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面具

星屑绚开, 在月光的渲染下极是明亮。

可不管烟火如何绚烂,也不如此时人海深处的那个心上人笑容明媚。

“殿下!”春夏瞧见了北市人群中仰头望向星幕的婉儿,话只说了一半,视线便落在了婉儿身侧的红蕊身上。

“洛水浮桥边见。”太平匆匆叮嘱一句, 便径直走向了卖昆仑奴面具的摊子。

“姑娘, 买个面具吧,您瞧我这儿的面具, 可都是……”摊主还没来得及说完, 便瞧见太平拿出一串铜钱,往摊子上一放。

“我要这个。”太平选了一个最寻常的昆仑奴面具, 今日的洛阳街头,有许多人戴这样的面具。

“姑娘,您这钱都够买十个了。”摊主大惊,连忙把多余的钱还回去。

“春夏, 你挑几个拿给后面的。”太平随口说完, 将帷帽拿下递给了春夏, 给她递了个眼色,便将面具戴了起来。

春夏随手抓了几个面具,转身送向跟着的四名羽林将士。

羽林将士拿着面具, 迟疑地往太平这边看来, 只见太平对着他们歪了歪脑袋, 话却是说给春夏的, “春夏,你瞧我,凶不凶?”

春夏忍笑,配合道:“最凶的面具都在奴婢这里,不信等他们戴上, 您瞧一瞧。”说着,她催道,“还不快戴上?”

四名羽林将士知道这是公主起了玩心,戴上面具也不是瞧不见公主了,便开始分神佩戴面具。

太平看准了机会,提起裙角就往人海深处挤去。

今晚虽是晴夜,可夜风还是透着雪寒,所以街头往来贵者,不是披着大氅,就是裹着锦裘。太平带着面具往人群中这一钻,就像是鲫鱼跃入了江河,一时之间,羽林将士也不知哪个穿着玄色大氅的是公主。

“殿……小姐!你去哪里了啊?”春夏故作担心,大声呼唤,“你们快去把小姐找回来啊!”

四名羽林将士也慌了神,来不及扯下脸上的面具,便挤入人群之中,拉扯与公主体型相似之人找寻公主。

春夏趁着羽林将士们全神贯注时,悄然往后一退,朝着红蕊的所在走去。

天上的烟花次第绽放,投落人间的光影忽明忽暗。

婉儿看了片刻,终是低下脸来,“红蕊,走,我们去那边先买两个胡饼。”话音刚落,便瞧见一个带着昆仑奴面具的身影迎面而来。

“跟我走!”太平说得匆匆,先一步扣住了婉儿的手,拉扯着婉儿就跑。

婉儿还陷在惊怔之中,可听见那熟悉的嗓音,她只来得及轻讶一声,便情不自禁地扣紧了太平的手,跟着公主往洛水边跑去。

“大人!”红蕊大惊,哪里来的坏人,就这样把大人给勾走了!她刚欲追去,便被身后人一把揪住了衣袖。

“登徒子!”红蕊下意识地一声厉喝,咬牙抡起拳头便转身挥向身后。

“啊!”春夏根本没想到红蕊会突然这般“凶恶”,硬生生地吃了红蕊一拳,不偏不倚,竟是打在了她的右眼上。

红蕊看清楚是谁后,又是惊喜又是歉疚,急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让我瞧瞧,可伤到哪里了?”

春夏忍痛,不悦地道:“下手那么狠,你是多想要我的命啊。”说话间,本想揉一揉被打的地方,可指腹才触上眼眶,便痛得连连倒抽凉气。

“别动,别动,我瞧瞧!”红蕊捧住了春夏的双颊,凑近一看,果然又红又肿,只怕明日是要乌青的。

春夏已经许久没有与她这般靠近,红蕊的气息落在脸颊上,竟让她的心像是烟花一样璀璨炸开,咚咚作响。

“算了!算了!”春夏不自然地摆摆手,她就怕红蕊再这样近身,会忍不住在众目睽睽下亲她一口。

红蕊焦急,“怎么能算了?走,我带你去看郎中。”说着,便拉着春夏欲走。

“看郎中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跟大人还等着我们呢。”春夏扯住了红蕊,忍痛给红蕊眨了下眼睛,低声道:“跟我来!”

红蕊这下终是明白了,为何大人不惊不惧,被陌生人牵了就走,原来那人是殿下啊。

“嗯!”红蕊这下算是放心了,再看向春夏时,却又不放心了。

她跟着春夏往南走了十余步后,忽然拉住了春夏,“不成,还是得先看郎中!”

“可是殿下还……”春夏不放心殿下单独一个人。

“殿下定有许多话想跟大人说,我们就不要去吵扰她们了。”红蕊很快给出了理由,“走,跟我去那边看郎中。”红蕊记得,北市里面有一处医馆,方才还跟着大人路过了。

春夏想了想也是,这个时候殿下应该不会希望被人打扰。况且,她也有很多话想说给红蕊听。

踏着烟花落下的光影,沐着檐下各色花灯投落的斑斓,太平牵着婉儿一路小跑,一路侧脸顾看婉儿。

终是可以牵着她的手,终是有机会可以一诉衷肠,今晚的偶遇实在是珍贵之极。太平只想多看婉儿几眼,只想多牵她一会儿,多感受一下婉儿掌心的温暖。

婉儿被她看了一路,只觉双颊微烫,等跑出北市后,太平的步子徐缓下来,婉儿忍不住嗔道:“还看?”

