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私刑

数日之后, 武后责骂了武懿宗侵占良田一事后,将武懿宗打发去了临淄当刺史。是年入秋,洛阳大收,太平与民一起劳作, 洛阳内外, 赞誉不绝。

九月初九,太平难得地宣召了驸马武攸暨回府共聚重阳佳节。只是武后并不知道, 所谓共聚重阳佳节的夫妻, 其实是武攸暨与梅氏。那一日,是他们的嫡子生辰, 小娃生得粉粉嫩嫩的,总是眯着眼睛睡觉,极少哭泣。

太平给这孩子赐了名字,叫平安。她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平平安安长大, 等时机成熟, 太平会给他一个应得的名分。

这次再见武攸暨, 婉儿发觉此人身上的莽气收敛了许多,甚至看向太平时,眸底的不甘也消减了很多。这些转变应当是好事, 可对婉儿而言, 她还是无法对武攸暨有半点好感。也许, 等他与太平和离之事公诸天下, 那时候婉儿或许会对他的厌恶少一些。

重阳之后,太平给了武攸暨特许,每个月可以回府五日,但是绝对不允许在府中过夜。武后听了消息,更觉欣慰, 太平愿意召驸马回府,足见她与武攸暨的关系是可以修补的。武后也知道太平的性子,这个女儿是越逼迫越离心,倒不如放之任之,既然开了这样的好头,武后只期待太平调养好身子,给她一个期盼了许久的皇孙。

自从太平接管工部以来,账目清楚,管理有序,办了许多利民之举。这些事传到武后耳中,她只淡淡一笑,“还须砥砺,方成大器。”笑容虽淡,神情却是骄傲的。

太平实实在在地办实差,比那几个不成器的侄儿优秀太多。

武后提起朱笔,刚在奏疏上写了两个字,忽然开口,“婉儿也该回来了。”说着,她抬眼看了一眼殿外的天色,“再过两日,便是元月初一,大祭之后,就让她回来当值吧。”

太平办差如此妥帖,只怕离不得婉儿的提点。只是,路终是要自己走的,谁也陪不得谁一辈子。她倒要瞧瞧,离开了婉儿的太平,到底能有多少本事?

厍狄氏垂首,“诺。”

殿外阴云密布,零星地飞着雪花。

雪花翩然落下,有些落在檐头,有些落在梅花花蕊之上,有些……落在公主府寝殿的窗棂边,很快便被里面透出的暖意融化开来。

太平坐在几案边,脸色苍白,连唇色都比平日浅了许多。

婉儿将窗户关上半扇,快步走向衣架,抱了一件裘衣过来,温柔地罩在了太平的身上,柔声道:“殿下还是早些休息吧。”

每逢月信来时,太平总要遭几日这样的罪。疼得脸色发白,四肢冰凉。

太平强忍痛意,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无妨,减了寒药之后,疼得没上月那么厉害了。”说完,她示意婉儿坐在身侧,“婉儿你帮我磨墨,还差两页,我便抄完这本《大云经》了。”

婉儿心疼太平,坐下之后,心疼道:“最后两页,臣帮殿下抄吧。”

“这可不成。”太平倔强反驳。

婉儿无奈,只得默默地帮太平磨墨。太后与殿下,有时候确实很像,明明私下都是在乎对方的,可表达喜欢竟带了几分稚气。

那日巡完河道回来,太平便开始抄写《大云经》,她虽然没说缘由,可婉儿早已猜到她是送给谁的。

看着太平笔下的文字,每个字都端正又秀丽,一笔一划都藏了太平对武后的虔诚祝福。婉儿每次回去探视母亲郑氏,总会想起太平认真抄写经书的模样。母女连心,即便没有住在一起,也总是会想念的。

想到这里,婉儿摇头轻笑,挪了挪身子,坐到了太平身后,呵了呵手,搓暖之后,探入太平衣下,熨上了太平的小腹。

“你这样,本宫可抄不下去了。”太平叹息,侧脸看向婉儿,明知故问,“谁教你这般使坏的?”

婉儿笑道:“殿下抄殿下的,我只想给殿下暖着。”她的温暖气息拂过太平的耳翼,温柔得让人心酥。

太平笑意微浓,“只暖这一处可不成。”

“贪心。”婉儿嗔道。

太平搁下毛笔,转过身去,“今晚抱我睡。”

“诺。”婉儿含笑垂首。

“现下就睡。”太平想了想,剩下两页可以明日抄写,其实还来得及。

婉儿点头,“嗯。”说完,婉儿便将太平扶起,走至床边,亲手为她解衣除鞋,待伺候太平躺下之后,婉儿也除了自己的衣物,钻入了被下。

凉……

婉儿虽说已经习惯了太平这样的体温,可每次拥住这样的殿下,她总是心弦一颤,弹得一颗心涩涩发苦。

太平像是小猫儿似的蜷起身子,窝在婉儿的怀中。不管在外她是如何的霸道,在两人独处之时,她若不舒服便会这般黏人。

婉儿拢紧双臂,轻抚太平的背心,柔声道:“我在。”只是不知这样的相守,武后还容许她们多久。

“嗯。”太平喜欢婉儿说的这两个字,能多一日便赚一日。太平知道,翻过年后,大唐将迎来一个新的时代。阿娘将会在这一年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位女皇,改唐为周,开启红妆朝堂的先河。

婉儿应该回去。

只有回到阿娘身边,婉儿才能回到巾帼宰相的轨迹上去。她有她的抱负,也有她应该走的道。若是将她一味地宠在这闺阁之间,等同折了她的羽翼,囚了她的身心,让她沦为了寻常女子。

虽说舍不得,可太平必须先放这个手。

“婉儿。”

“嗯。”

“元月初一大祭之后,帮我把《大云经》送给阿娘。”说这句话时,太平揪紧了婉儿的内裳衣领,生怕她误会什么,“我只是……唔!”

