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险棋

赵渊虽走,多少还有些痕迹。

命士兵点灶,统计下来,也不过六千余人。

自归化城到开平。经过张北草原,一马平川,六百里地,急行军也不过十日,若赶得及回程时便能将赵渊堵在半途。

以五万兵力围剿六千人,手到擒来。

此次出开平本就为了诛杀肃王余孽赵渊,若能斩首赵渊首级,军功自然显赫,众人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韩传军的队伍没有在阴山下停留休整,便直接往东而行,不肯停歇。阴雨连绵,草原上温差极大,众人苦不堪言。

可田允恩在前列嚷嚷道:“快马加鞭,赵渊就在前头。杀了赵渊,人人有赏!人人论功!”

*

“自阴山至开平,六百里地,一马平川,与归化城擦肩而过,途径云川、榆林、东胜、玉林、张北、独石口、然后达开平。”

虽然拔营时说得轻巧,可肃王一路疾行,除了休整,其余时间都在赶路。

萧绛拿着舆图,与其他诸位将领一同上了肃王的车辇,几个人在车辇上议论军情。

“咱们的直拨带了消息回来。韩传军的部队在阴山下略作整顿,没有休息,已经从背后追了上来,离咱们也就不到一百五十里。”萧绛说。

“他们咬得真紧,三天的脚程就能赶上。”阚玉凤皱眉,“五万人奔袭六百多里地,我以为他们多少要在阴山下休整两日……”

“玉凤在贺兰山北,跟韩传军交道打得少。”萧绛苦笑道,“他这个人极有天赋所经大小战事,无有不胜的。擅长诡道,又敏锐警惕,一般行军之策很难骗得了他。之前在宣府时,便已经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了。”

“既然懂得谋略,又怎么不知运兵应张弛有度的道理?”阚玉凤问,“草原上天气莫测,这几日倒春寒,阴雨连绵夹杂着冰雹,地面泥泞有沼泽出现。行军异常艰难。部队已经赶了十日路程,再这么下去人困马乏,不怕咱们乘虚而入,杀个回马枪?”

“他们五万人马,怕咱们回马枪吗?也许正等着呢。”萧绛说完叹息一声,“他拼命追赶,我们便只能被迫逃逸,深陷被动,无法休整的人是我们。”

“若我们按照计划先行一步抵达开雨隹木各氵夭卄次平,占领开平城,便还可以在城内撑得一阵子,再想脱身之法。”陶少川不明就里插嘴。

“太难了。”萧绛沉默片刻说。

“为何啊?”陶少川问。

这次连阚玉凤都沉默了。

“……因为韩传君霜降前杀掉肃王后,怕开平卫的下属将士还会听我调度,更怕我依靠开平东山再起,便将重要将领一一杀了,一把火烧了开平城,毁尸灭迹。将平民赶退百里地,在独龙口的寨子里,定为新开平卫。”赵渊开口道,“如今老开平卫只剩下一片废墟残骸。”

陶少川听呆了,过了片刻只觉得怒火中烧,拍桌子道:“这样的狗贼也是大端人?也配节节高升,做巡抚大人?!”

赵渊一笑:“能带我的人头回去给赵戟,便又算大功一件。他怎么能不着急,又怎么能不尽心?”

“五万大军自后压来,殿下为何如此谈笑风生?”萧绛问,“后有追兵,前路渺茫。还应早些谋定下一步。”

“贺君怎么想?”

萧绛沉吟片刻,指着舆图上的归化城道:“还有条路,绕过归化城,翻过大青山,往贝尔加湖而去。那边有女真族,与鞑靼、瓦剌皆不和睦。我们若投靠女真,便有喘息空间。”

“不行。”阚玉凤眉,“若深入鞑靼,萧将军考虑过下面人的心情吗?更何况女真鞑靼都是异族,投靠女真,岂非做实了殿下的叛国?不说别的,甘州、宁夏的人还会再起义追随殿下否?三娘子又如何看待殿下?”

“这确实是下下之策,可是也是无奈之策。韩传君不停追赶想给我们这样的压力,逼我们心境崩溃,回头与他鱼死网破。正因如此,我等若不死,便是最大的胜利!朝廷蒙眼污蔑我、污蔑玉泉营兄弟。我们也只能先活下来,活下来便有翻盘的机会。活下来,才有人能说出真相。”萧绛道,“小人得志,不过朝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萧绛所言不无道理,阚玉凤竟然有些被说服了。

他问赵渊:“殿下如何定夺?”

