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雪藏

“不行?” 沈醉淡淡一笑,他心口的裂痕开始由深处结痂,既痛又痒。

“燕名扬,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沈醉语带轻蔑,燕名扬眉心一低,嘴唇抿得紧了起来。

已经不知有多久,没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

“沈醉。” 燕名扬的语气下意识变得严厉,眼神冷冽,“你不要意气用事。”

“我没有。” 沈醉眼神平静,立刻道,“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理智过。”

“跟你纠缠,才是我的意气用事。”

“什么?” 燕名扬心里发惊。他已经不想再继续这段对话。

他看了眼时间,佯装朝浴室走去,“今天很晚了,你也累了,先休息吧。明天,”

“明天我不去了,” 沈醉下巴微抬,“后天我也不去了。”

燕名扬缓缓顿住脚步。他回头时,眼神狠意中竟有些许凄婉,“就因为不想跟我一起?”

“我已经很让老师失望了。” 沈醉似乎知道这句话的杀伤力,一字一句道,“断没有在他生日当天送份‘大礼’的道理。”

“你是如何逼《春栖》换人,汪格如何仗你的势欺侮我你是个大忙人,我却永远记得清楚,想必夏老师也不会忘记。”

燕名扬站在原地,怔住了。他的眉乍一看是平的,仔细辨别才能发觉轻微向下的弧度,是不自觉的哀伤。

他轻轻张了下嘴,可什么都没说出口。他向来口齿伶俐、思维敏捷,此刻却犹如大脑断了线。

室内陷入死一般寂静的僵局,窗外的风也像被冻住似的。

“在今天之前,我原以为你多少是喜欢我的。” 不知过了多久,燕名扬说。

“也不算你的错觉。” 沈醉的语气透着坦荡的轻浮,“喜欢人是我的强项。”

“大概是我小时候太缺爱了,总有一腔生理的情感需要宣泄寄托。”

“你说过有很多人喜欢你,这我相信。” 燕名扬的唇似乎更薄了些,他走到沈醉面前,“但你喜欢别人”

“很意外么。” 沈醉一手撑着沙发背,抬起头,“我喜欢一个人,只需要一个理由。”

燕名扬:“什么理由。”

“什么理由都可以。” 沈醉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前提是长得好看。”

沈醉伸手摸了下燕名扬的下颌,眼神缓缓落在他的脸上。

“燕名扬,你长得不错、身材也好。你不作妖时,我偶尔会想起过去。”

“在那段你骗我我骗你的相处中也有些虚假的、值得怀念的地方。”

“所以,如果你想跟我上床,我愿意考虑。”

燕名扬眼神迟疑,脸稍稍往沈醉的掌心处动了动。

“但是,” 只见沈醉话锋一转,“你想制裁我跟别人上床的权利,门都没有。”

沈醉说完,燕名扬沉默了许久。他的目光深沉隐忍,并非他一贯的风格。

沈醉松开了手,却被燕名扬一把抓住,攥得有些紧。

“你应该知道,我一直没有真的对你用什么手段。” 燕名扬的语气平得可怕。

“所以呢。” 沈醉毫无畏避。他抬眸直视着燕名扬,一字一句道。

“我不想这样对你的。” 燕名扬面上不显,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大。

沈醉细白柔嫩的手指软得像要被捏断了似的,就如同沈醉刚刚有起色的星途。他天资过人,努力了这么多年才小有成就,后续踏错一步便可能前功尽弃。

然而,燕名扬只消动动手,就能让沈醉的一切烟消云散。

名利、金钱、电影事业、众人的追捧和熠熠的光环,都将不复存在。

人们很少会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是系于他人一念之间。它脆弱无比,纵使战战兢兢、勤劳小心地维系,也经不住半点意外之风。

燕名扬的潜台词已经十分明显。沈醉似乎没有不服软的余地了。

他被捏着的左手只剩指尖尚且自由,可能动指尖的关节却身不由己。

燕名扬终于彻底露出豺狼虎豹的本性,沈醉仿佛失去了痛觉,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沈醉很少会有意识地向自己承认,他是爱燕名扬的。