婉儿猝然一口吻住了她,将她后面的话全部吞下。

她怎会不懂殿下的心意,这正是太平最可贵的地方。殿下宠她,也纵她,爱她,也敬她,把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喜欢。

这世上的君王,哪个真正把后宫女子当人来疼爱?喜欢了,便是爱妃,不爱了,便是贱人。上辈子她在宫中数十载,这些事听过太多,也看过太多。说白了,君王的女人不过是君王宠爱的猫狗罢了,甚至有些还不如猫狗。

太平忽地挣脱了婉儿的唇,呼吸微沉,警告道:“明知道本宫月信来了,你还撩拨本宫。”

婉儿笑了笑,看着太平被吮得通红的唇,不知餍足地又凑了上去,狡辩道:“臣……没有。”

太平骤然翻身,把婉儿压倒在了身下,扣着她的手腕高举过头,按在了枕上。她双眸微红,嗓音似是被什么给烫哑了,“没有?”

明明就有!

婉儿原本确实没有的,可瞧见了太平情动的模样,这下是真的有了。

“殿下先松一松手。”

“不松。”

太平知道的,倘若她松了手,婉儿定有后招。

“松一松,好不好?”

婉儿楚楚动人的声音就像是一把温柔的小刀,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太平的所有防备,将她一击溃散。

太平的心早已酥透了,双手的劲道一卸,便被婉儿翻身压下。

两人的青丝纠缠在了一起,难分难舍。

婉儿坐在太平腰上,居高临下睨视公主,眼角染上了一抹媚色,“今晚,殿下就是殿下。”这些最后厮闹的光景,她只想暂时放下那些规矩,从心所欲,与殿下好好度过。

“好大的……”太平仰望着婉儿,意味深长地道,“胆子。”

“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么?”婉儿沙哑开口,“臣斗胆,请殿下做臣的裙下之臣。”

太平只觉心口被什么狠狠一击,烫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她覆上了婉儿的腰杆,轻轻勾起她的衣摆,笑道:“诺。”

太平忽然懂了,为何世上会有君王贪慕美色,从此不早朝。

婉儿,便是她此生最难以抗拒的美色。

寝殿外的雪越下越大,敲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飘入殿中的雪花在地上渐渐融化,与殿下细品的那朵红梅一样,化作了蜿蜒的春水。

第二日一早,厍狄氏来了府上,传告武后的口谕后,便回宫复命去了。

太平抱着暖壶看着婉儿,认真问道:“你也料到了?”

“殿下也一样,不是么?”婉儿微笑回答。

虽说太平知道会有那么这天,可真到了这一天,她还是舍不得的。

婉儿瞧见太平露了戚色,哄道:“臣有臣的战场,殿下也是知道的。”

“知道。”太平低头牵了婉儿的手,“明日回去,可要事事小心。”

“嗯。”婉儿紧了紧太平的手,“臣不在殿下身边,殿下也要事事小心。”她之所以想回去,不单单是为了回到轨迹上,还因为这几个月来狼狈为奸的武承嗣与武三思安静了太久,她隐隐觉得,这两人定是在憋什么阴招。

只有回到武后身边,才有机会接触武三思。以她上辈子对武三思的了解,她有九成把握拿捏此人。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况且,她给太平谋划的第一刀,必须借武承嗣的手挥下。若是一直留在太平身边,这一刀的威力可就小多了。

“殿下。”婉儿一念及此,郑重开口,“臣回宫之后,不论殿下听到臣的什么流言,只请殿下一个字都不要信。”

太平蹙眉,“你想做什么?”

婉儿如实回答,“臣要拉拢武三思。”

太平的脸色沉了下去,“不准!”

婉儿进言,“这是殿下帝业的第一步,臣必须走这一步!”

太平的呼吸更沉了,“你若与他往来多了,那些流言蜚语定是脏得厉害。”上辈子太平就恨极了那些流言。

婉儿微笑,“不入地狱,怎求正果?”

太平收拢手指,把她牵得紧紧的,那些劝说的话在喉间辗转反侧,她知道她就算说出来,婉儿也不会听她的。

婉儿决定的事,上辈子太平就劝不回来。

“别怕。”婉儿亲了亲太平的脸颊,真挚道:“只要殿下信我。”

“我自是信你的,只是信不过武三思罢了!”太平别过脸去,似是微恼,甚至语气之中还透着一丝酸涩之意。

婉儿覆上太平的脸颊,打趣道:“殿下好酸。”

“本宫就酸了!”太平一勾婉儿的腰杆,逼着她紧紧贴在了身上,咬牙道:“婉儿是本宫一个人的婉儿!”

婉儿不禁笑出声来,“是,是殿下一个人的。”

太平虽然笑了,心却是为婉儿悬着的,“武三思并不是善类,你行事要加倍小心,别只顾了一边,便忘了阿娘也是盯着的。”

“嗯。”婉儿才应了一声,便被太平扯开了衣领,一口吻了上去。

她倒吸了一口气,羞恼道:“昨晚还没够么!”

“昨晚是婉儿招惹本宫的,今早是本宫见色起意的。”太平无赖地答了一句,笑道:“就该给你好好长长记性!”

于是,上官大人在新年第一日,不得不穿上极为拢身官服,将领子拉了又拉,生怕那些公主留下的吻痕不小心落入了武后的法眼。

这些吻痕火辣辣地灼着她的肌肤,仿佛在时刻提醒她,殿下一旦醋了,也是会对她动“私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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