“贺君说的不无道理。”赵渊道。

众人刚心定,又听见他开口:“可是我想杀韩传军。”

“殿下——”

“如今我等力量浅薄,无异以卵击石。”萧绛比阚玉凤更快的劝阻。

“我要杀韩传军。”他放下舆图,又重复了一次,“就是这次,就在开平。”

“可……”

“他想杀我为的是追名逐利。我想杀他为的是血仇与苍生。其心不正,其行不正。这是其错一。”赵渊道,“他带五万人马回头追击我,全然不顾车马劳顿,已是大意轻敌了,这是其错二。他不了解我、更不知道我这些日子经历过的转变,这是其错三。错棋一招,满盘皆输。纵观历史,不乏以少胜多之战。只要抓住时机,背水一战,我们不一定会输。”

他条理清晰,所说出的话笃定坚毅,轻易地安抚了人心。

“如今已经三月,自谒陵之乱以来即将半年,赵戟的势力若稳固,则再无靖难的可能。要想起义靖难,必须要尽快将赵戟最信赖、装备最为精良的队伍击溃。赵戟少了左膀右臂,更让他对于朝野的威慑减弱,人心自然会浮现出其他的想法。”

“在韩传军看来,开平卫被废弃,只剩废墟一座。我去开平无异于穷途末路、临终等死。然而实际上,开平应为他的死地。只有他死,我这盘棋才能活。他在开平欠下血债,便在开平偿还。更是天经地义。”

“王爷打算怎么做?”萧绛问。

“也不算难。”一直在旁边静坐研墨写信的谢太初抬眼,“他既然想要追击,我们便给他个饵料,让他一直追下去。不要忘了他五万人是十天前从开平出来的,已经奔走了十日。十日前,开平定还暖和,如今下了冰雹,温度骤降,怕有不少士兵饥寒生病的。他为急行军,主力部队定轻装急行,后续粮草、御寒衣物、饭食、药品供应不上……定然窘迫。”

“饵料?”

“是我。”赵渊回道,“我和太初商量好了,带两千骑先行,日夜兼程先入开平。”

“王爷怎可以身涉险?”阚玉凤和萧绛都不同意。

谢太初抬手将笔山放置在开平。

“不止如此,韩传军的队伍,若抵开平,有一战之力的恐怕剩下不了多少。待他喘息之时,我后备力量直攻大营,杀了韩传军,便赢了这场仗。”

萧绛问:“所谓后续力量乃是我与玉凤?”

“正是。”赵渊道,“我已让太初盘点我军粮草,留下十日的。剩余粮食、牲口、银钱全部在榆林与乃真交换,再换三千匹蒙古马。如此一来,麾下众人便有了更灵活的迁徙方式。待我二人被韩传军围困开平之时,尔等也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杀韩。”

“拼死一搏?”

“拼死一搏。”赵渊说,“赢了便是新天地。输了,也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这太疯狂了。

几乎是孤注一掷的豪赌。

马车内安静了下来。

阚玉凤与萧绛面面相觑。

过了半晌,萧绛一捶膝盖道:“大丈夫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我萧绛誓死追随王爷!”

阚玉凤亦肃穆抱拳躬身:“一切听殿下差遣。”

*

队伍这夜在敕勒川下扎寨。

谢太初的信让传令兵快马送往了归化城。

第二日的时候,草原上更冷了起来。

大军开拔走了一阵子,外面便安静着。

赵渊令车停下,率先下了马车。

虽然才后半晌,阴云却低沉下来,阴雨绵绵,连带着寒风吹拂着草地,在昏暗中泛出湿漉漉的墨绿色。

雨在寒风中飘落,许多凝结成了细小的冰雹,落在草地中、嫩叶上,发噼里啪啦的响声。

更冷了。

地上都是泥泞,一脚踩下去,便已经下陷。

有些洼地中蓄满了水,成了一个个的水坑,然而在边疆生活多年的战士们都熟悉这个,早就有先锋在前面架桥铺路,避开了这些地方。

阚玉凤和萧绛不愧是甘州与宁夏的名将,六千个来自两三处的兵们,被他们在短时间内整编的极为有秩序。

没人说话、没人质疑、更没人沮丧。

六千人的队伍,蜿蜒成了一条长线,沉默又快速的前行,消失在前面那片山岗后,往着榆林的方向。

又过了片刻,大地隐隐震动,从那个方向出现了一列人马。

接着一大片乌云一般的存在贴着山头蔓延过来,覆盖了湿漉漉的草地。仔细去看,竟然是数千马匹聚拢在一起,奔驰而来。

马匹嘶鸣,响彻在草原上,把这压抑的凛冽撕开了一条口子,连同黑云都不由得分开,阳光从缝隙里射在大地上,像是把利刃,插入了泥土。

像是预示着,这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即将落下的那颗险棋。

寒鸦

按照大纲,应该会在25万字左右完结……恩。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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