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年三十贺聆没能睡懒觉,一早就被贺母叫醒拉去逛商场,年货大多都已经准备好了,主要是去凑个热闹。

小镇并不大,一路上遇见不少熟人,纷纷夸赞贺聆长得一表人才,又事业有成,更有甚至要给贺聆介绍对象,在这件事上贺母比贺聆要紧张得多,贺聆自个都不用找借口,贺母就已经笑着挡了回去。

等人一走,她的脸瞬间耷拉下来,哼道,“这刘叔故意看你笑话呢,一把年纪了还到处嚼人舌根,怪不得年轻时老婆不跟他。”

小镇就这么一点地方,贺聆当时出柜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相识的不相识的都知道他的事情,现下要给他介绍对象无非是存心膈应人,但贺聆从来不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笑吟吟地搂着贺母的肩膀,“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又不会少块肉。”

“我就不乐意听别人说我儿子坏话。”

“这样,年后你再去跳舞让你那些小姐妹别跟刘叔搭档,杀杀他的锐气。”

贺母乐呵呵地笑起来,“我看行。”

母子二人大包小包采购,贺聆看中台按摩椅,正想坐上去试试看,忽而听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醇厚音色,“小贺?”

贺聆回眸一看,只见商场乌泱泱的人群里站着个身量高挑的青年。

青年约莫三十年纪,身穿黑色风衣,浓眉深目,高鼻薄唇,一双褐色的眼睛蕴含流光,说不出的风神俊朗,贺聆仿佛又见到了当年在礼堂演讲台上受人敬仰的学长,六年过去,经过时间的沉淀后,戚树乔愈发的光彩夺目。

贺聆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戚树乔,一瞬的怔然后,很快调整过来,如同从前一般喊了声,“学长。”

戚树乔推着推车走上前来,他笑道,“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么多年,你没怎么变,”目光又落到贺母身上,“这位是阿姨吧,阿姨您好,我是小贺的朋友,您叫我树乔就可以了。”

他仪表堂堂又彬彬有礼,给人极好的第一印象,贺母的笑容都扩大了几分,连声打招呼。

贺聆朝他身后看去,没看见别人,奇道,“学长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是,”戚树乔解释道,“我父母在国外旅游赶不回来,虽然是自己过年,但也得有仪式感,就想着出来感受一下年味。”

贺母一听,心疼得不行,“一个人过年怎么行,贺聆,你怎么也不邀请人家到家里做客?”

贺聆知道贺母最是好客,也没有跟她解释自己跟戚树乔是前两天才联系上的,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学长,不如今晚到我家吃饭吧,我们也好叙叙旧。”

戚树乔推脱了两句,架不住贺母的热情,只好笑着应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一起逛起了商场,贺母鲜少招待贺聆的朋友,颇有大展身手的意思,不断地询问戚树乔的口味。

戚树乔都一一笑着回答,最终开玩笑道,“阿姨,我不挑食,你们肯收留我,就让我受宠若惊了。”

贺母打量他,笑容和善,“长这么高,瞧着是不挑食。”

贺聆和戚树乔对望一眼,忍俊不禁。

戚树乔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在商场跟他们告别。

贺聆让贺母到车里等他,久别重逢的两人这才有了对话的机会。

再次面对曾经失手的心动对象,贺聆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滋味,大抵人都是如此,求而不得的永远最珍贵。

但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随随便便就会被看穿心思的少年,此刻站在戚树乔面前,也能将所有的情绪都很好地收敛起来,只剩下淡然,“还以为得特地约一趟呢,没想到我跟学长这么有缘,逛个商场都能碰见。”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他们六年来毫无联系,结果刚约定好要见面没多久,上天就安排他们偶遇,巧合得贺聆不禁觉得这是在暗示他些什么。

戚树乔笑说,“可能看我一个人过年太可怜,才让我提前遇见你。”

贺聆不置可否,“那么学长,我们今晚见。”

他跟戚树乔分别,一上车,贺母就伸着个脖子问,“树乔是本地人吗,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他比我大两届,不常见面,年后他要到A城发展,正好约着聊一聊。”

“多个人多个照应也好,他是做什么的?”

“还没问。”贺聆无奈笑道,“妈,你怎么逮着个人就查户口?”

贺母嗔怪道,“我这不瞧着他挺好的,多问两句而已,你还不乐意答了。”

母子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车子驶出国道。

叩叩——

柏珩刚把行李收拾好,房门就被敲响,是柏虹。

他大年三十早上才回到柏家私宅,跟父亲打了个照面,惯例询问他的学业之外便没有其它可聊的,父子俩很是生疏,没一会儿柏父就跟出了门。

历来如此,柏珩也不觉得尴尬。

柏珩把行李箱推到角落,起身去给柏虹开门。

柏虹端着水果盘进室内,满脸笑容道,“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我每个星期都让阿姨过来打扫房间,被褥也都换过了,没动你的东西,还跟以前一样。”

在柏家,要论疼爱柏珩第一名非柏虹莫属。

柏珩离家这些时日,内心最愧对的便是这个姑姑,他除了说谢谢之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都是一家人,别说这些,”柏虹朝他招招手,“来吃水果,早上才空运过来的,很新鲜。”

柏珩说好,坐到柏虹身边去,挑了颗有他半只手掌那么大的红润草莓吃,草莓酸甜可口又多汁,他记得贺聆也很喜欢吃草莓,心里想着过几天走的时候可以捎带几盒回去。

才分开不到两天,他就处处都想着贺聆。

“小珩,待会见了你哥顺着他点,过年了,大家都收收脾气,你跟那个”她顿了顿,“跟贺聆的事情暂且不提,好吗?”

