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御酒

“不!陛下您听我说, 当中另有隐情!另有隐情啊!”武承嗣彻底慌了,几乎是扯着嗓子叫唤,“陛下!”

武皇眸光冷漠,斜睨着他, “事到如今,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我确实派了人……可我的人先前回报……他们连郡王府的门都混不进去……”武承嗣已经通红了眼眶,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 他保证他现下说的句句属实,“后来……我的人混入了平恩郡王府……他们还没下手呢, 平恩郡王便病死了……他真的是病死的!此事若有半个字是假,就让我武承嗣满门被惊雷劈死!”

武皇看他的目光微变,确实,她一手选的人, 防的就是这些个武氏子弟剑走偏锋胡来, 没有她的允准, 任何郡王府不得私招任何宫人。

况且,武皇明明布下了眼线,若是哪个府中有异动, 她这边很快便会收到消息。这次之所以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就是因为没有一处的眼线提前回报有异, 这些个皇孙就突然暴毙了。

武承嗣见姑姑没有说话, 想来是听进去他说的了,他急忙道:“姑姑你信我,我的人确实没有混进去!”

“喝了。”武皇还是把酒送到了武承嗣面前。

武承嗣绝望地看着武皇,哀声道:“姑姑,朝堂上若是没了侄儿, 您一个人如何与那些李唐旧臣对抗?”

“你是不是以为,朕离不得你?”武皇冷冷地看着他,目光犀利,像是要把他的眼珠子给剜出来,“还是以为这些年你干的勾当,朕一件也不知道?嗯?”武皇猝然出手,手指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咙,“当年你胆敢对太平下手,朕已经饶过你一回,后来,你与三思联手陷害太平,朕又饶了你一次,朕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她的手指收拢,往上钳住了武承嗣的下巴,将杯中的酒汁全部灌入了武承嗣的口中。

酒汁辣口,冲入腹中,竟激得肠绞不休。

“陛下……陛下我知错了……陛下……我真的知道错了……”

武皇背过身去,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沾染的酒汁,侧脸肃声道:“承嗣啊,记住一句话,有时候死人会比活人有用。”

尤其是这个时候。

她接连折损三个皇孙,武氏也该突然暴毙几人,如此一来,便能将当下的局势搅得更为混乱。

那几个皇孙都是庶出,循例是没有资格继承皇位的,而武承嗣在朝中颇有威望,前些日子还有臣子上书请立为储君,他若在这个时候暴毙,等于用死消弭了他的嫌疑。

天下岂有谋害皇子者,随后也被人谋害的?

武承嗣可不能死在宫中,他只能死在自己家里,同样的,他的那些个儿子也得祭几个出来,好让那些李唐旧臣瞧瞧,这次的案子损失的可不止是李氏。

武承嗣叫着叫着便没了力气,昏昏沉沉地垂下了头去,喉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响,再也说不出一个清楚的字来。

武皇走至殿门前,将殿门打开,“狄公,你来。”

狄仁杰迎了上来,恭声道:“老臣在。”

“带人去把东宫围了,一个人都不准放出去。”武皇说完,重重地拍了拍狄仁杰的肩头,“若有人问起,便说这是为了保护里面的皇孙。”

“诺。”狄仁杰领命。

武皇往前走了三步,回头看了一眼殿中的武承嗣,“来人,昨晚魏王在殿中贪杯,大醉至今未醒,速速将他送回王府。”

“诺。”羽林将士走了上来,将武承嗣解下,扶着他终是走远。

武皇望着他们走远之后,对着候在远处的裴氏招了招手,“裴氏,宣来俊臣来见朕。”

裴氏领命退下。

武皇再看了一眼殿中的酒壶,给心腹羽林将士递了个眼色,低声道:“收拾干净,再取一壶酒来。”

“诺。”羽林将士领命。

东宫被羽林军围住的消息很快便传至朝臣耳中,朝臣们不解武皇究竟是什么意思,纷纷赶至了东宫之外,想问个究竟。

瞧见狄仁杰带兵值卫东宫之外,大臣们先松了一口气。虽说武皇颇是倚重狄仁杰,可狄仁杰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而且他只是带兵值卫东宫之外,并没有任何僭越之举。大臣们问询之后,方知这是武皇下令,命他保护里面的皇孙。

想来必是武皇一日痛失四名孙儿,生怕这东宫内的两名孙儿也有闪失,才有了这样的举动。

与此同时,来俊臣得了武皇密令,端着一壶御酒来到了魏王府中。

武承嗣才回到府中没多久,刚被下人扶着躺下。他的嫡子武延基正在床边侍奉,听见来俊臣来了,便起身去前堂迎客。

来俊臣将御酒放下,笑道:“这壶酒是昨晚魏王贪杯没有喝完的,陛下命下官送酒至此,希望世子可以代父饮尽,莫要浪费了陛下的一番心意。”

武延基满眼疑惑,迟疑地看看御酒又看看来俊臣,“陛下这是何意啊?”

