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不可以吗

燕名扬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唇角竟还有一丝弧度。他注视着沈醉,一动不动;至于梁策,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梁策见到燕名扬,下意识有些惊慌,却并未退缩。他昂首挺胸地朝前走了半步,像是想把沈醉挡在身后。

沈醉留意到了梁策微妙的举动。他的目光在燕名扬与梁策之间逡巡片刻,还捕捉到了不远处试图以车门做掩体的桑栗栗。

沈醉一怔,忽的明白了什么。

燕名扬神情尚算自若,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着。他紧盯着沈醉的目光,和此刻已然毫不掩饰的阴鸷,都在昭示着一个显而易见却无人敢提的事实:沈醉让他心碎。

在燕名扬贫瘠、冰冷且为大脑掌控的内心里,正在爆发一场天塌地陷般的灾难。

地崩山摧之下,这片既不独立、也不自主的心地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和质问。

而这些喊叫的内容,连燕名扬自己也不愿意去聆听。它过于琐碎、过于卑微,几乎像个怨妇,喋喋不休地嚎啕着些亘古不变的庸俗内容:

你为什么不爱我,以及那种货色有什么好的。

花坛前直径不到两米外的空地上,气氛格外焦灼。燕名扬看着沈醉,梁策看着燕名扬。

就在桑栗栗不知道他俩谁会先声夺人时,沈醉大步向前一迈,盯着燕名扬厉声道,“你又在我家门口装摄像头了?”

“”

“”

“”

燕名扬眉头一紧,大脑短暂地取代沈醉,夺回了对他内心的控制权。

他意识到自己高度低估了沈醉。许久不见,这人不仅毫无恻隐,还惯会胡搅蛮缠。

从前门口的摄像头,明明就是你沈醉装的。

燕名扬漫不经心地笑了声,仿佛抽了口气。他冲貌似义正词严的沈醉抬了抬眉,似是看穿却不想拉下脸去计较。

“什么?” 不明真相的梁策却跳了出来,“你怎么能——”

从刚才到现在,燕名扬终于得空朝梁策瞥一眼。他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朝前走了几步,吐字像从齿尖咬出来的,“梁策是吧。”

梁策猝不及防被打断,在燕名扬极具压迫的气势下,不由得闭上了嘴。他皱起了眉,像是不服气。

燕名扬仿佛厌烦得连场面功夫都不肯做。他一记眼刀杀过去,话音寒光凛然,语调抑扬顿挫,“你不会真的以为,令尊会愿意为了你一个既可笑、又无用的争风吃醋,而得罪我吧。”

梁策眼睛倏地一睁,他登时像被捏住了命门。

“我,你,” 梁策急得脸有些红,语无伦次。他的目光躲着燕名扬,却又不敢看向沈醉——燕名扬的这番话,几乎直接捅穿了他们之间因利益而产生的关系,而他始终是瞒着沈醉的。

燕名扬冷哼一声,看向梁策的眼神活像秃鹫捕食。

沈醉看着梁策,有些于心不忍,索性主动道,“原来你就是在燕名扬的公司当关系户啊。”

“”

梁策身体一僵,别别扭扭地看了沈醉一眼,又低下头。

“我们都时不时要为自己不喜欢的人打工。” 沈醉话音正经又诙谐。他拍了拍梁策的肩,“身不由己,就是这样的。”

“”

安抚完梁策,沈醉这才看向燕名扬。

距离那场兵荒马乱的分别,似乎并未过去许久。

可沈醉投向燕名扬的眼神,却已经平静得令人陌生。

斜阳之下,沈醉的脸颊泛着微微的红。燕名扬知道,那是他刚洗完澡不久的迹象。

出乎意料的是,燕名扬对此并没有过多的意外。

沈醉一向如此。爱他的人多如潮水,而他总能挑一两朵看得上眼的浪花。

燕名扬不自觉地咽了下,十分轻微。他不得不承认,沈醉浑身上下都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远不是循环一万次混剪能带来的。

他爱沈醉,他希望他们之间没有其他人。

“你们俩这是要去吃饭么。” 燕名扬从容地冲沈醉抬了抬下巴。

“我们已经订好了日料店。” 梁策有些凶巴巴的。

燕名扬此刻忽然发觉梁策很有趣。他啧了一声,“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你们要去哪儿吗?”

