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大火

“驾!”

车檐之下荡着两盏昏黄的灯笼, 随着马车的前行,带着微光穿入了山道中的浓雾之中。入夜后的山路很是不好走,夜林深处不时响起些许野兽的吼声,听得人心惶惶。

马车之后只跟了一队二十人的骑兵, 当先的两人高举火把, 不时警惕地左右顾看,提防林中会不会突然扑出黑熊一类的猛兽。

红蕊跟着婉儿坐在马车之中, 紧张地劝道:“大人, 还是天亮再赶路吧,您这样把大部队扔在后面, 就带了二十余人,万一遇上什么流寇……”

“嗷呜——”

林间响起了一声野狼嘶嚎,红蕊慌忙揪住了婉儿的官袍衣袖,急道:“大人, 有狼!有狼!”

“吁!”

突然, 赶车的羽林将士勒停了马儿。

“怎么了?”婉儿掀起车帘问道。

羽林将士跳下马车, 按剑往前走了几步,苦声道:“又遇到……树倒了。”

婉儿蹙眉,这已经是她去兖州路上遇上的第七次树倒拦路了。白日赶路接连遇上这样的事, 所以她今晚选择了走夜路, 没想到还是被人抢先一步, 砍断树木挡了道。

神都离兖州平日只须十日, 可她这一程竟是走了半个月,离兖州却还有半日的脚程。

“快些挪开,赶紧赶路!”婉儿下了严令。如今她是武后身边的红人,这些羽林将士都不敢低看她,听她下了令, 便开始清理起山道来。

山中寒意颇重,婉儿已经分不清是因为忐忑,还是因为天凉,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冷战,总觉得兖州似是要发生什么大事。

到底是谁一直在拦着她赶赴兖州?

是太平,还是其他人?

婉儿细想上辈子的事,八月越王李贞将举兵叛乱,豫州离兖州也不远,万一有人趁机栽个莫须有的谋逆罪名在太平身上,太平只怕根本来不及辩驳,便成了他人的刀下亡魂。

要快!

哪怕这是一道伤人的赐婚诏书……只要能保护太平无恙……

只有活着,才有将来。

婉儿越想越急,索性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卷了卷官袍的衣袖,准备动手帮着羽林将士搬动断木。

这些人实在是够狠,砍断十余棵松树拦道就算了,还在远处没有横木的山道上凿出了不少横坑,马车根本就过不去。

这是铁了心的不让她去传旨!

“嘶!”

木茬忽地在婉儿掌心划出一道血口子,她不禁痛嘶一声。

羽林将士急声道:“大人回车上稍待,末将保证,半个时辰之内,必定填平前面那些横坑!”

婉儿着急,轻咬下唇,“要快!”

“诺!”羽林将士哪敢怠慢,领着兄弟们把横木抬到一边后,便开始斩枝为锹,撬动山道两侧的泥土填平横坑。

婉儿远望山道尽头,山雾浓郁,阴沉不堪。

太平。

婉儿只觉心房突然一抽,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不安感瞬间放大开来,像是无数条细线一瞬绷紧了心房,勒得她几欲窒息。

红蕊不放心婉儿,急忙抱着大氅跑了过来,把大氅罩上了婉儿的身子,瞧见了她手上的血渍,忧色道:“大人你怎么伤了啊!”

“不对……不对……”婉儿哪里顾得手上的伤,紧紧捉住了红蕊的手,“兖州……只怕要出事了!”

红蕊也急,可现下大人的伤处还在流血,“大人先冷静下来,容奴婢先帮大人包扎伤口。”

婉儿心急如焚,如今山道不通,她也没法子赶去兖州看个究竟。

红蕊也不知如何劝慰婉儿,她只知道大人从未这样害怕过,她给婉儿包扎伤口时,婉儿一直在轻颤着。

羽林将士实在是高估了他们二十一人的战力,也低估了这些横坑的数量,二十一人埋头填坑一直填到了天亮的时候,终是可以继续上路。

只是,他们累了一夜,就算是赶路,脚程也比平日慢了一半。

原本可以正午时分抵达兖州的,最后却在傍晚时候才赶至兖州城下。

兖州城的气氛很是不对,日头尚未落下西山,城门便已关上。瞧见婉儿这队人马靠近,城头守将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领队的羽林将士仰头对着城头上的守将亮出令牌,“末将护送上官大人来此宣旨,速请公主殿下出城迎旨!”

婉儿坐在马车之中,昨晚的伤处还裹着红蕊的帕子,她的膝上放着装着两道诏令的盒子。这是太平的护身符,也是凌迟她与太平的利刃,看似有两条路可选,生路却只有一条。

守将脸色铁青,对着身边的副将嘀咕了两句,只见副将一路跑下了城头,却不是来开启城门的。

婉儿等了半晌,没有等到城门打开,她忍不住掀帘探出马车,肃声问道:“殿下何在?诏令已至城下,为何迟迟不出来接旨?!”

