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可疑

“大人, 武皇宣召。”

武承嗣还沉浸在得意之中,猝然被内侍的通传打断。他多少猜到些武皇的意思,他相信即便武皇拿到了证据,也不敢当众治他的罪。

“知道了。”武承嗣整了整衣冠, “我这就进宫。”他走出了后院, 给自家的管事递了个眼色。

管事是个聪明的,许多事情都是他来牵头。看见主子的眼神, 管事便知主子定是又想出手杀人了。他会准备好人手, 等待主子回来详说目标是谁。

武皇并没有在万象神宫召见他,而是将他请去了偏殿。

偏殿之中只候了两名宫婢, 几案上放了一杯一酒。

武承嗣百无聊赖地在偏殿里等了两个时辰,迟迟不见武皇出现。他有些焦躁,忍不住问询宫婢,“陛下呢?”

宫婢们没有答话, 只是对着武承嗣行了个礼。

眼看天色已沉, 很快宫门便要下钥, 武承嗣越发地焦灼。不得天子特许,外臣若是在宫中过夜,那是逾矩, 武皇尚未召见, 若是私下离开, 那便是违旨。

他陷在这两难之间, 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觉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此时,武皇召了狄仁杰对弈,两人已经在万象神宫中厮杀了两局, 一局武皇赢,一局狄仁杰赢,现在这一盘棋正是关键之处,双方厮杀得难分难解。

狄仁杰落下一子,沉声道:“快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了,老臣也该离宫了。”

“这盘棋尚未分出胜负,狄公可走不得。”武皇很快便落下一子,连吃狄仁杰三子。

狄仁杰微笑,“殿下是个办事稳当的,陛下不必担心。”

武皇冷笑,“太平那边朕自是放心的。”说着,武皇从棋盘上拿起了自己的一子,“皇孙朕也是上心的,派去照顾孙儿的宫人皆由朕亲自挑选,并没有让魏王经手。”她把玩着手中的白子,“朕不明白,他是如何收买这些人的?”

狄仁杰肃声道:“魏王权重,陛下容忍他太多次了。”

“旁人不懂朕的难处,狄公也不懂么?”武皇苦笑。

狄仁杰自是知道的。李唐旧臣势力不可小觑,若不是武皇扶植武氏与他们暗中较量,转移矛头,这皇位定是坐不稳的。

“陛下这次还要饶他么?”狄仁杰认真问道。

“他动了朕的那么多孙儿,朕这次一定不会饶他。”武皇忽然把手中这子抛入了棋盒之中,“朕应该杀他,却只能用旁的罪名杀他。此事,只能有劳狄公你来办了。”

狄仁杰起身对着武皇一拜,“老臣领命。”

“再等等,等宫门下钥,等明日太阳升起,你再带人把他拿了。”武皇已经给武承嗣想好了罪名。

狄仁杰垂首,“诺。”

夜色很快便笼罩了整个神都,镇国公主府的正殿灯火通明。

太平与婉儿坐在几案边,重新梳理皇孙同时死亡一案。

婉儿陷入了沉思许久,看似一切明明白白,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太平思来想去,最奇怪的一处便是“同时”死亡。

“婉儿,你说这武承嗣急什么呢?”太平实在是不懂,“难道说他患了什么急症,所以才会这般迫不及待?”

婉儿也是想不明白这里,“殿下埋在他府中的细作可有消息?”

“我已经差李凌去问了。”太平算算时辰,“等李凌回来,应当会有消息。”

两人又等了片刻,终是听见有人叩响窗棂。

太平起身打开窗户,李凌从外跃入,恭敬地对着太平一拜,“殿下,有消息了!”

“过来详说!”太平飞快地掩上窗户,引着李凌走至几案边。

李凌对着婉儿一拜,便开口道:“探子回报了两个消息,第一个,武承嗣身体康健,并没有染上什么急症。”他目光狐疑,犹豫着说出了第二个消息,“第二个……藩地的细作回报,这几个月来,除平恩郡王府外,各地郡王府并没有招收新的贴身宫婢。”

“没有?!”太平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倘若下手之人不是后来混进去的,便是从一开始就在的。武承嗣若有这样的本事,那他暗中培植的势力便不可小觑。

婉儿却在这个时候摇头道:“不对!”她记得,武皇挑选宫人时她也在侧,“武皇就是怕伺候皇孙的宫人里混入武氏之人,所以宫人的出身都查了又查,武承嗣绝对不可能安插人近身皇孙。”

“这……”太平再次陷入了疑惑。阿娘办事更是滴水不漏,能逃过她法眼的人并不多,武承嗣确实不会有这样的能耐。

婉儿不得不重新梳理这些事。

她坐在几案边,重新拿了一张宣纸出来,平铺在了几案之上,很快便写下了“武承嗣”三个字。

“依常理看,此事最大的得益者是他,可最大的嫌疑人也是他。”婉儿仔细思忖,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记忆中的武承嗣不可能有那么深的城府,“殿下,我们试着跳出此事,再想想还有谁会是此事的得益者?”