可是此刻,他没有遗忘、傲娇抑或赌气的余地,他的全身心都付与了理智。

沈醉因清醒而痛苦,又因痛苦而骄傲。

拒绝燕名扬,不啻于一场断臂求生。沈醉选择放弃安逸、轻松、世俗意义上的幸福和“完美爱人”,昂着头颅倔强地走进一片未知的蛮荒沼泽。

除了自由和尊严,他几乎一无所有。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半晌,沈醉说。

他面色傲然,语带骄矜,“我沈醉迄今为止一半以上的人生都在贫苦中度过,14岁一无所有的时候都可以拒绝你父亲的襄助,你以为我会怕你?”

“如果我真的要圈禁你,” 燕名扬非但没有被沈醉吓到,反倒也起了点疯劲。他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左右逢源的表面君子,本性里的阴狠暴露无遗,“世上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起初你关着我,我还觉得有趣,我最喜欢看别人爱我的样子。”

“可现在” 沈醉冷哼一声,“你大可以试试,看看是你弄死我,还是我弄死你。”

这一夜,沈醉和燕名扬都没有睡好。

第二夜,也是一样。

似乎不亲眼盯着,燕名扬始终难以相信,沈醉会为了反抗自己,连夏儒森的生日宴都不去了。

正月十五的中午,刘珩给沈醉打来电话。沈醉面无表情地告诉他,自己太忙,去不了了。

刘珩察觉有异,问沈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醉平淡地说了句无事,便挂断电话,关闭手机。

燕名扬就在一旁坐着。他一直等到元宵夜的天黑了,沈醉再无赴宴可能之时,才安排回上海。

与沈醉先前预料的不同,燕名扬并没有再度囚禁他,甚至默许他从公寓里搬了出去。

裴延的公司在年节后恢复正常运转,只是大老板不在,到底效率有所低下。

沈醉在宾馆里住了好些天,才终于等到了公司分配的公寓。他听闻,裴延的休假遥遥无期,公司里各大项目纷纷停滞不前,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寻出路。

与此同时,胡涂将信将疑地来告知沈醉,燕名扬觉得他身体不好,需要多加休养。

据胡涂转述,燕名扬的原话是:沈醉精力不济,现阶段无法支撑电影拍摄,且他作为演员不宜有过多冗余曝光,就先休假吧。

接到胡涂电话时,沈醉正趴在逼仄的小沙发前听阳台上的雨声。

料峭春风吹酒醒,他已经冷习惯了。

兜兜转转,一年后沈醉又回到了原点。但过去的一年仍不能说是无价值的,他有了一部新的作品,割去了心上最深的毒瘤。

慢慢的,沈醉的痛苦逐渐淡去,而骄傲却融入血液流遍全身。他清醒地意识到,往后或许再也遇不到燕名扬这样的人。

但是没关系,沈醉还有自己,一个完整、健全的自己。

有一天,沈醉在网上看见周达非去年导的短剧《柠檬凉》要播了,海报颇具电影质感。

他感到欣慰,自己没有错看周达非。

只是从前微妙的情愫在大雾散去后露出了真面目——沈醉终于明白,他其实从来就不想追求周达非,只是周达非的清醒、理智、顽强和坚韧是他从前孜孜以求却又没有的。

他在一团浓雾中挣扎许久,行为放纵思维迷幻,横冲直撞漫无目的,始终视过去和挚爱燕名扬为万恶之源。直到他剜去这块心头肉,才能得见自己的真颜。

那是沈醉本来的面目,其实他是喜欢的。

就这样,在爆红30天后,沈醉安心地被雪藏了。

*

第三卷 上 完 ——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苏东坡

本来这章的内容我是想昨天一起写完的,但是昨天我有个48小时内要完成的Online Test(),所以就拆开了……

至于为什么在这里划分第三卷 上,是因为我私以为这里的沈醉和第三卷下半部分的故事都可算作某种程度上的“复活”,分别契合这个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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