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这旅社并不很好,但在这片区也算个上等货色。所以客人也算多。昏黄灯光映在一个个坐住沙发的客人脸上。男的,女的,化妆的,不化妆的,似乎都一样的。
一样的让男人感到害怕。没有蒋成,什么都让他害怕。
不远处一个沙发里,头发往后梳理的一丝不苟的男人忽然张嘴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女客也娇滴滴的趴在男人胸膛笑。
男人下意识缩双肩,往沙发里面又蹭了些。脊背已经死死顶住了沙发靠背。蒋成离开十几分钟,他已经蹭到沙发最里面。
“先生,您没事吧?”
惊恐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人声,男人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向人。
服务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后耐着心询问,“先生,我看你一直发抖,是生病了吗?需要我帮您叫医生吗?”
“不不不,不要,不要”男人一听立即摇头,“我,我等阿成。”
“呃,那,那好吧,有什么事,您再叫我。”
服务生走后,男人紧绷的肩才渐渐松懈下来。意识最松懈之时,兀地,一双手从沙发后面搭上了男人的肩。这番惊吓唬得男人直接从沙发上弹起来。
他满脸惊恐的转过头看是谁,双脚慌慌张张往后退,撞上另一张沙发,差点摔倒。
是同样穿着旅社工作服的一个中年女人。女人态度与前面的服务生并不相符。一直追问男人是否要住店或其他消费,如果不是,那就请快离开。
男人无助的扶着手边沙发托手,好似那是茫茫世间里此刻唯一的依靠。他一直摇头,脸上还有未褪尽的恐惧,含含糊糊的说一些女人听不懂的话,“我,我等阿成……我不能走……”
女人显然已经十分不耐烦,忍这一看精神失常,打扮奇怪的男人已久,直接绕过沙发,走到男人身前,一把一把将人往外推搡。
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普通客房里,二人的谈话已近结束。
“五哥,我走了。”
“好,有时间再来,不谈事,纯玩玩。”
“好。”
走下楼梯时,五哥的话犹在耳边。
“找了几个线人混进各方势力打探,得到的消息,两个月前,那人曾在火车站被最近已经捉进去的抢劫犯弄过。”
“哦,对了”五哥的声音有些低,“派了几个人进去,见到那几个犯人了,抢劫前,那人精神是好的。”
手指缓缓搭上楼梯扶手,一点点滑下。像男人跟他的关系,两道本无相交的线偶然间轻轻触碰,下一秒就要分离。
两个月前被抢劫,一个月前遇见时,人已经精神失常,形如疯子。最近精神状态才稍显好转。
头上的伤,精神失常,还有失禁,都串起来了——抢劫犯所为。至于火车站,或许,要抽时间去一趟。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这是蒋成的原则。他得查清男人来处。
手指停住,离开。蒋成站在最后一节阶梯上,前面不远处是大堂,人来人往。再往前,是角落里的沙发。约定的男人并不在。
人行道上的绿化带旁,站着一个奇怪的男人。
路人一眼可以看出这人精神是有问题的,除此外,男人扎了个发质粗糙的马尾,可男人穿着如此普通朴实,并不是那些追求自由的酷男,更奇怪了。
再者,这男人一直在微微颤抖,双肩死死往里夹住,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很害怕的样子。
路过的人几乎都被这奇怪的男人吸引了目光。他们顺着男人一直望着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对街一家旅社的大门。
门边正站了一人。看清那人,众人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先前的奇疑都散去,尽或带着不屑的神情。
那是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优雅风情的站在门边,许久,一个着西装的男人出来,掷给她一个微笑。她就走上去,携了男人一只手臂,扭着腰,缓缓去了。
众人还沉浸与女人美色中,忽见男人猛地朝对街冲去。顿时又惊又怒,心道这死色鬼年纪一大把,竟还敢做出拦街抢亲的事!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瞪大了眼。
问了大堂几个人,得出消息的蒋成朝门外走去。
刚出了门,一道旋风朝他袭来,他身体比意识先到,一把掐住那旋风的腰。接着,如那日雨夜出店一般,这道哆哆嗦嗦的旋风可怜兮兮的挂在他的身上。
“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是一道毫无气魄,被人欺负了的旋风。只会跑得快快的朝他奔来这么一点用。
好在蒋成也不需要他再多做什么,快快跑来也勉强过关。
“哭什么?”
