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武氏

武三思被抬回府邸的那一日, 武承嗣匆匆赶来探视。武三思疼得脸色发白,半身血污,趴在榻上一动也不敢动。

大夫小心翼翼地剪开了他的血污衣裳,每一下撕扯, 都让武三思倒抽凉气, 偶尔破口大骂一两句。

武承嗣看这伤势,已有了断言。想来他们这个姑姑确实是怒了, 是以这次的杖刑每一杖都打在实处, 半点情面都没念。

“你做了什么,竟惹姑姑这般愤怒?”武承嗣忍不住问道。

武三思瞪了一眼正在上药的大夫, 大夫知趣地暂先退出房间。

“还不是那个蠢货!”武三思越想越怒,武攸暨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傻子!给公主的药可是武攸暨要的,不是他武三思想给的!怎的到了最后, 全部罪名都让他武三思给背了, 惹得姑姑发这么大的火, 险些把他的小命都给打断了。

武承嗣惑声问道:“哪个蠢货?”

“还有哪个蠢货?武攸暨!”武三思提到这人就气得厉害,“我好心好意给他谋事,送他男子服用的好药, 他反倒跟我讨要女子用药, 事没办成, 反倒全部捅到姑姑那里去了!”

武承嗣眸光微沉, “这下怕是打草惊蛇了。”

“何止!”武三思颇是不服,“日后没有公主传召,武攸暨都不能回公主府,如此一来,公主肯定怀不上孩子。”

“你可知姑姑把工部给了公主?”武承嗣更在乎这件事, “你瞧你贸然行事,反倒给他人做了嫁衣!”

武三思没想到姑姑不单打了他,还顺势涨了太平的势力,“这……这……”

“照说……”武承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大婚那日,公主对攸暨那般主动,攸暨对她下药,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武三思经武承嗣提点,也发现了蹊跷之处,“对啊!姑姑说,公主体寒,不宜有孕……先前公主看起来脸色红润,不像是体寒之人啊。”他的话戛然而止,对上了武承嗣的阴冷目光,寒声道,“难道说,她早有提防?”

武承嗣目光暗沉,“先前兖州一事,她便与我势同水火,这次嫁入武氏,她肯定会提防我们……甚至提防攸暨……”想通了这一层,武承嗣很快便想到了另外一层,“也许,我们都小看了她。”

武三思也觉察了这点,“兄长的意思是,今次之事,是公主有意而为之?”倘若如此,太平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城府,若让她坐大势力,必定是个难缠的对手!

“对我们武氏连消带打,连驸马都给拦在公主府之外,试问,今后还有谁能威胁到她?”武承嗣不得不承认,太平这一击实在是妙极,既收拾了武三思,也收获了武后的心疼。

武三思脸色凝重,“兄长,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姑姑这次打了你,其实变相的也是在敲打我。”武承嗣摇头,“至少半年之内,你我得收敛一二,切勿与公主正面冲突,否则吃亏的只能是你我。”

“可恶!”武三思不甘咬牙。

武承嗣拍了拍武三思的肩膀,正色道:“她再厉害,也只是个女人,要收拾她,其实不必你我亲自出手。”

“哦?”武三思听出了武承嗣的话中深意。

武承嗣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这世上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武三思心领神会,夸赞道:“高!”

只要给公主按个“淫、荡”之名,她就算谋再多的权,也动摇不了他们武氏的地位。毕竟,女子失德便是罪过,天下男子皆会视之下贱,甚至还会流传出更多的谣诼,让她彻底身败名裂。

一个身败名裂的公主,就算他日的孩子有李武两家血统,单凭她这个生母的污点,这个孩子便不是最好的储君人选。

天下臣民定不希望太孙生母是个枉顾纲常,恣意张扬的失德女人。

如今公主执掌工部,定是少不得与底下男臣会面,要坐实公主失德,机会一定不少。只是,如今正值风口浪尖,武三思与武攸暨才出了这样的事,若是公主突然失德,武后必定会细查到底,给太平把案子给翻过来。太平颇有心机,这些日子定是处处防备。这个时候绝对不宜下手,最好耐心等上数月。

等武后淡忘了公主被下药一事,等太平放松了对武氏的警惕。

“三思,今年你就好好养伤。”武承嗣安抚武三思,也是下令武三思,“切勿轻举妄动。”

“好,兄长,我都听你的!”武三思重重点头。

武承嗣探视完武三思后,又往驸马府跑了一趟。武攸暨闭门谢客,是以武承嗣并未见到武攸暨。

武攸暨贵为驸马,竟被公主这般拦在家外,有家归不得,作为丈夫实在是一辱。武承嗣不禁嘲然一笑,武攸暨八成是躲在驸马府不敢见客。

此时的驸马府中,武攸暨趴在床上养伤,兄长武攸宁一直在照料他。经过一夜的反省,武攸暨只觉汗颜。

太平待他已经是情深义重,若不是念及年少旧情,太平完全可以让武后从严治罪,丢了驸马事小,说不定脑袋都要搬家。

这样的好姑娘,他竟然还对她做出下药这种下作事情,他只觉得自己糊涂之极!就算他真占了公主的身子,虽说也算是名正言顺,可公主那般骄傲,只怕一生一世都不会原谅他。贪一时之欢,换公主一世之恨,他简直罪该万死!

