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点, 林言公寓。

陆含谦与顾兆坐在客厅,陆含谦面无表情地看着顾兆, 顾兆若无其事地哼着歌摸亨伯特的狗头, 林言在书房。

“所以说, ”陆含谦抱臂道,“你怎么还不走?”

“”

顾兆一僵, 嘿嘿笑道:“我开车开累了,坐会儿,坐会儿”

“你他妈都坐了一个多小时了!”

陆含谦一忍再忍, 终于忍无可忍道:“你磨磨蹭蹭赖在这儿干什么,快滚快滚!”

“那是我不想走么?”顾兆委屈道, “我堂妹在家等着我呢, 我一回去就头痛, 好兄弟你收留收留我。”

现在顾兆和他堂妹的事连他叔叔婶婶都知道了。

他自己父母觉得门当户对, 堂妹又那样喜欢他,两个人在一起,总比顾兆在外头被乱七八糟的女人骗钱好, 所以也不反对。

但顾兆根本就玩野了心, 让他抛下那些全球各地各具风情的小美人们去结婚, 简直是要他的命。

“现在正是我生死存亡的时刻”

顾兆情真意切地落下了眼泪:“含谦, 我所有房产我堂妹都知道了,你要我走, 总得给我个去处吧”

“我知道你不想我在这儿打扰你跟林律的二人小世界, 我也不想的, 谁想讨这个嫌呢,待会儿你俩调起情来,我牙不得都给酸掉?”

顾兆恳切道,然后微微一顿,意有所指说:“所以你看你和林律住一块儿,你那些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

“”

“行,顾兆,我给你指个好去处。”

陆含谦微微沉默,片刻后,他认真道:

“楼下有间中国工商银行自动柜员机的小房子,有座椅有空调,我给你打两百块钱,你去取出来坐那座椅上来回数。那里有摄像头,你既不用担心别人抢你钱,也不用担心你堂妹带人把你捉回去,坐一宿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

“我不!!!”

顾兆愤然暴起,感觉遭到了羞辱:“陆含谦!老子堂堂顾家的少爷,你打发叫花子呢!”

陆含谦哈哈大笑,倒在沙发上简直快笑断气,正准备回嘴一句,林言推门从房里出来了。

他也不看客厅里的两人,径自就去了厨房洗米熬粥,找山楂找了一圈没找着,才问陆含谦:“刚才购物袋里的东西收哪儿了?”

陆含谦立刻应了声,从沙发上穿鞋起来,周到地找到了直接送到林言手边。

顾兆:“啧啧啧。”

陆含谦递完东西回来,在他脑袋上呼了一巴掌:“啧个屁。”

“我说老陆,有手段啊,”顾兆摸着下巴,感慨道,“我这回来,林律居然一下都没嘲讽你,你们这关系真比从前和谐不少啊。”

“那是。”

陆含谦有点儿小得意:“你不知道林言现在有多乖,老子都想天长地久地跟他过了。”

“林律做饭好吃不?”

陆含谦微微沉默,林言到目前为止只会煎鸡蛋,煮鸡蛋和熬粥。

煎鸡蛋时常会煳,煮鸡蛋总是炸出鸡蛋花,熬粥时稀时稠。

但这种事怎么能和顾兆说?

于是陆总要面子地道:“做成功了就挺好吃的。”

“就你那样,”顾兆嫌弃地说,“林律做狗屎你都觉得好吃。”

陆含谦抬脚给了他一下。

“不过我觉得还是挺奇怪的。”

顾兆看了厨房一眼,压低声音道:“像林律那种人,居然能跟你走到一块儿去。你确定他没有打你其他什么主意?”

“打我主意?”

陆含谦懒洋洋一挑眉:“他能打我什么主意。他小小一个律师,能翻出什么水花?再说林言那个脾性,宁死不折的,老子相信他。”

顾兆蹙眉,觉得还是有些不妥。

他们这些人,表面上看着风光,其实都过得如履薄冰。所谓名门望族,倾覆有时候也只在一个朝夕之间。

他们得时刻提防着被人掀出老底来,阴沟里翻船。可好巧不巧,林言正是他们最怕的那种人。

他无法被收买,也难以被摧毁,他即便被推进深渊,也会挣扎着用鲜血淋漓的双手再爬回来。

就像一个不死不休的持剑骑士的亡魂,千秋万载,永远不退一步地守在那里。

对特权阶级来讲,他简直就是最难缠的恶鬼,最不好驯服的疯犬。

把这样一个危险角色养在身边,如果只是一时图他的容色无双,玩玩也就算了。

但现在陆含谦却煞有铁树要开花,老房子快着火的架势,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就像沉迷爱情的女人时常欺骗自己对象没有出轨,眼下林言只是不像从前那么扎手了,陆含谦就已经选择性忽视了他带来的一切潜在威胁——

他究竟还记不记得这个看上去苍白脆弱,仿佛久病初愈的年轻人,可是律师界最敢跟权贵叫板的林顾言啊!