男人不说话,高高踮起,脚尖触地,双手紧紧抱住蒋成的脖子,哭声又急又快,像是积累许多,就等这一刻。
一只腿还有伤势未愈,踮得有些困难,可太害怕了,只有紧紧抱住阿成才好,疼得厉害,微微打颤,也要高高踮着。
蒋成清楚男人的所有害怕,他拉下男人的双手,把人轻轻推开。男人并未反抗。任人掐着他的一只腕子翻过来,只袖子几乎全湿掉,散发一股肮脏味道。
“谁弄的?”
男人总算说话了,慌张的摇头,“没,没有,呜呜呜,我,呜呜,我自己弄的,我想回家。”
掐着人腕子的手收紧,蒋成另一只手往上钳住男人的下巴,凑得极近,“你自己弄的?”一个字一个字极慢的重复。
摇头,男人仍旧摇头,根本没注意听蒋成的话,“回家,阿成,想回家。”
“回家?”蒋成放下对人的手和下巴的控制,回到正常距离。两人只有衣角轻轻触碰,“你的家在哪里?”
是呀,家在哪里?
男人本就混乱的意识乱上加乱了,“家,家,我,家,我,我不知道,家,家在哪里?”头紧随着着一阵阵的疼起来,闪过一些无厘头的画面,让他疼上加疼,伤心的问,“家,家在哪里?”
蒋成默不作声,静静的在边上看人神情恍惚,语言错乱。
过了一会儿,意识恍惚的男人似乎清醒了一些,慢吞吞的凑过来,拉住他的衣袖,重复先前递话,“阿成,回家,阿成,回家。”
乱成一团的思维里只余一丝的清明,阿成,阿成就是清明。
蒋成沉沉的一双眼看着人的所有举动和神情,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夜晚的巷子又深又硬。光影,砖面,墙角,安静,使得巷子清冷的可怕。
“哒……哒……哒……”
脚步声打破巷子的清冷,一个十分高大的年轻人走进巷口。他身边是一个比他矮一个头的中年男人。
黑暗完全笼罩住年轻人。危险的高大身躯像狩猎前夕的凶豹隐进漆黑的丛林,等待下一个食之入腹的猎物。
男人则截然相反,一只被驱逐出群的断脚老绵羊,一瘸一拐,跟在这天敌身边,却又出违的依赖这凶狠的猛兽。
凶豹与老羊之间缠着浓厚的沉寂。彼此毫无交流,好像陌生人。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很近,近得男人就要贴上年轻人的肩。显然已经越过亲密距离的最高警戒线。
没有交流,微垂头的男人走一两步,眼会偷看。他隐隐察觉到人的情绪,却不知如何是好。
进来巷子两三步距离,蒋成忽然停住了脚。他眼望着巷子深处,下一秒,眉头皱了起来。接着,不等男人反应,他右手往后一揽,直接单手将人抱住,原路冲出巷子。
等男人反应过来时,蒋成已经抱着他冲出巷子许远。高出搂住自己的坚硬肩臂的摇晃视线依稀看见,后面一排举着长刀穿着黑西装的人。他顿时怕得面如土色。死死搂住人。
这场突如其来的追杀没有持续多久,以一个没有出路的巷子为止。
把男人放下后,蒋成立即快速观察四周。抱着人跑了这么久,他一口气不喘。
看了一圈得了结论,这巷子遇上了是死路一条。根本没有他路。
一群脚步声正在急速靠近。已经甩开的黑衣人因为这死巷就快赶上。
“陈槐,过来。”蒋成一把抓住人,把人拉到巷子一边堆放杂货的墙前,并锐速将男人塞进一堆最深处的箱子里。
关盖前,他眼光严厉的看着人,“你就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出来,也不准动,听见了? ”
男人从蒋成表情上发觉了什么,一直以来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很温顺,很听话的他,这次摇了头,甚至扑上来抱住蒋成的脖子,“阿成,你,你别不要我,我,我错了,呜呜呜。”
很害怕的哭起来。很怕阿成不要他了。所以即便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得到这样的对待,也要道歉。
事关生命,蒋成不能带着这个拖油瓶,脚步声近在耳边,没有时间了。
他把人搂的紧紧的手硬生生掰下来,掰得人疼得眼泪直流。
“没时间了,你决不能动,听见没有!”他面上狠得发冷,第一次这样凶相毕露的吼男人。男人直接吓得愣住了。
“听见没有!”他急躁的再次厉吼。“回答!”
男人被蒋成眼里的暴戾吓得回过神来,眼泪直掉,连连点头,“不,不,不……”还没说完,声音被关箱盖的声音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