武攸宁见他静默着不说话,很是反常,忍不住问道:“攸暨,你在想什么?”

“阿兄,我犯了大错。”武攸暨懊悔之极,怎能被族兄蛊惑,做出这样的蠢事。

武攸宁摸了摸武攸暨的后脑,“公主心善,她这次忍下这样的委屈,已经是仁至义尽,否则,只怕我们都要人头落地。”

武攸暨半撑起身子,认真答道:“阿兄,我以后再也不听族兄他们的话了!”

“他们……”武攸宁欲言又止,眸光忽然沉下,“虽说我们都姓武,可我们的道注定不同。攸暨,姑姑把她最宠爱的公主许了你,你可不要被他人利用,做出忘恩负义之事。”说着,他忍不住提点武攸暨,“公主有体寒之症,他们没有提醒你,反倒蛊惑你让你与公主行床笫之事,你好好想想,他们真的把你当兄弟么?”

武攸暨听得背心发凉,他虽说不是绝顶聪明之人,可也能顺着兄长的提点猜出武三思究竟是什么用心。

“平日他们鲜少来府上拜访,可自从你与公主成婚之后,武三思有事没事便往公主府跑,你当他真是来探望你的?”武攸宁说完,想到了那个温顺可亲的弟妹,叹息道,“若是弟妹没有走那么突然……”

提到梅氏,武攸暨的心只觉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一下。

公主冒着欺君之罪,与他一起瞒天过海,为的就是为他保全妻儿,这般深情厚谊,他怎能色、欲熏心,仗着不甘肆意妄为。

如此一来,太平不是更厌恶他了么?

太平那样美好的公主,自是见过许多比他还要好的少年郎,若是连堂堂正正都做不到,他如何再入她的青眼?这不是推着太平往外走么!

“阿兄,我知道往后该怎么做了。”武攸暨羞愧之极,妻儿尚在,便起这样的歹念,易地而处,太平厌恶他合情合理。

事到如今,最该做的便是让太平不那么讨厌他。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这日黄昏,知匦使循例将收集的铜匦密报上奏武后。

武后翻看几页之后,视线突然停在了那页密报上,话却是问向厍狄氏的,“太平这几日一直在神都外?”

厍狄氏如实回答:“回太后,确实如此。”

武后把密报递向了厍狄氏,“密报说,太平纵马入田,踩毁不少农田。”

厍狄氏接过密报,轻笑道:“臣请太后明日微服出城,听一听农户们的话。”

“哦?”武后忽然来了兴致,“为何你说不得?”

“事关司农卿武大人,臣不敢多言。”厍狄氏实话实说。

武后眉心微蹙,“武懿宗?”

“正是。”厍狄氏惜字如金,有时候上告朝臣,说得越少越好。

武后沉眸,“也好,哀家便出城瞧瞧。”

第二日早朝之后,武后便换上了常服,由裴氏与厍狄氏跟着微服出了宫。在紫微城待了太久,武后已经许久不曾踏出那道宫门。

马车之外,不时传来坊市间的吆喝声,这样的烟火气远离了武后很多年。

她也曾经年少过,也曾趁着上元佳节穿坊过市,拉着当年相好的姐妹,享受都城的繁华与热闹。

武后会心轻笑,掀起车帘,望向车外。

这些百姓都是她的子民,这座神都是她治下的帝国中心,相信在不久的将来,神都将会成为万邦来朝的天下第一大都。

只要这样随便想想,武后就觉得心中那团火烧得更炽热了。

李唐王孙还差几个没有收拾干净的,祥瑞之事也还欠那么一两出戏,她还要耐心地等上一阵子,才能等到这个顺理成章。

马车缓缓驶出神都城门,极目之处,远山青翠,良田千亩,不少农户正在农田中除草捉虫,忙得不可开交。

民以食为天,这数年来,百姓们经历了数次灾荒,是以武后对农事也很是看重。工部的差事烦杂,她将工部交给太平,其实也有考验之意。

若是连工部都打理不好,如何治理天下?即便她这个阿娘尽力将她扶入东宫,只怕也难服天下臣民。

“太后,你瞧那边——”

裴氏眼尖,瞧见了老远处的太平,低声提醒。

武后沿着裴氏的提醒,望了过去,只见太平与婉儿身上都系着襻膊,并肩站在田埂之上,认真聆听着农妇们讲话。

半月不见,太平的面色确实好多了,甚至还被晒黑了不少。

武后好奇这个女儿到底这几日做了些什么,当即放下了车帘,肃声道:“过去瞧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