顾兆不放心,还想再劝陆含谦一两句,谁知他刚准备开口,林言就从厨房出来了。

顾兆连忙噤声,和亨伯特一起眼观鼻鼻观心。

林言从厨房到卧室一路目不斜视,完全把客厅里的两人当作不存在。直到他重新回到房间里,听到门锁“咔嗒”一声回扣,顾兆才松了口气。

“待会儿留这儿吃个饭吧。”

陆总很有面子地,以男主人的姿态邀请顾兆:“林言的粥都煮了嘛。”

“”

顾兆看着他那个暗搓搓炫耀的嘚瑟劲儿,都不想理他。

“行,就这么定了。”

陆含谦一边说,一边从沙发上起来,趿着拖鞋往过道走去,假装很随意地道:“我去下洗手间。”

——其实是暗搓搓溜去了厨房,想赶紧给林言的粥加点米或者添点水。

否则待会儿林律师的粥又稀得像饭泡水,陆总才吹过牛皮,怎么下得去脸面?

然而陆含谦一进厨房,盯着那粥都愣住了——

顾兆也察觉有异,立刻鬼鬼祟祟也跟着摸进去,跟着陆含谦的目光勾着脖子往那儿看,瞬间“哈哈哈哈哈”笑蒙了——

小小的一个电饭煲,煮着可怜巴巴的半捧米,水面上浮着三片山楂,等煮成了估计只能盛半碗——

林言根本就没打他们的米。

“我早跟你说了。”

顾兆扶着腰,笑得要断气,“陆总,陆少爷!这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哈哈哈哈还留我吃饭,哈哈哈哈!!!!”

“”

顾兆过于快乐,一时得意忘形,直到被陆含谦揪着领子丢到大门口外,他才蓦然停止刚才肆无忌惮的嘲笑——

“我错了。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顾少爷顿时能屈能伸可怜巴巴泫然欲泣地望着陆含谦,道:“陆总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笑得不那么大声,只在自己心里偷偷地抿嘴一笑——”

“嘭!”大门于是在顾兆面前瞬间关上了。

“”

人生如此无常,当顾兆以为被扫地出门就已经是他今天倒霉的顶峰的时候,一条雪上加霜的短信也出现在了他面前——

陆含谦道:“从今晚十二点开始,你那七个亿的利率上调到六个点。”

顾兆:“”

***

在书房外陆含谦和顾兆闹成一团的时候,林言静静坐在桌前,面前铺开一张白纸——

沉默地在准备写一封遗书。

他从业时间不久,虽小有名气,却没有存下多少钱。

一来林言打官司像做慈善,时常还会“倒贴”,这么当律师没被饿死已经是万幸;

二来自从认识了陆含谦之后,他扔了许多衣服,围巾,香水,而林言又不是肯将就的人,他遗传了他的父亲,哪怕身陷于泥潭中,也要优雅、认真地生活。

这样花销一通下来,剩下的寥寥无几。

他可以把这些钱捐去红十字会或者希望中学、某些慈善机构,但林言不想那么做。

他回忆自己从事律师以来,遇见过的那些人,那些生于平凡,却竭力挣扎着对抗命运,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

他回忆着他们的脸,庸碌的,寻常的,并不出众的容貌,他们曾经在他面前流泪,哭泣,哀求,绝望。

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呢?

林言想,他曾经以命相搏求来的公正,真的让他们的人生轨迹有所改变么?

如果没有,那么就把这笔钱留给他们,给他们再一次逆风翻盘的机会。

直到死亡逼近时,林言才真正开始意识到,他在固化的阶级和命运的车轮前显得有多么渺小无力。

他无法把遗产捐赠给慈善机构,救助更多的人,他只想让这些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平凡人,能在未来的时光里代替他推动停滞的齿轮,让历史一步步走向远方。

否则他的一生,岂不是就像个笑话。

林言展开白纸,缓缓落笔,一字一句写道:

“先生、女士:

当您收到这份遗嘱时,我已因病去世

希望这笔钱能替我尽一些绵薄之力。

最后,愿您万事胜意,一生顺遂。但即便身处困苦,也无须惴惴不安,因为生命之泉总是自暗处涌出。而所谓的无底深渊,下去也可能是前程万里。

林顾言 2017.04.13”

他写好这封遗嘱,来回检查三遍,确定无误后便折叠好,装入信封,等明天拿去公证机关做公证。

但客厅里的陆含谦对这一切都尚且毫无所觉,他起初有些生气林言只给自己煮粥理都不理他,就负气让李楠去中餐厅定了餐送过来。

结果没过十分钟,陆含谦还是没忍住,心说跟这人计较什么呢,显得自己气量很小的样子。

就又给李楠补了条短信,让他还是送双人份的过来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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