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侍奉

武皇昨夜因为饮了酒的缘故, 所以睡得很沉。太平来到殿外时,候在殿外的裴氏如实回禀,武皇尚未起身。

太平看了一眼外间的天色,今日并没有早朝, 往年武皇即便不朝, 也会早早起身处理政务。今日,就让阿娘好好睡一觉吧。

“本宫候在殿外, 等母皇起身。裴氏, 你且下去休息吧。”太平挥手,示意裴氏退下。

裴氏迟疑地看了看殿下, 又看了看寝殿外值卫的羽林军,确认武皇是安全的,这才领命退下。

开启大宫门的时辰一到,便有当值的宫人将对外的大宫门打开。太平望着大宫门缓缓开启, 那个提灯当值的宫婢很是眼熟。她仔细想了想, 终是想起了这名户婢的名字, 韦团儿。

很快地,便有一人提灯从外走入,借着灯盏的微光, 太平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 正是她的四哥李旦。

只见李旦与韦团儿双目匆匆一对, 有些情愫不必多言, 便已显得明明白白。韦团儿微微垂首,轻轻地扯了一下李旦的衣袖。李旦快速往她掌心塞了一张纸条,韦团儿这才松了手,喜滋滋地捏着那张纸条,目送李旦走向这边。

似是觉察了太平的目光, 韦团儿赶紧收敛笑意,将脑袋再低了低。

李旦提灯走近宫檐下,这才注意到候在殿外的这名红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妹妹太平。

他也不知太平瞧见了多少,便有几分心虚,“昨晚太平可是歇在宫中了?”不然,太平不可能比他先一步来给武皇晨省,除非昨晚太平就歇在武皇的内院阁中。

太平微笑,“昨晚多喝几杯,便去上官大人那儿歇了一宿。”

李旦素知太平与婉儿交好,也没有多想什么,他又起了一个话茬,“昨日的国宴,据说办得很好。”

气氛略微有些僵硬。

太平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与四哥不再像当初那样亲密,甚至她还能觉察到四哥对她的戒备。

“四哥昨日应该来的,你是皇嗣,怎能缺席国宴?”

“太平,四哥的难处你真的不知道么?”

李旦说完这话,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解释道:“三郎病了很久,难受起来,就不断喊阿耶,我岂能离开?”

太平静静地看着四哥,经年称病保命,竟是练就了这样滴水不漏的说辞。

“咳咳。”

殿内响起了两声轻咳,太平听得出来,那是阿娘故意咳来提醒他们的。

太平恭声道:“母皇,儿能进来伺候您么?”

“进来吧。”武皇肃声开口。

太平推开了殿门,回头示意殿外的宫婢们将热水盐水都端进去,伺候武皇洗漱。李旦缩在殿外,没有母亲点名传召,他不敢贸然踏入寝殿。

武皇坐在床上,太平近身将她扶起,她的余光里没有瞧见裴氏,疑声问道:“你把裴氏打发了?”

“今日儿想好好陪陪阿娘。”太平说完,亲手抱了龙袍过来,给武皇穿上。

武皇意味深长地笑笑,“无事献殷勤,说吧,想跟朕讨要什么?”

太平顺着武皇的话茬接口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娘,儿想请休两日,去阿娘赐儿的庄子里,赏两天梅花。”

“嗯?”武皇侧脸看她。

太平坦荡地对上武皇锐利的眸光,“今次国宴,儿事事亲力亲为,实在是累人。”说着,她撒娇似的挽着武皇的手臂摇了又摇,“阿娘就让儿偷懒两日吧,好不好?”

“一个礼部就累着了?”武皇爱怜地捏了一下太平的鼻子,“去庄子可以,必须驸马陪同。”

太平就知道武皇会下这样的命令,她故作扭捏,“他一个武官,又不懂诗,陪儿赏梅,要闷坏儿的。”

提到“懂诗”二字,武皇立即想到了一个人,往日这个时候婉儿已经在身边伺候了,“婉儿呢?”

太平认真答道:“昨晚她贪杯太多,醉得不省人事,今早儿先罚了她,这会儿正在阁中抄经醒酒呢。”

武皇颇是好奇,“罚她?”

“对,不懂分寸,致使今日头疼不能伺候阿娘,难道不该罚么?”太平答得一本正经。

武皇却忍不住大笑道:“罚得好!”婉儿向来骨子傲,昨晚贪杯喝上了头,导致今日缺了差,太平罚得恰到好处。

正当此时,宫婢在殿门外禀报,“陛下,皇嗣来晨省了。”

武皇的笑意微敛,“让他回去吧,好好照顾他家的三郎。”这句话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一直候在殿外的李旦听得清清楚楚,“养好身子,立春之后便启程去临淄吧。”这些个孙儿都软禁在宫中也不是长法,开春之后,武皇会命人护送这几个孙儿去各自的藩地去当个富贵郡王。

如此,一来可以让天下人看见,武皇并没有圈禁李唐王孙的意思,二来把这几个孙儿养在外地暗中监控,也可以防止这几人长大了联手起事。

李旦恭敬地应道:“儿领旨。”他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便快步离开了这儿。

武皇失望地摇了摇头,“你这个四哥,真是难担大任。”

太平拿起梳子,为武皇梳理长发,一边梳,一边道:“四哥重情,阿娘也不要怪他。”

“重情,呵。”武皇自己生的儿子,什么心性她一清二楚。

内侍将朝堂送来的奏疏抱至龙案上,隔着屏风对武皇回禀,“陛下,这是今日的奏疏。”

“嗯。”武皇应声,“退下吧。”

内侍领命。

太平很快将武皇的长发盘起,重新整理了一遍武皇的衣冠后,亲手伺候了武皇洗漱。

武皇在龙案边坐下,她拿起一本奏疏,并不急着打开,侧脸问向太平,“想学么?”