“世子请听下官细细道来。”来俊臣勾住了武延基的肩膀。

武延基下意识地想要拂开来俊臣的手,却被来俊臣牢牢扣住了肩头,“你好大的胆子!松开!”

“魏王与世子才是好大的胆子……”来俊臣的声音低下,后面这句话只有世子可以听清楚,“胆敢谋害皇嗣。”

武延基震惊无比,父亲之事他多少是知道的,“陛下……陛下都查到了?”

来俊臣似笑非笑,“天下有什么事可以瞒过陛下呢?”

武延基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陛下应该护着我们才是,此事若是大白于天下……”

“这个时候就别想着要挟陛下了。”来俊臣端着架子,阴冷劝道,“陛下可是有退路的,大不了把皇位传给皇嗣,高高兴兴地当她的太后。可你们呢?”最后四个字说得很是缓慢,却像是一把钝刀子挫着武延基的心。

“陛下已经留了魏王一个体面了,世子啊,懂事一点,把酒喝了。否则,等皇嗣与公主查到什么东西回来,那可就是公事公办了。”来俊臣说完,终是把手从世子肩上移了开来,“抄家灭族可比这个严重多了。”

武延基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一定……就一定要是我么?”

“非世子不可。”来俊臣无奈地一叹。

武延基看了看那壶御酒,又看看来俊臣,“可我……我还不想死……”

来俊臣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他拿起酒壶,递给武延基,“放心,没那么痛的,你瞧魏王,是不是一声也没哼?”

“父王他!”武延基惊诧当地。

来俊臣脸色一沉,“所谓百善孝为先,世子应该好好陪着魏王,世子你说,是也不是?”说完,他往外面瞥了一眼,“时辰不早了,世子喝了吧。”

武延基终是颤然接过了酒壶,深吸了一口气,咕噜咕噜地将酒壶里的酒一口气喝了大半。他双眼噙着眼泪,只觉双腿一乏,竟是跌坐在了地上。

来俊臣亲手将他扶着坐到了几案边,从他手中拿过了酒壶,笑道:“世子坐在这儿醒醒酒,下官先回去复命了。”

武延基捂着肚子,他觉得很疼,可他竟是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大口喘息着,这濒死的滋味很快便将他逼至了一个几欲疯癫的境地。

他不想死,却不得不死。

他与父亲唯有一死,方能保住魏王府的清誉,留住这个王爵,将谋害皇嗣的嫌疑彻底清洗干净。

这是武皇给他们的最后恩典。

来俊臣很快便回宫复了命。

武皇对他办事的本事,向来是相信的。她夸赞了来俊臣几句后,便将他打发走了。

裴氏见武皇脸色很是不好,连忙近身询问,“陛下可要传太医?”

“不必。”武皇坐在案上,展开了宣纸,快速写好了一封信,递给了裴氏,“你速把这封信交给驸马,让他立即骑马追上太平,让她按信上所说的办。”

裴氏领命,接过书信便退出了万象神宫。

武皇起身走至殿门前,她站在那儿俯瞰远处的宫阙,眸底涌动的是森森的寒意。

临淄王一病多日,太医们也查不出什么问题。

此事要么是巧合,要么就是……有人预先知晓去藩地会出事。

临淄王只有七岁,他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城府,他的母亲窦氏一直对她毕恭毕敬,也不像是什么心机深沉之人。

她便从皇嗣的这几个妃子开始,一个一个地盘查,无论如何,此事她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武攸暨的骑术很好,只用了半日,便追上了太平的马车。

他将武皇的书信亲手交托给了太平,只深望了一眼太平,“殿下要好生照顾自己,我先回去了。”说完,他不等太平回应,便勒马回首,朝着神都的方向驰回。

“驸……”太平的话哽在了喉间,一半是因为身边有婉儿,另一半则是四哥投来的狐疑目光。

“母皇写了什么?”李旦问道。

太平摇头,将书信收起,“还要赶半个时辰,才能到前面的驿馆,我还是等到了再看吧。”说完,她便放下了车帘。

李旦欲言又止,太平摆明不愿告之,他若问得勤了,反而显得奇怪。

马车继续前行,李旦骑马走在车厢之外,几乎是竖着耳朵,倾听着马车中的动静。

婉儿从车帘的缝隙间瞧见了李旦的身影,她指了指窗外,无声对着太平唇语,“在听。”

四哥从何时开始,变成了这个样子?

太平失望之极,只能收敛心神,把武皇的书信打开速看。

婉儿见她眉心忽然锁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太平的肩膀。

太平把书信递给了婉儿,无声唇语,“难办。”

婉儿把书信重新叠起收好,牵过太平的手来,在她掌心上慢慢写了三个字,“妾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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