“这……这……”守将迟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婉儿仰头,厉声问道:“如此吞吞吐吐,这兖州城究竟发生了什么?!”话音刚落,紧闭的城门突然打开,兖州刺史杨琼穿着官服迎上前来。

“使君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还请使君莫怪。”说完,杨琼示意婉儿入内说话。

路过城门附近的百姓们探头往这边瞄了两眼,神色异常,说不清楚是哀伤还是愤怒。

“殿下人呢?”婉儿并没有立即进城,照常理而言,殿下应该早就出城相迎,怎会打发个兖州刺史过来。

杨琼为难地皱了皱眉,“这个……”

“说!”婉儿再喝。

杨琼也不敢得罪婉儿,她虽只是女官,却是太后身边的内臣,她说一句好话,可比其他大人举荐有用得多。

“公主……公主勾结……”

当婉儿听见“勾结”二字后,心房瞬间凉了大半,不由得捏紧了怀中的盒子,咯咯作响。

杨琼根本就不敢抬眼看婉儿,这些话说得心虚之极,只因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实证,准确说,是太平根本就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实证。

昨晚那场府衙大火,起得仓促,火焰蹿得极快,很快便将府衙吞没在了火海之中。

“勾结……豫州越王谋反……下官昨晚率兵包围府衙时……公主自知无处可逃……便纵火……自尽……”

“一派胡言!”

婉儿没有让杨琼把话说完,红着眼眶大喝之后,将盒子递给了身后的红蕊,跃下马车头也不回地奔入了兖州城。

“快跟着大人,保护大人啊!”红蕊急忙吩咐左右羽林将士。

十名羽林将士急忙翻身下马,快步追着婉儿去了。

殿下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春夏只怕也劫数难逃。

红蕊的眼泪很快便涌出了眼眶,哑声吩咐,“速速进城,听候大人吩咐。”是留在兖州查清一切,还是回返神都禀告太后,都等婉儿一句话。

剩下的羽林将士领命之后,便赶车载着红蕊进了兖州城。

婉儿跑得很快,早已顾不得旁人会如何看待她这样的失态。紧跟她的羽林将士也颇是吃惊,他们从未见过上官大人如此焦急奔跑的模样。

只慢了一日……就一日……

她的殿下竟遭了横祸……

府衙的狼藉焦土渐渐出现在了婉儿的视线之中,她的脚步忽地慢了下来,眼前的一切瞬间模糊,一股强烈的酸涩之意袭上心头,宛若利刃一寸一寸地割着她的心房,不给她个痛快,绵长又痛苦。

残阳余晖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拉的颀长,清楚可见她每走一步都在颤抖。

殿下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

她怎么可以食言?!

她与殿下明明说好的,明明什么都说好的……

眼泪沿着婉儿的颊边滑落,摔碎在她的脚下,这一刻,她终是明白上辈子的太平那时候有多难过。

潇湘水断,玉碎连城。

岂止如此!

太平就是她的命,就是她的天,若是命没了,天塌了,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殿下……”她一开口,嗓音已是一片沙哑,只觉喉间涌上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她真的不要她了么?

真的舍得就这样……走了么?

生要见人,死也要……不!殿下一定没事,一定还活着!

杨琼从后面快步走了上来,劝道:“使君还是先回驿馆休息吧,这里又脏又乱……”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因婉儿看他的眸光充满了杀气。

虽说她只是个内官,只是一个姑娘家,可杨琼当官半生,从未见过这样让人胆颤的眸光,仿佛可以瞬间洞穿他的心虚,将他一眼看透。

“使……使君……”

婉儿大声下令,“你说殿下谋反,可有人证物证?!”

杨琼心虚得倒抽一口凉气,他总不能说物证在神都武承嗣大人手上吧。

这场大火如此蹊跷,加上沿途一直有人故意拦阻,此事一定另有内情,婉儿无论如何都要查个清楚,还殿下一个公道!

“殿下在兖州赈灾一年有余,若有反心,何须等到今时今日!”婉儿往前一步,逼问杨琼,“没有人证,亦无物证,你凭什么说殿下与越王勾结造反?!”

杨琼哑口无言,“若……不是心虚……为何要纵火……”

“大人是兖州刺史,此事大人不知,竟还要问我?!”婉儿双眸血红,狠狠盯着杨琼,逼近他一步,“太后素来宠爱殿下,若是知道殿下出了这样的横祸,大人又空口无凭攀咬殿下一个谋逆之罪,大人可知自己是什么下场?!”

杨琼身子猛地一颤,“本官有物证……”

“物证何在!”婉儿怒喝。

杨琼只得老实交代,“早就送去了神都……”

“为何我与太后只字不知?!”婉儿再问。

“在……在武大人手里……他应该会交给太后……”

“哪个武大人?!”

“春官尚书……”

婉儿倒抽了一口凉气,恨声道:“春官司掌礼制,怎会违制受理谋逆之案?杨琼,你好大的胆子,连武大人也敢攀咬!”

杨琼急声道:“使君,我句句属实啊!”

正在这时,收整焚毁现场的汉子大声一呼,“大人,小人找到尸首了!”

婉儿蓦然回首,夕阳余光刺入她的眼底,逼得她双眸胀痛,视线再次模糊了起来。她不顾一切地跑入废墟深处,看着那些汉子将好几具烧焦的尸首从坑里刨出来。

血肉已经化为了焦土,最先拖出来的四具尸首身上还残余着甲片,那是伴随公主的武士铠甲。

很快地,从这些武士下面又拖出了两具女子的尸首。

“这……这好像是……殿下的尸首……”

人群之中有人颤声冒了一句,随后便听见红蕊的一声惊呼,“不好!大人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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