“儿才说了要请休。”太平不是不想学,而是今时今日不能学。

武皇满意地笑了,“总要学的。”

“那也不是今日。”太平皱了皱眉,“儿去给阿娘传膳。”说完,便快步退出了寝殿。

武皇看着太平的背影,忍笑道:“鬼机灵。”说罢,她将奏疏打开,第一本就是王庆之的奏疏。

她一字不漏地读完了奏疏,脸上的笑意已是荡然无存。

“真是心急啊,承嗣。”

太平适时地端了早膳进来,搁在了案边,温声道:“阿娘,先用膳吧,趁热吃,不然一会儿凉了。”

武皇哪里还有食欲用膳?她最后能登上皇位,靠的就是最后那三拨浩浩荡荡的请愿。如今武承嗣依样画葫芦,她如何能不忌惮?

“阿娘这是怎么了?”太平觉察了武皇脸色不好。

武皇放下奏疏,拿起了朱笔,“你小时候,朕曾经问过你,想要这个么?你可还记得?”

太平认真答道:“记得。”

武皇把朱笔递向太平,“朕若给你,你敢不敢接?”

“母皇,臣不敢。”太平往后退了一步,立即跪在了武皇面前,“您要是真下了这样的旨,臣只能一杯鸩酒,自行了结。”

武皇似笑非笑,“不敢?”

“不敢。”太平答得坚定,抬眼迎上武皇的目光,继续道:“臣如今只有寸功,朝中许多大臣都比臣做得好,臣若在这个时候入主东宫,那是德不配位。臣被天下人非议便罢了,还会连累母皇,让他们有机会中伤母皇。母皇登基甫才数月,绝对不能让他们有这样的机会兴风作浪,所以臣愿意以死护卫母皇。入主东宫一事,既是不敢,也是不能!”

武皇欣慰地舒展了眉头,温柔地拍了拍太平的后脑,“你是个懂事的,可武承嗣不是。”

“这个时候也不能处置他。”太平真切剖白,“武李两家和,则天下安,武李两家裂,则天下乱。若是这个时候因为立储一事,母皇处置了武承嗣,只会寒了武氏的心,招致内祸,是以万万不可。”

武皇颇是惊喜,“朕还以为你不懂这些。”

“臣已是武氏的媳妇,自当为武氏考虑。”太平嘴角扬着一抹笑意,“臣也是李氏的女儿,也该为李氏考虑。臣的处境,其实与母皇一样,不是么?”

确实,武皇是李氏的媳妇,也是武氏的姑母。算起来,太平确实与她的处境很像。

武皇将朱笔收回,搁在龙案之上,沉声问道:“你不恨他曾经对你下手了?”

“恨,可那是臣的私事。”太平不瞒武皇,“大局当前,私事便只是私事,不可因一己之私,误了母皇的大业。”

武皇最喜欢听实话,她亲手扶起了太平,“朕如今遇上难事了,这一仗可不好打。”

“臣有一策。”太平迟疑开口。

武皇肃声道:“讲。”

“母皇可召见王庆之,听他陈情此事,然后令李昭德旁听此事。”太平点到即止。

武皇眸光微暗,宰相李昭德是李唐旧臣,一直拥护皇嗣,反对李储武氏,又是个性子刚烈之人。若能借他的手,收拾了王庆之,便等于敲山震虎,杀一杀武承嗣的野心。

甚至,还可以借机探探现今的朝臣,到底是拥护皇嗣的多些,还是拥护武承嗣的多些?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制衡各家势力,不容一家式微,也不容一家坐大。

帝王之术,莫过于此。

收拾的只是王庆之,出手的是李唐旧臣,她到时候只用出来当个和事老,一边打一板子,此事便能顺遂度过。

“太平。”武皇觉得这一计妙绝,“当真是长大了。”

“长大了才能与母皇并肩作战。”太平敬然说完,对着武皇一拜,“臣说过,母皇在前面走,臣在后面跟着,我们上阵母女兵,一定可以所向披靡。”

武皇放声一笑,“贫嘴!”面上是这样和蔼,她却悄悄思忖了一遍公主府的臣下都是些什么人。

自从太平得了镇国之衔后,她便有了开府的资格。可惜,这孩子并不像那些皇子,明明可以开府招揽人才,却只招揽一些散官小吏,修修诗集,搜集乐书,什么政事都不涉猎。哪怕她做过工部尚书,现下当值礼部尚书,也没见养成什么班子。

太平是个聪明的,也是个懂事的。

武皇喜欢聪明人,更喜欢懂事的人。

尤其像太平这样的孩子,献计妙,处事知分寸,只要她能诞下皇孙,武皇便有理由借势让她入主东宫。

这样的储君,武皇安心,也愿意教她更多的帝王之术。

自古储君不易做,太过聪明者,君王猜忌难有善终,愚钝者,臣子难服朝堂不稳。是以历朝历代的储君,都是天子千挑万选的天之骄子,善终者却寥寥无几。

“朕来处置此事。”武皇终是下了令,“太平你回去好好养身子,若是觉得驸马不够风雅,便把婉儿召去,陪你赏梅赋诗。”她殷切地期盼着她的皇孙,“早日寒症痊愈给朕生一个皇孙,这才是稳定国本的大事。”

太平乖顺地低眉领命,“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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