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李非木没打算带翟蓝。

严格意义上,李非木和翟蓝不是一起长大的。他们直到翟蓝初中、李非木高中时才勉强熟悉,但因为兴趣爱好不太有重合,翟蓝跟李非木也玩不到一起。

李非木承认他对翟蓝的判断不一定准,但在他的印象里,这个骨子里就带着骄纵的表弟不太适合和小孩子相处。翟蓝耐心不足,又因为童年的单亲环境太过敏感,小孩的天真和无心之言甚至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伤害翟蓝。

再说这个事确实和翟蓝半点关系没有。

李非木再次见他不足一天,暂时找不到交流机会。半年前,翟蓝的情绪化还历历在目,现在人生地不熟,李非木必须对翟蓝负责,下意识地避免着翟蓝每个受刺激的关节点。

所以他只喊了游真,在心里暗自希望翟蓝对这一趟不感兴趣。

哪知事与愿违,翟蓝听见他们要出发,急急忙忙地抓起床尾一团外套:“我也要去!”

李非木:“你去干什么?”

翟蓝被问住了:“……随便、随便逛一逛不行吗?”

“但——”

“去吧。”游真柔和地截断李非木未出口的拒绝,“你如果不累的话。”

翟蓝说不累,神情雀跃地走在最前面,路过李非木时甚至嫌他动作慢似的喊了一句“非哥赶紧”,兴奋得像个要去春游的小学生。

也不算阳光灿烂,但比起上次见面——甚至不说太远,就提起出门前那半死不活的丧气——翟蓝的变化足以让李非木刮目相看。他默默扶了把眼镜,心道:难不成出门真的能短期内改变一个人的心境吗?

要不是时间对不上,李非木说什么也要把这个案例写进大学毕业论文。

事实证明李非木可能操心太过,他出发点是好的,却没想到前往的是丹增家或者格桑家都一样,翟蓝只因为好奇。

这对于游真更加浓墨重彩。

距离从成都出发的近半个月之后,他终于抵达了旅途一开始定下的终点。

确定继续资助白玛央金一家,游真就对他们进行了一些了解。他知道这家人最大的困扰不是病痛和贫穷,而是现在一儿一女受教育的问题。央金已经考上大学,在大城市开始了新生活,剩下的丹增是桑吉夫妇的心病。

心病就在眼前,游真望向藏式石头围墙,深吸一口气。

“怎么好像没有人在?”翟蓝不解。

“桑吉大叔三月份就去跑长途了,他是货车司机。梅朵阿姨现在去了林芝做工,大概半个月回来一次。所以丹增自己在家,白天去学校有老师和同学,再加上……邻里乡亲互相都熟悉,放假的时候也愿意照顾他。”

翟蓝:“跟我想象得很不一样。”

“羡慕啊?”李非木开了个无关痛痒的玩笑,敲门,扬声喊丹增的名字。

不一会儿脚步声急促,虚掩的门被推开,露出一张稚嫩的脸。藏族男孩眼睛大而清澈,迎着阳光,里面似乎有不易察觉的阴翳。

他眯起眼,认真打量了会儿才放松身体:“李老师……”

“嗯,前几天跟你说的哥哥来了。”李非木顺手揉揉丹增的毛寸,“我们先进去?”

丹增侧身让他们进了门。

站在门口略一环视,游真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李非木说“父母常年不在”时,他自行脑补出了留守儿童生活不能自理的悲惨,但实际情况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院子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像模像样的,藏式的石头民居坚固保暖,夏天隔离紫外线,住起来很舒服。拴着一条狗,还有鸡圈,角落栽着桃花树,一高一低,高的那棵枝繁叶茂,已经打了花骨朵儿,随时可能绽放。

泽仁丹增瘦小,但脸色健康,衣着整洁,和他们打招呼时很礼貌。

他的普通话说得非常不错,除了偶尔看东西慢半拍,丹增几乎就是个正常的小孩。他搬了凳子,让大家在屋檐下坐,又从厨房里提了刚煮好的酥油茶给他们喝。

第一次见面,难免尴尬,游真和同龄人、年长的都能自动找到合适话题,惟独面对小孩有点手足无措,抱着茶碗说完“谢谢”,他就找不到话了。

李非木在中间打圆场,一会儿问游真,一会和丹增聊天。

中途,丹增的邻居给他送了点土豆和松茸来,他去门口接。离开的间隙,李非木总算抓到时候问游真:“现在见到人了,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吧,先带他去检查。”游真望着丹增的背影,忧心忡忡,“他的视力好像已经受影响了?”

李非木点头:“嗯,之前老师们以为他是近视,后来听他说过头痛、眼睛花,才引起了重视。就算你们不来,我们最近忙完了也会带他去看的。”

“眼睛要用一辈子,耽搁不起。”

话题略显沉重,翟蓝始终没有加入进去,他起身走到门口帮丹增接过那一兜土豆。两人并肩进了厨房,他问丹增:“我帮你?”

