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依波转

这是一个充满铁锈味的吻。

祁宴的嘴唇甫一贴上,就被夏薰狠狠咬了。

夏薰用的力很大,祁宴却像失去知觉似的,严丝合缝地吻着他。

夏薰向后仰头,但脑后就是桌子,无处可躲。

祁宴的温热吐息与他的交织在一起,他抓着他的手很使劲,夏薰的胳膊说不定已经被抓出淤青。

可祁宴的吻却如同往昔般温柔,他身上的香气还是夏薰熟悉的味道。

这种昂贵香料带来的特殊气味,在他的记忆里萦绕数年不灭。

每当夏薰回忆起祁宴,最先想起的,就是这个气味。

它出现在夏薰每个幸福或者痛苦的梦中,而这些梦全都与祁宴有关。

尽管夏薰不肯承认,但他心里清楚,遇见祁宴以后,他所有的悲欢都受他牵扯。

夏薰讨厌他认清的现实,也深深厌恶深陷其中的自己。

这个人从未喜欢过他,一星半点都未曾有过。

他拼命挣扎,推翻了桌上所有的东西,它们接二连三掉落在地,发出此起彼伏的碎裂声。

屋外没有动静,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

一吻结束,祁宴略略退开,夏薰剧烈地喘息着,气得眼冒金星。

他上气不接下气,不顾形象怒骂:

“放开!你想和谁做什么都随便!不要来找我!放开我!!!”

祁宴充耳不闻,抬手,将夏薰头上的发簪取下。

他问:“这个簪子是贺琮给你的?你的头发,也是他替你梳的吗?”

他眼神痴狂,沉浸在燎原的妒火中。

一想到夏薰可能会喜欢别人,他的心就酸得能拧出汁,舌根都浸出苦味。

夏薰在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

他唯一想要的,是他的眼里只有他,只看向他,再无其他任何人的存在。

夏薰的头发彻底散开,铺在桌上。

祁宴再度吻上了他。

夏薰仓皇无措,在桌上随意一抓,慌乱间,居然真给他抓到一样东西。

——茶锥。

夏薰用迷香迷倒脂归前,曾让她替自己泡茶,脂归将茶具取来放在桌上,其中就包括取茶用的茶锥。

夏薰失踪后,府里乱作一团,茶具无人来收,一直摆放在此。

桌上大部分的东西都被夏薰推到地上,唯独这根茶锥还在。

茶锥和小刀形似,顶部也有刀刃,可以将茶叶从茶饼中拆下,只是比较钝。

夏薰顾不得这许多,反手握着茶锥,用力向祁宴一划。

祁宴的脸上,顷刻间出现一道血痕。

他受了痛,还是不肯放开夏薰,他松开夏薰的嘴唇,偏头舔舐他的脖颈。

夏薰脖子上的血管,在他的唇齿间突突跳跃。

他的手沿着夏薰的腰往上,一路抚摸他的后背。

夏薰再也无法忍耐。

他使出毕生最大的力气,将祁宴推开。

在祁宴再一次欺身而上之前,他高高举起茶锥,对着自己的脖子重重挥下。

茶锥之刃刺入他的皮肤,割开一道长长的裂口,顿时血流如注。

“夏薰——!!”

祁宴目眦欲裂,奋力扑来。

夏薰将茶锥横在胸前,声嘶力竭地怒吼:

“不要过来!!!”

他一嘶吼,就有更多的血从他的伤口里流出来。

祁宴心急如焚:

“把它放下!当心你的伤!”

夏薰握着茶锥不肯松手,像是握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不需要你假模假样的关心!我只要你离我远点!不要再靠近我!”

祁宴焦灼万分,还能按捺着脾气,对他柔声轻哄:

“好,好,我退后,你先把它放下!”

他步步后退。

夏薰稍稍松了口气,慢慢放下茶锥,撑在桌边想要站起来。

就在他稍有松懈的时刻,祁宴突然上前。

夏薰惊慌失措,避无可避,侧身往旁边一滚。

桌子只有那么大,他随便一滚,就滚下去了。

他保持不住平衡,身形一晃,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在地板等待他的,是遍地的碎瓷片。

如果摔在上面,锐利的瓷片会尽数扎进他的后背。

夏薰已经来不及反应,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扭头看向瓷片。

他的背从前也受过伤,碎瓷扎入皮肤的痛楚,肯定比那时的疼痛轻许多。

能有多疼呢?无非是再多添上几道疤痕。

夏薰这样想着,闭上眼睛。

等待中的剧痛没有到来,他最终没有摔上去。

——祁宴抱住了他。

他双手护住夏薰的后脑,在空中将他转了个圈,把自己垫在他身下,替夏薰摔在了瓷片上。

那一下应该很疼,即使坚强如祁宴,也忍不住低低“唔”了一声。

夏薰也未能幸免于受伤,他的额角重重撞上了一旁的五斗柜。

他的脑袋嗡地一声,尖锐的耳鸣声轰然响起,久久无法退却。

他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恶心得想干呕,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祁宴没有扶他起来,他就躺在一地的碎瓷片上,将夏薰紧紧拥进怀中。