太平依着婉儿的指引,很快便想到了两个人,“三哥跟四哥?”

“庐陵王远离朝堂多年,他在房州行宫只能算是闲人,平日宫门紧闭,无人出入。武皇看他看得甚紧,每隔三日便会有探子传回书信,言明庐陵王近况。”婉儿如实说着自己知道的,“韦氏那边可用之人也少,若是群情涌动,离陛下最近的也最亲的继承人,便只能是皇嗣。”

太平仿佛被什么狠狠地叩了一下心房。

四哥平日最是安静,只要他不开口,谁也不会注意到他坐在那里。母皇登基之后,将他们一家暂时迁入了东宫,派了羽林军时刻盯着。看管虽严,可是平日还是会有官员登门拜访四哥。

“皇嗣豢养了很多鸽子。”李凌忍不住提醒太平。

皇嗣饲养鸽子多年,不论是朝臣还是母后,都已经习以为常。就连上辈子,四哥与婉儿有飞鸽传书,她也是最后那段时光才知晓的。

可是虎毒不食子,四哥向来温厚,怎会做出这样的狠辣之事?!

“釜底抽薪,只要能坐实此事是武承嗣所为,皇嗣便是最大的受害者。”婉儿越想越顺,“到时候舆情掀起,武皇唯一能做的便是处置武承嗣,让位皇嗣,退居后宫。”

这一招倘若成了,可比宫变逼宫还要有效。

太平自然明白当中利害,她只是一时无法相信四哥会做这样的事。

“还有一事,先前便觉奇怪,如今忽然顺理成章了。”婉儿又想到了一事,“临淄郡王本该在开春时候动身前往临淄,却一病再病,宫中太医谁也查不出病根所在。”

太平脸色铁青,婉儿的提醒无疑是晴空响雷,震得太平木立当地。

李凌问道:“殿下,需要属下暗查此事么?”

“查,但凡有什么消息,立即飞鸽传书本宫。”太平立即下令。

“诺!”李凌已无话再报,当即从小窗翻出了正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寒风自小窗外透入正殿,吹得太平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婉儿起身将小窗合上,她站在窗前,迟迟没有回过身来,“倘若……真是皇嗣所为……”

“四哥不该是这样的人……”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太平都无法相信四哥是个为了权欲可以牺牲亲子的狠心人。

婉儿转过身来,烛光只能照亮她的半个身子,她的脸隐没在暗处,声音凉得像霜雪一样,“这辈子有许多事已经不一样了。”

是的,这辈子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太平握紧拳头,垂下了头去。

婉儿走近太平,牵住了她冰凉的手,肃声道:“若真是他,殿下这次万万不可重情。”她抬手抚上了太平的脸颊,“一个连亲生骨肉都可以下手的人,他日绝不会善待殿下。”

“我知道。”太平声音沙哑,覆上了婉儿的手背,“我不会让他有这样的机会的。”若真是四哥所为,她一定不会帮他遮掩。

婉儿清楚太平此时有多难过,她往前走了半步,顺势将太平拥入怀中,温暖着她,柔声安抚,“妾也不会给他机会。”

太平搂住了婉儿的腰杆,只觉寒意阵阵袭上心头。

婉儿轻抚太平的背心,即便一切好像顺理成章了,婉儿还是觉得忐忑。这种忐忑只在上辈子出现过一次,那是她伪造遗诏那一夜,心悸阵阵,一刻也停不下来。

第二日一早,太平将春夏与红蕊留在了公主府,反正一路有婉儿照料,也不必带太多的宫人。她与婉儿一同上了马车,在定鼎门前与四哥的人马会合之后,先行前往衡阳郡王所在的封地。

与此同时,在偏殿枯等了一晚上的武承嗣颓然坐在几案边,又饿又渴又困。几案上放着的酒,他一口也不敢喝。宫中的酒只有两种,天子高兴时赏赐的可以喝,天子不高兴时赏赐的绝对不能喝。

这一壶,应该就是后者。

“陛下驾到——”

终是等到武皇驾临,武承嗣激动地迎了上去,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左右羽林将士给五花大绑在了柱子上。

“姑姑!这是怎么了?”武承嗣慌乱无比,他自忖入宫至今,一直规规矩矩地缩在这偏殿之中,殿中的宫婢也可作证。

“下去。”武皇挥手示意众人先退下。

殿外的狄仁杰亲手将殿门合上,与众人一起退后了十步候着。

武皇走近几案,提起酒壶,往杯中倒了一杯酒。

“姑姑!”

“谁是你的姑姑?!”

武皇怒声厉喝,执杯走近武承嗣,咬牙道:“你手上沾染的,可是朕亲孙儿的血!你算什么东西!成日妄想东宫之位,若不是朕,你会有今时今日的荣华富贵?!家养的狗还知道不咬主人,你倒是厉害,一口就咬死朕的四个孙儿,你当朕真的杀不得你?!”

武承嗣不禁颤声道:“姑姑,你听我说,不,陛下,您听我说!”

“喝了它,朕会善待你的子女。”武皇将酒杯喂向武承嗣,这一刻,她一个字也不想听他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