砚棠正在一旁看书,闻言心里一紧,便留心听着他们说话,只听章司令说:“这不可能,谁不知道我只有一个丫头,他来跑门路,难道不先打听清楚?”

“正是呢,”何冠英笑着说:“可那俩骗子也有对策,他说自己是您的干儿子,居然也将那乡巴佬蒙过去了,您说说,这事可笑不可笑。”

章司令一拍桌子,说:“这岂止是可笑,简直是可恨了,我虽然处处提防,然而还是有人鬼迷心窍,总觉得能从我这里寻着个空子!我倒不想说那上当的人活该,然而这总是防不胜防。咳,世风如此,仅凭一两个人的操守,哪里澄得清政坛的一汪黑水?”

何冠英便奉承说:“可不是,世上人要是都像司令您这样廉明,自然也就没那些骗子的活路了。”

章司令却道:“这分明是一句梦话,我固然以清者自诩,然而实际起得了多大作用?不过是被人排挤罢了。”冯砚棠原先听说他驻守X市,是有外放之意,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便不禁也叹了一口气,章司令却望见了,问道:“小棠,你又怎么了?”

冯砚棠正心虚着呢,闻言不禁一惊,亏得他反应敏捷,便答道:“我在看苏子的传记。”

“哦?”章司令踱了过来,“看到哪里?”

冯砚棠掩上书,说道:“看到朝云说苏子‘一肚皮的不合时宜’。”

章司令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笑道:“这是野史杂谈而已,不过你看了,又有什么感想?”

冯砚棠说:“苏子捧腹大笑

,故此才有后来的‘唯有朝云能识我’,红尘中难得知己,我还挺羡慕他二人的。”章司令看着他,点了点头。冯砚棠起了身,让章司令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又从后面给他按着肩膀,说道:“政治上的事情,我不懂,不过我觉得你一向的准则是没错的,所以听您发牢骚,我就着急了。”章司令笑道:“混小子,不安心读你的书,倒偷听大人说话。”冯砚棠说:“那,要不您罚我点什么,解解气?”章司令瞪了他一眼说:“罚你有什么用,欠着吧。”

何冠英在一旁听着,那心里顿时又打翻了五味瓶了,有本英国小说上说:官场里的男人争风吃醋,比倚门卖笑的娼妇还要厉害,这话真没错。这何冠英,对冯砚棠的记恨早不知加了多少层了:原先他对冯砚棠也只是一般忌惮,偏偏大年夜冯砚棠讲了那个卖儿求荣的故事,被好事之人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那故事别人听着没什么,谁似他心里有病,便觉得这是冯砚棠在故意刺他了,因此,现如今他对冯砚棠真是恨到了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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