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林言在家休息了好几天。

陆含谦觉得奇怪, 问了他一次,那时候林言正懒懒地缩在被子里, 睡得半梦半醒, 迷迷糊糊说休年假。

这真是太稀奇了, 在陆含谦的印象里,别说年假, 林言连周末都没休过。

只要他在家,林言就竭尽全力减少两人共处时间。

现在林言竟然肯休年假,对全人类来说这只是一小步, 但对陆总来讲,简直就是横空劈叉!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言, 但林言竟果真就如休假一般——

整天在家什么都不干, 除了每隔几天就给顾丽打个电话, 保持联系, 其余时间都是睡到自然醒,起来吃饭,照顾他的鱼, 再睡个午觉, 晚上看个电影又早早去睡了。

而且林言最近似乎特别容易疲惫, 有时候中午刚醒, 看会儿熊猫视频,看着看着就又能抱着平板睡着了。

睡着前他睡眼蒙眬, 手机时常不小心掉下来, 正砸在林言鼻梁上, 疼得他一闷哼。

陆含谦目睹了好几次,每回都是躲在财经报纸后头,想笑又拼命忍住。

亨伯特趴在他脚边,见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小幅度颤抖,耳朵一下子立起来,两爪扒到陆含谦膝盖上,傻不啦唧地晃尾巴。

等林言彻底睡熟了,呼吸轻缓绵长,陆含谦就拍掉蠢狗的爪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给林言搭条小毯子。

午后的阳光甜得发腻,空气中有浮尘上下跃动。

陆含谦屏息看着林言,以目光摩挲他优美的眉眼,笔挺的鼻梁,锋利单薄的唇。

蜜糖般的日光下,林言显得尤为地白,躺在那里,犹如一片皎白的雪色。春寒料峭的四月,薄薄的浅蓝色纯棉睡衣也随着林言的呼吸,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陆含谦静静地盯着这样的林言,心脏里像被埋入了一粒种子,痒痒酥酥,经年累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破土而出,开出了朵小花。

稚嫩的藤蔓攀随着他的血管,一路延伸开去,最终形成一张绵密柔软的大网,不动声色地将陆含谦兜头束缚在了其中。

他的行为模式一向是顺其者昌,逆其者亡。

现在林言不那么扎手了,陆含谦简直心情好得不行。越看林言越觉得喜欢,恨不能把他捧到手心里亲几口。

这样的日子真他妈舒心,陆含谦美滋滋想,要是能一直过下去就好了。

没过几天,家里的一尾鱼病了,掉了许多鳞片。林言出门去买高锰酸钾。

结果走到一半,突然下起雨来,林言在廊檐下避雨,一时又打不到出租车。

恰巧陆含谦下班,回去见林言不在,就打电话问他在哪儿。

“临水街?”

陆含谦一边下楼,一边举着电话,道:“那我来接你得了,你找个地方坐坐。”

他晃着车钥匙,打开车门,正准备轻车熟路把车倒出去,突然间从车窗外的后视镜里看到对小情侣。

十八九岁的年纪,男孩穿着大衣,紧紧搂着他的小对象,两个人一起缩在伞下,笑嘻嘻地说着什么。

这本也是不大的雨,细碎的雨珠温温柔柔地落在伞面上,倒像是在配合着他们俩调情似的。

陆含谦瞬时一顿,像突然间想到什么,眉头微微一挑,颇有深意地轻轻“啧”了声。

二十分钟后——

“太不巧了,车今天刚好没油了。”

陆含谦神情诚恳地向林言递过一把伞:“伞也全坏了,就剩下这一把,咱们俩只能共共。”

“”

林言面无表情地审视着陆含谦,分明记得他上次在高架上,车坏了李楠都千里迢迢来给主子爷修车。

没油?笑话。

陆含谦厚颜无耻如愿以偿地和林言共了伞,没走到三百米,他果然就说:“林言,你有没有觉得这伞有点小?”

“”

“我得靠你近一点,”陆含谦睁眼说瞎话毫不羞愧地道,“不然我淋了雨容易感冒。”

——一位两年前才登了珠穆朗玛峰的登山一级运动员选手如此说道。

于是陆含谦不仅挨近了林言,甚至蹬鼻子上脸地牵住了林言的手,揣进大衣的兜里。

林言的手柔软冰凉,手指细长漂亮,只是掌心里有深深浅浅的疤。

陆含谦牵住他的手,感觉就像握着一块清森透亮的冷白玉,心仿佛一下掉进了封了口的蜜罐里,暗喜,又有点酸酸涩涩的不明感受。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陆含谦在口袋里搓着林言的手:“这么久都暖和不起来。”

林言淡淡地注视着前方,没什么语气地道:“一个人心是冷的,手当然也是冷的。”

“你的心还冷?”陆含谦嗤笑,“要是你的同行们听见林律师这句话,岂不都得羞愧而死?”