他把头埋在夏薰的肩窝里,渐渐收紧手臂。

“不要去找别人……”他的话语间,夹杂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要……喜欢别人……”

夏薰一开始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只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痛苦,从祁宴的话里传达出来,砸在他身上。

他用了好长时间,才听清祁宴的话。

他闭了闭眼,没有出声。

他的沉默在祁宴意料之中,他缓缓坐起身,把夏薰也抱起来,搂坐在怀里。

他找出自己的手帕,按压在夏薰脖子的伤口上,另一只手,仍旧牢牢抱着夏薰。

额头的痛感,让夏薰脱了力气,站不起来,他枕着祁宴的肩膀,半昏半醒。

祁宴的脸颊抵着他的额头,他还用手拍着夏薰的背。

他轻声说:

“……夏薰,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你的生辰……”

夏薰艰难睁开眼,看向窗外。

天边透出微弱熹光,又来到新的一天。

祁宴喃喃道:

“夏薰……你二十四岁了。”

二人的血流到一起,混杂交织。

夏薰在他们共同散发的血腥气中,见到一样很眼熟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水车,只有手掌般大。

它之前摆放在五斗柜里,柜门被夏薰的头撞开,它就掉了出来。

它完全仿制真实的水车缩小而成,上面的链轮能够转动,水车顶部,还雕刻着一只小鸟。

它是夏薰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没有人记得夏薰准确的出生日期,夏弘熙连他究竟是几月生的,都不记得。

他凭着极其模糊的印象,随便选了一天,当做夏薰的生辰。

这个日子,也没有派上用场。

自打夏薰记事起,就没有人给他过过生日。

夏弘熙会给大哥、二哥,甚至嫁出府的姐姐庆祝生辰,几个儿女反过来,也会给爹娘祝寿。

不管是寿宴还是礼物,都没有夏薰的份。

韶波曾经要给夏薰庆生。

身为他的婢女,她远没有其他院里的丫鬟有钱。

那些人掏得出私房钱,给主人买礼物,韶波掏不出来。

她只能自己亲手做。

她知道夏薰喜欢吃槐叶冷糕,提前备好材料,夏薰生辰当天,跑到厨房去,想要借用炉灶。

厨房的婆子们跟红顶白,常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她们见韶波是夏薰院里的丫头,压根不把她当回事,不光不肯借,还将她数落了一顿。

韶波气不过,和她们起了争执,准备好的做点心的材料,都在争执中打翻了。

还是夏薰大哥的夫人偶然经过,替她出了头。

她命令那群婆子们把厨房借韶波一用,还让韶波随意取用家中食材。

经历了一番折腾,韶波做点心时魂不守舍。

最后槐叶冷糕也没做出来,只蒸出一块普通的发糕。

她带着发糕回到夏薰房中,将事情经过告知于他。

夏薰一边吃糕点,一边问:

“我要不要亲自去感谢大嫂?”

后来他又想,他大哥夏闻一贯不待见他,恐怕也不希望他去打扰他的夫人。

毕竟大嫂身体不好,不能生育,为了治病,每天还要把苦得吓人的汤药当水喝。

她曾经想过要与夏闻和离,但夏闻很爱她,说什么都不同意,也不愿意纳妾。

只说等夏形生了孩子,过继一个给他就行。

大嫂平素对夏薰也算和颜悦色,比那个从来对他视而不见的姐姐要好太多。

夏薰不愿叨扰她,于是作罢。

一年后,又到夏薰的生辰。

那时他认识祁宴不过数月,就与他相谈甚欢,每天都要翻墙过去找他。

夏薰觉得祁宴长得那么好看,举手投足都是雍容华贵的模样,怎么会住在那么破的地方?

他时常把府里的东西拿去给祁宴,他自己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总比祁宴家里的讲究太多。

祁宴连喝茶的杯子都破了口,不小心就会划破舌头。

那个木水车,当时就摆在他家的架子上。

十六岁生日那天,它作为夏薰的礼物,被他带回了家。

夏薰入狱当天,什么都没有带走,木水车应当还摆在他房中。

他以为它早已腐朽,没想到它好端端地放在祁宴家,连一丝灰都没落下。

祁宴忍着疼,伸手将它抓来,放进夏薰手里:

“如果我知道早那天是你的生辰,我就能准备更好的东西给你了……”

他的话语,仿若一句怅然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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