柏珩不想让姑姑失望,乖巧地点头,但还是想尝试着说服柏虹接受贺聆,于是说,“贺聆对我很好,他不像你们想的那么”

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柏虹却已经轻声打断他的话,美艳的眉目染上些许无奈,“说好了不提的。”

柏珩只得作罢,只是觉得嘴里的草莓没那么甜了。

他是真的很希望家里人能接纳贺聆。

柏虹将目光放在透明的观赏柜上,里头摆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蓝色的眼球活灵活现,像是随时会转动着眼珠摆动尾巴,但再怎么栩栩如生也只是死物,她转移话题,感慨道,“咪咪走了得有八年多了吧。”

柏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乌眸泛着柔软的光,“你要摸摸它吗?”

这其实是有点诡异的对话,两人对着的是一只标本,柏珩却仍把它当成活物看待,以前在家兴起时还会动手抚摸,就像摸还在世的爱宠一般。

柏虹早已对柏珩的执念见怪不怪,淡定地摇头,“我就不了。”

她虽然默许了柏珩的行为,但其实并不太能接受。

姑侄二人正聊着天,帮佣上楼告知柏良从公司回来了。

柏虹拍拍柏珩的手,柔声道,“我先下楼等你,你别在房间里待太久。”

柏珩其实也很想念多日不见的兄长,如今柏虹已经替他兄弟二人把台阶搭好,他自然要顺着台阶往下走。

争吵时柏良曾放言让他走出柏家的门就不准回来,更是有史以来对他说了那么多的重话,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想来,他确实太任性才惹得兄长大发雷霆。

只是时至今日,即使他知道兄长和姑姑的忧虑,即使他看清贺聆不若他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他也从未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在卧室静坐了几分钟,心里盘算着见了柏良该说些什么,打定主意要跟兄长和好,也存了几分想要再劝说兄长接纳贺聆的私心,刚想起身,手机便收到来信。

柏珩点开来看,脸色骤变。

屏幕里装载着摄像头记录下来的照片。

张灯结彩的商场里,贺聆和陌生的男人并肩而行,不知道说了什么,皆露出会意的笑容,两人身旁是柏珩熟悉的贺母,挂着慈爱的笑容,俨然一幅合家欢的画面;人潮汹涌的街道上,贺聆站在车身旁,眼眸正落在男人的脸上,清丽的面容嗜着浅淡的笑容,而男人也垂眸笑着,在外人看来,二人就似亲密无间的好友,场面极为养眼。

可这样美好的画面,就像是一根尖锐的针直直扎进了柏珩的眼睛里,让他不必受伤就察觉到剧痛。

柏珩紧握着手机,指尖的温度一点点褪去,变得冰冷。

他沉默地给来信人回复,“继续跟。”

继而呆怔地坐了十来秒,忽而再也无法忍受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气流,猛然起身往楼下冲去。

柏虹和柏良正在客厅,见到面色苍白的他,发觉他状态不对,柏良眼疾手快地拦住他,“去哪里?”

柏珩被迫停下脚步,从喉咙里挤出字来,“找贺聆。”

柏虹再是疼爱柏珩,此时也不禁有些恼怒了,“你答应我不提他的,今天是年三十,你去哪里找他,小珩,不要胡闹。”

柏珩眼睛聚焦到柏良脸上,见到柏良凝着眉一脸严肃,显然也认为他在胡闹——他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只是几张照片而已,竟让他如此冲动。

可是那日贺聆一瞬而过的表情让他不得不疑心,所以哪怕他知道自己找人跟踪贺聆是不对的,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那只是贺聆的亲戚,又或者是很普通的朋友,他不该仅凭借几张照片就疑心四起。

如果不是呢,如果他猜错了呢?

如果贺聆跟别人在一起了呢?

“小珩!”

兄长的怒斥将他从自我世界中拉扯出来。

柏珩眼圈微红,慢慢道,“哥,我不能不见他。”

柏良脸色难看至极,“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我不信你看不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柏珩眼瞳颤抖着,哽咽道,“我得找他。”

他要亲自去证实。

柏虹没想到会在大年三十闹这一出,气得说不出话来。

柏良高高抬起手,最终却没舍得落下去,改而重重指了下柏珩,厉声道,“滚出去。”

柏珩不顾柏虹的阻拦,赤红着眼跑出了柏家。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兄长不肯答应他将逝去的猫做成标本,于是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两日,最终换来死物永久的陪伴。

时过境迁,他的执念落到了贺聆身上,除非他自己肯释怀,否则无人能迫使他放手。

他绝不会放手。

作者有话说:

兔子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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