太平哑笑,面上戴着昆仑奴的狰狞面具,却孩童似的歪头挑衅,“我就看了,怎的?”说完,生怕那四名羽林将士跟上来,催促道:“婉儿,走,我们去洛水边等春夏跟红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嗯。”婉儿自然知道太平不可能只带一个春夏出来,便继续跟着太平往洛水边去了。

上元佳节,有许多人在洛水边放水灯许愿,这会儿天上有烟火,河上有水灯蜿蜒不绝,倒也算是相映成趣。

河边肯定是没有说话的清净地方。

太平的视线最后落在了码头上,雇只花船畅游洛水也是不错的。她一念及此,便不做半点迟疑,牵着婉儿便往码头上走,直接对着候在码头上等开张的船夫递去一锭银子。

“今晚这船,我包了。”

“小姐快请!快请!”

船夫没想到今晚会遇上这样的大善人,一锭银子足够买好几只他这样的花船了,连忙哈腰请两位小姐上了花船。

太平与婉儿刚上了甲板,便听船夫问道:“今晚二位小姐想去哪里赏月啊?”

“就在洛水上走个来回,哪儿景好,便在哪里赏。”太平随口吩咐后,牵着婉儿的手钻入了内舱。

内舱的灯火微亮,太平牵着婉儿坐定后,船夫便在船尾摇起了船橹。

花船悠然荡离了码头,驶向了水灯深处。

内舱左右各有一个圆形小窗,左边的竹帘子已经全部放下了,是以月光也好,烟火也罢,光影便从右边的小窗透入,恰好落在了太平的侧面。

婉儿心跳微乱,一手捏住了面具的下颌,只轻轻地一推,便将面具推高,露出了那张她日思夜想的脸庞。

面具下的心上人笑颜如花,五色斑斓的光影映衬在太平脸侧,她的眸光中涌动着深切而浓郁的思念,不等婉儿反应,便不管不顾地一口吻了上来。

“殿……”婉儿微惊,这帘子还开着一半,舱门的那块垂帘也只放了一半,她们这般孟浪,万一被人瞧了去,那可不是什么小事。

只是,太平并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很快便将她的气息全部揉碎。

思念是最烈的火,足以烧毁所有的理智。

这难得的亲近,任何言语都显多余。

直到几欲窒息,两人才不得不松开彼此的唇,恋恋不舍地分了开来,只能借由一个拥抱,宣泄所有的思念与牵挂。

洛水岸边此时有多热闹,花船内舱此时便有多安静。

两人的心口相贴,猛烈跳动的两颗心也像是贴在了一起,砰砰直跳。

太平侧脸,轻咬婉儿的耳垂,哑声轻唤:“婉儿……婉儿……”

谁能禁得住情人间这种一声又一声的动情呢喃呢?

婉儿并非草木,如何不情动如浪?

只是这里,不行。

婉儿轻推太平的肩膀,沙哑道:“今晚……我不回宫……”

太平听出了婉儿的言外之意,微微松开婉儿,紧紧地盯着婉儿的双眸,坏笑道:“好不容易逮到你,今晚得好好陪我。”

婉儿听得耳烫,羞嗔道:“你……你先依我一事,我便陪你。”

“你说。”太平正色道。

婉儿双手握住太平的手,认真道:“陛下一旦驾崩,殿下便自请去守陵三年。”

太平没想到婉儿说的竟是正事,而且还是想到一起的正事。

“我本也是这样想的。”太平说完,起身警惕地把右边的小窗帘子放下,压低了声音道:“洛阳是阿娘与父皇经营多年的地盘,在这里我无法发展自己的势力。”李贤留下的那本名册上的人,大多都在长安,想要利用那些人把自己的势力暗中壮大,就必须离开洛阳,唯一可用的由头便是守陵。

她只是不放心婉儿。

她若离开洛阳,婉儿若是不慎触怒了阿娘,谁来护她性命?

大业当前,她也知道不该儿女情长,可她重活一世,本就是为了婉儿谋这一切。婉儿安好,则她安好,婉儿若有个三长两短,这辈子太平也绝不多活一日。

谁要活着捱那种死别之苦!

婉儿捧住了太平的脸颊,一字一句道:“臣会活着等殿下回来。”她故意重读了“活着”二字,“臣留在天后身边,可为殿下做应。”

“此事危险。”太平皱眉。

婉儿抚上了太平的眉心,温柔地一笑,“为了殿下,臣心甘情愿。”

太平捉了她的手,双手合握掌心,静默了许久,忽然垂下头去,心绪复杂地道:“守陵三年后,我回来只有一个理由能让阿娘放心……”

“我信殿下。”婉儿笑得坦荡,另一手掌心熨在了太平心口,“那个理由能换来的,不止是天后安心,还有你我的相聚时光,就为这一点,我便……允你。”

太平只觉心间一酸,张臂将婉儿再次拥住,“你也要允我一事。”

“嗯。”

“不准瞒着我谋事,你要给我好好活着。”

婉儿哑笑。

太平没有听见回答,“你答应我!”

“好。”婉儿点头。

太平轻舒了一口气,忽然记起与春夏的约定,笑道:“我们还是上岸吧。”

婉儿会心一笑,“不然……红蕊怕是要急死了。”

太平摇头,“不仅如此。”

“哦?”婉儿倒是有几分好奇,可瞥见了太平眼底涌动的浓烈情愫后,她什么都懂了,忍不住刮了一下太平的鼻尖,羞恼道:“殿下急也没用!”

“婉儿不急么?”太平明知故问,她分明瞧见婉儿眼底燃起了同样的情火。不等婉儿回话,公主便扬声道:“船家,把船摇回原来的码头吧,我这姐妹有些晕船,我要带她去看郎中。”

“好咧!”船家应了一声,便将船在河中调转了方向,往来时的码头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