“就算是你们自己家开的餐厅,也不敢不让我进去。”

梁策今天已经是第N次被燕名扬怼得说不出话了。他顿了半晌,没头没尾道,“我爸希望沈醉能演《蓝天之下》,其他资方也是如此。”

梁策话音一落,惊讶的是沈醉。他神情淡淡的,却朝梁策看了眼,有几分意外和探究。

难道蒋恺背后的资本跟梁策他爸有关系?

难怪这人屡次三番请我。

燕名扬反倒不甚在意,像是早就知道了。他明白梁策是在拿父亲压自己,显然黔驴技穷。

“谭总是跟我提过,不过我拒绝了。” 燕名扬的语气轻飘飘的,“你爸跟你可不一样,他是个商人,他会知道及时止损的。”

燕名扬说完,又看向了沈醉。他的意思十分清楚:在沈醉的事情上,他燕名扬不会向任何人让步。

沈醉抿了抿嘴,友好地挽住了梁策的胳膊,笑吟吟道,“日落好了吗?我饿了呢。”

“日落?” 燕名扬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他常年请客擅长点菜,很快就想起来是哪家店。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家店百分之九十的肉都是生的鱼类。

简直是在沈醉的雷区蹦迪。

“你请他吃日落?” 燕名扬忽然饶有兴致,对着梁策道。

“怎么了,有问题么。” 梁策就差翻白眼了。

燕名扬随意笑了下。

原来梁策也不过如此,连沈醉吃什么不吃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 燕名扬心情像是霎时舒畅了。他冲沈醉温和地努了下嘴,“一起去吧。没看错的话,梁策今天没开车吧。”

“”

通往日料店的路程,不远也不近。开车很快,走路很慢。

下班高峰期,车也不好打。

沈醉对搭乘燕名扬的车前往日料店并未发表看法,只是他全程都松松地挽着梁策的胳膊。

等在车前的桑栗栗尽力维持住表情,替他们拉开车门,“燕总,沈老师,梁公子,请。”

“”

燕名扬当仁不让地第一个坐进了车里。他双手习惯性垂于腿上,仿佛沉稳威严。

在他的余光注视下,梁策跟着第二个上了车,最后才是沈醉。

燕名扬的嘴角平了些。

挤在沈醉和燕名扬中间的梁策,也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得意或爽感。恰恰相反,他十分别扭,尴尬得仿佛回到了沈醉的客厅。

他悄悄朝沈醉瞥了眼,却见沈醉神情淡定,正靠着车窗看街景,甚至有几分悠然。

日料店门口的停车场僻静幽森。沈醉对这里的氛围还算满意,下车后对梁策道,“你选的地方不错。”

梁策愉悦地笑了笑。

沈醉似乎并不打算等燕名扬,他径直朝里走,只偶尔偏头同梁策聊几句。

燕名扬隔着车窗,注视着两人的背影,半晌才下了车,面色看不出丝毫喜恶。

“燕总” 桑栗栗胆战心惊地劝道,“您别生气,您”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燕名扬哼了一声,一时竟让人分辨不出这是正话反话。

“你真觉得沈醉喜欢梁策吗。”

桑栗栗:“”

燕名扬捋了捋自己的西装外套,语气自信沉稳毫不激烈,点到即止,“去给谭总打个电话。”

桑栗栗愣了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而燕名扬已经朝沈醉刚刚的方向走去了。

他走得并不快,甚至刻意有些放缓脚步。

于是,当燕名扬被侍应生引到沈醉和梁策的桌前时,这里只有沈醉一人。

毋庸置疑的是,梁策被一个不可拒接的电话抓走了,尽管只是暂时的。

“我记得,你说你很少吃鱼的。” 燕名扬在桌前坐下,沈醉正在品尝日落。

“什么意思?” 沈醉慢条斯理地咀嚼完一整个日落,“要我夸赞你记忆力强吗。”

“”

大厅里有不少卡座,距离却隔得远。人声交谈和往来脚步并不吵人,反倒像一种和缓的白噪音。

这张桌前,终于只剩他们两人了。

“燕总莅临此地,有什么要事么。” 沈醉轻抚了下半干不湿的碎发,若无其事道。

他的唇宛若红酒染就,还有些余晕流向脸颊口齿,一动便醉了人。

燕名扬定定地望着沈醉,像是在思考自己该说什么,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说什么。

这或许将决定今晚的基调,甚至决定他们的未来。

就在今天下午,燕名扬刚刚发过誓:自己绝不向沈醉低头。

默念着这个誓言十遍后,燕名扬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中梗着一根不肯低头的刺儿,眼神蛮横无理,满脸我行我素。

“我想来看看你,不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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