陆含谦本意是和林言开个玩笑,却不想林言根本没有笑。陆含谦误会了他的意思。

那时正值傍晚,西边天际余晖未尽,一片橘红的霞色,还有蒙蒙的小雨,是非常漂亮的景色。

然而林言沉默地平视着前方,寒冬已去,他却仍围着围巾。一呼一吸间,口鼻前形成一团团灰白的雾气。

陆含谦侧首看着他,不知怎么有一瞬间,他突然有种这个人仿佛即将远行的错觉。

他分明与林言并肩而行,却感到林言离自己遥远至极,他不属于这霭霭红尘,陆含谦即便拼尽全力,也依然抓不住他。

“谁啊?”

听见林言手机一响,他掏出来看,陆含谦随口道:“你不是休假了么?还有人联系你。”

林言不答,那是一条彩信。

从发现陆家和母亲的死有关系之后,林言一直在暗暗调查。陆含谦被蒙在鼓里,几次主动说要帮忙,但林言哪里敢让他插手。

他只借了陆含谦的人脉,自己慢慢查。可仅仅是如此,就已经让林言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卖身的婊│子,低贱,卑微,毫无自尊,他心里充满了自厌的情绪

但眼下命数都已经快到了尽头,他宁可死得不干净,也要拖着那些苟活了二十余年的罪人一起下地狱。

“说起来挺有意思的,林言你知道么,上次你让我帮你查的那个人,她以前竟然还在我们家做过花匠。”

陆含谦随口说:“我都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她对我挺好的,有一回我学校有事,晚回去了会儿,她凌晨一点多还守在花房,见我回来才去睡。”

童年时期的陆含谦从来没得到过母爱。

唯一一次最接近“被爱”这一体验的,是在那个女花匠深夜焦急地枯守在花房,见他回来时长松一口气,欣喜地跑去开门的那一刻。

那一刻,陆含谦第一次感觉自己是重要的。

不是因为他是陆家的公子,不是因为他是家里的长子嫡孙,而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他,对某个人来说,他是不可替代的。

“只可惜她没做多久,不到半年就走了。”

陆含谦平淡地说,“之后就没消息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个女人应该是林言妈妈的经纪人。但是为什么一个做惯了娱乐圈生意的人,会突然去改行做花匠?

林言微微蹙起眉。

临水街离公寓大概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陆含谦和林言肩并着肩,还牵着他的手揣在口袋里,心里简直快美死了,堪称人生巅峰时刻之一,只盼这条路要是能走不到头就好了。

结果这个念头刚一出来,下一刻,一辆风骚无比的玛莎拉蒂就“唰”地停在路边,顾兆把车窗摇下来,快乐地冲林言喊:

“林律!去哪儿呢,来,我载你一程!——哦,含谦也在啊!”

陆含谦:“”

五分钟后。

林言和陆含谦一起坐在顾兆的车里,顾兆战战兢兢,陆含谦盯着后视镜,眼露凶光,林言平静地望着车窗外。

“我,我这车,好像也坏了”

顾兆怂成一团,可怜巴巴说:“含谦,要、要不你们”

“刚才不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坏了。”

林言扭头看着陆含谦,淡淡道:“也没油了?”

“”

“顾兆!你他妈怎么回事,怎么车就没油了!”

陆含谦立刻踹了顾兆座位一脚,瞬间栽赃陷害道:“我的车不也是你早上拿去开开到没油的!你一个公子哥儿,难不成连加油的钱都没有!?”

顾兆:“”?????!!!

天地良心,我他妈和你陆少爷今天可是这半个月来的第一次见面啊!!

“林言,你别怪他,我知道顾兆。”

陆含谦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正儿八经说:“他这人牌技特差,又偏偏爱赌,上回在澳门输了七个亿,不敢跟家里说,还是哭着赖在我家打了一个多星期地铺我借他才还上的。没有加油的钱,也挺正常。”

“”

不是吧!这你也跟林言说!顾兆在心中悲愤地控诉,陆含谦你不是人!

“借了不也是要还的。”

顾兆委屈地小声说,试图挽回面子:“陆含谦你这王八蛋奸商还跟我收三个点的利息呢”

“那你去问银行贷啊,”陆含谦道,“你有什么能抵押的?分布在全球各地的几十个外室吗?”

“”

“开你的车去。”

陆含谦又踹了他座椅一脚:“开稳点儿,林言晕车。要是不稳你那七个亿的利率从今天开始就是六个点。”

“”

顾兆在心中骂陆含谦一万句“神经病”、“耙耳朵”、“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然后表面上若无其事一笑,嘟囔着“好神奇啊这车居然又能开了欸”往林言公寓的方向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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