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拥抱死亡

燕名扬保持极高学习和工作效率的秘诀之一,是尽量去做此刻最想做、最有状态做的事。

他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和自我调节能力,多年来处于一种习惯性维持的“最佳状态”;对他来说,世上没有困难到无法推进的事情。

如果有,那也只是因为性价比太低,燕名扬主动选择放弃。

除了沈醉。

燕名扬痛心疾首地认为,沈醉的存在严重影响了自己的事业。

他燕名扬自幼聪敏过人,有鸿鹄之志;他少年得意,一切艰难险阻都只不过是他迈向更高一层的台阶;

他有雄厚不菲的身家、独树一帜的商业帝国;他享有大多数人一生都难以望其项背的权势和名望,受人敬畏,几乎无所不能。

这样的燕名扬,是绝不愿意承认自己拿沈醉没有办法的。

他对沈醉生气,对自己失望;他不能接受自己控制不了沈醉,更不能接受自己的情绪为沈醉轻而易举地左右。

这是燕名扬每一夜循环播放混剪时严禁自己思考的问题。

可现在,无情的天是亮的,燕名扬手里捧着的是一本沈醉的杂志。

或许

我可以去看看他?

没错,我可以去看看他。

我有权利去看他。

对,我有这个权利。

我只是行使我的权利,这不代表什么。

我不会向沈醉屈服。

不会。

当桑栗栗再次进来汇报工作时,燕名扬想起来她貌似是沈醉的粉丝。

“那一箱杂志放好了吗。” 燕名扬状若无意地问。

“放好了。” 一无所知的桑栗栗言简意赅道。

燕名扬抬起头,看了桑栗栗几秒。

桑栗栗莫名其妙,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

燕名扬没找到台阶,有轻微的不悦。可这不重要。

他本性上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该“行使的权利”他还是会行使。

“沈醉最近怎么样?” 燕名扬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手表,“今天事不多,待会儿去看看他吧。”

桑栗栗:“”-

梁策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沈醉,路上也没说话,直到单元门口。

“你要上来吗。” 沈醉刷开单元门,偏头朝梁策看了眼,随口问道。

“呃” 梁策却竟有些茫然。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眉间微紧,“我,”

“你不要紧张。” 沈醉见状笑了,“你在客厅等我就行,我又不会逼良为娼。”

“哦,好的。” 梁策点点头,难得有几分局促。他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读书时同性和异性都交往过。

梁策真心喜欢沈醉,愿意为沈醉付出,会为沈醉的嫣然一笑而开心;

可他似乎从来生不起分毫对沈醉的“邪念”,甚至会感到别扭不自然。

还真是咄咄怪事。

沈醉自知己美,却从不忸怩。他安顿梁策在客厅坐下,拿了些换洗衣服就进了浴室。

梁策独自呆在客厅,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坐立难安。他打开智能电视,随便乱翻时发现沈醉最近在看一部短剧,叫《柠檬凉》。

沈醉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只见梁策正坐在沙发上冲《柠檬凉》发呆。他后背笔直,双腿绷成90度,手放在大腿上,活像在开会。

沈醉眯了眯眼,好似从梁策的状态中察觉了什么。他走上前,佯装一切如常,“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是日料店?”

一个熟悉且能掌控的话题被提起,梁策活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对。” 梁策忙道,“它们家的寿司卷非常好吃。”

他朝旁边挪了挪,让沈醉在沙发上坐下。

“可以提前订餐,这样去了就不用等了。”

沈醉嗯了一声,坐下后擦着头发,目光落在《柠檬凉》上。

这是周达非执导的短剧,沈醉已经是第二次看了。

故事大体上是寻常的青春三角恋,但沈醉能看出周达非在有限范围内对剧本做的努力:他在尽力让这个故事不落俗套,并探讨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自由、少年人冲动又模糊的情感等。

第二次看时,沈醉主要关注的是影片的镜头语言。他在想,如果让周达非拍自己,会拍成如何。

“你很喜欢这部剧吗?” 梁策刚刚并没认真看,也不知道这剧在讲什么。

电视上一对少男少女站在夜晚的走廊下,暗暗的光是昏黄的,他们起了争执。

“你一定要离开吗?抛弃你拥有的一切,你爱的人、你享有的生活和大好的前途,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自由?”