小孩腼腆,半晌才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水龙头:“你可以洗一洗,我来做饭。”

“好啊,我跟你学。”翟蓝笑了笑。

他主动示好,大概出乎了丹增的意料,小孩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后也对翟蓝展露出灿烂的笑颜,又再次重重咬字:“谢谢你,翟蓝哥哥。”

“你这么快就记住我名字啦?”

丹增“嗯”了声:“你们是来帮我的。”

他或许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已经有病症,把去医院、去成都概括成“帮忙”。翟蓝听得心软,一边洗着土豆,一边索性和丹增聊起了成都。

Zone的晚场演出,假日的美味甜品,满大街都是挺拔香樟。

“……你想姐姐吗?”翟蓝最后问。

丹增摇头,可很快又纠正自己:“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她不会觉得你是麻烦。”

语毕,厨房里的两个人一起看向门口,游真笑吟吟地走过来:“相处得挺愉快?”等丹增回答,他这才在小孩面前半蹲,拍了拍对方的后脑勺。

“小丹增,姐姐其实很想念你,所以这次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成都?”

丹增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去……?”

“我们明天去林芝,这件事你父母那边已经同意了。”游真一字一句,在践行他对自己的承诺,“我带你去看病,然后我们去成都。你可以在那儿继续上学,跟姐姐一起生活,等放假想父母了,再让桑吉大叔他们一起去看你。”

泽仁丹增眼中荡着不安,他低下头,用力地开始刷那几个碗。

直到离开,他们也没有从丹增那儿得到肯定回答。

翟蓝怪他说话太僵硬。

“我会再劝劝他。”分别时,李非木试图让游真宽心,“他和你第一次见面,可能还没有建立信任感,多相处几天会好的。”

游真却没固执:“先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吧。”

丹增并不马上答应和他一起去成都,这也是游真想得到的结果。

其实很好理解,丹增一直没有离开过林芝,甚至很少离开仁青村,他只知道远方有两位叔叔阿姨会给他寄丰富的课外书、四季衣物。或许那些快递向他描绘了一个另外的世界,但真要让他突然融入,11岁的小孩只会感到不安。

慢慢来,不能一蹴而就。

翌日,游真带着泽仁丹增坐上前往林芝市的大巴。出发时间太早,这次翟蓝到底没能起得来,昏昏沉沉地跟他告别。

长途跋涉、交通工具的换乘,在当时不觉得风尘仆仆,等终于安顿好,见到亲人,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在这里稳当地待一段时间,翟蓝这才脱离旅行状态。一顿回笼觉睡得天昏地暗,再次醒来是被一直嗡嗡振动电话吵得实在受不了了。

翟蓝猛地抓过手机:“喂?!”

先是轻笑,随后有人慢悠悠地:“起床气还挺重?”

熟悉声线带着缺水的干燥感,却更加明媚元气了。翟蓝像被按进云朵……不,更像棉花糖,软绵绵还有点甜,立竿见影的什么脾气都立刻退避三舍。

翟蓝惭愧了一秒自己的起床气,甚至开始不好意思:“……游真?”

“嗯,是我。”

“你怎么有我电话的?”

“找李非木要,我们俩在这儿共同认识的不就他一个吗?”游真说着说着自己都在笑,好像心情非常不错,“怎么回事啊小学霸?笨死了。”

翟蓝:“……我以为你是不想。”

“也是今早才发现的。”游真说得迟疑,“我俩都一起相处好几天了,你的联系方式,我居然一个也没有,不太合适。”

其实不算“一个都没有”,但翟蓝不告诉他。

慢半拍地“哦”了句,翟蓝抓着手机下床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屋内,他急切地想知道今天能不能看见南迦巴瓦的全貌——这在无形中成为了他的执念——但事与愿违,他越着急,云却比前一天更多了。

“怎么不说话?”游真在那边问。

翟蓝顿了顿:“今天连雪山都看不见了。”

换个人说不定无法适应他话题的大跨越,但游真不一样,他几乎没有任何错愕的时间:“没关系啊,我们还要多待几天呢。”

“也对……”翟蓝第一次听见游真的声音被光缆电讯处理过,有点新奇。

“丹增怎么样了?”

游真:“检查结果还算乐观,不过初步判定还是和之前的结果差不多,视网膜上长了个东西。我今早跟他聊了聊,他同意跟我走了。”

算好消息吗?他怎么说服的丹增,中途有没有遇到别的困难?

能问的有很多,但翟蓝满心都被那句离开的隐喻占满。

他甚至想,原来游真突然去要自己的电话号是因为要走了,不想断了联络。应该感到高兴他在游真心里留下了一点位置,但是然后呢?

矛盾的不舍让翟蓝说话也开始战战兢兢:“所以你,应该……越早越好?”

“嗯?”

“离开西藏。”

翟蓝说得好简单,听不出他在那一瞬间牙齿小幅度地碰撞。

“确实是要走,也确实是越快越好,但有很多手续要办。”听不出情绪,游真再次沉默了好一会儿,电流乱窜,仿佛让两个人同时心痒,“不过……翟蓝。”

“……在。”

“林芝有开了一百年的桃花。”游真轻声问,“走之前,你要不要和我去看?”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两章,感谢大家多多支持了这本顺利入v!wb有抽奖,关注了我的可以去看看,本周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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