沈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目光开始变得专注。

“那不是虚无缥缈的。” 屏幕上那人与沈醉的唇同频动着,“人生苦短,而我竟到今天才意识到要去探索自己:探索自己想要什么,或者说自己不想要什么。”

“我必须离开。否则我死去的那一天,就标志着我从未活过。”

从不思考此类“好高骛远”、“不切实际”问题的梁策看得怔怔的,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醉。

沈醉的眼神,犹如寒光可鉴的刀刃。

《柠檬凉》里的这个演员已不算失职,可当沈醉念起台词的那一刻,梁策就像普天下任何一个普通观众一样,情不自禁地被舞台上最光彩动人的那个表演者吸引——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至少这一刻,那个角色、那个创作者试图刻画的精神、那个生生不息追求自由的无畏灵魂,是活在沈醉身上的。

“我很喜欢这部剧的导演。” 念完那句台词,沈醉悠然地靠回沙发,这才回答了梁策的问题,“说句傲慢得罪人的话,他是少有的、真正配得上我的导演。”

这一集播毕。沈醉望着屏幕上滚出的导演名字,平静道,“周达非。”

“周达非?!” 梁策忽的就从刚刚的迷惑状态中出了来。他一脸震惊。

“怎么了?” 沈醉说。

“”

梁策一言难尽地抿了抿嘴,“这个周达非,年纪大吗。”

“跟我俩差不多吧。” 沈醉有些奇怪,“你认识他吗。”

“他,” 将要开口的瞬间,梁策有些迟疑。牵出一个周达非,沈醉只怕很快就能摸清他的家庭状况,以及他们家和燕名扬的关联。

“他可能是我那个学霸同桌。” 梁策眼神忽闪,还是老实交代了。

沈醉眉心一挑,流露出片刻的意外。

“哦” 可很快,沈醉便淡定下来。他一切已了然,笑了笑,“难怪你叫我不要怕燕名扬。”

“周达非的爸爸,可能是燕名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能惧三分的人。”

梁策静静听着,没有说话。他忽然想,沈醉是错的。

最起码,燕名扬有几分惧于沈醉的存在。

“周达非他” 梁策不想再讨论燕名扬。他试探道,“现在怎么样?”

“毕业后就没联系了。”

“这取决于怎么看待了。” 沈醉起身,把搭在肩上的毛巾扔进洗衣机里,“用某些人——譬如燕名扬、周达非他爸的观点来看,周达非简直是一手好牌打稀烂,过得糟糕透顶。”

“那你呢。” 梁策忽然很好奇沈醉的人生态度。他对沈醉的了解一直都局限于肤浅的表象。

“我?” 沈醉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只有唇边噙着一丝令人胆寒的冷笑,“我嫉妒他。”

“我嫉妒他在以最热烈而自由、理智而清醒、受尽白眼却值得尊敬的方式燃烧生命,而我只能碌碌无为。”

梁策望着沈醉,沉默许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能真正帮到沈醉。

舒适优渥的生活、显赫张扬的名利,这些沈醉都不在乎。

他在乎自由而独立,在乎用自己的方式实现价值。

“喂,您好。” 梁策拨通了日料店的订餐电话。他说,“今晚,两个人。”

“请给我点一份日落。”

沈醉听梁策细致地订完所有餐,而后才道,“日落?”

“一款寿司卷的名字。” 梁策笑了笑。和沈醉以更接近朋友的方式相处,他自然了许多,“生金枪鱼配上刺激的墨西哥胡椒,黄瓜清爽,香菜提鲜——雨林里一场灭顶的骤雨初歇时,万物蓬勃疯狂的感觉。”

沈醉听得有些趣味,疑惑道,“那为什么要叫日落。”

“日出不是更合适吗。”

“每个人对日出和日落的定义不一样。” 梁策说,“好比燕名扬觉得周达非这种人生一片黯淡,可你却拥抱它宛如新生。”

五六点时,正是日落作主角的时候。

沈醉和梁策一同下楼。单元门口的平地上,深灰的影子与明艳的夕阳激烈地共存着。

“你刚洗过澡,风一吹会不会着凉。” 梁策担心道。

“套了薄外套,没事。” 沈醉把手揣进衣兜里,一抬头发现燕名扬正站在两米外的花坛边。

夕阳正好,燕名扬的神情仿佛在拥抱死亡——

下一周是我的期末周,我也快“拥抱死亡”了(尤尤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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