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制诗

太平已经记不住寝殿中的那支蜡烛是何时燃烬的, 她倦然拥着婉儿一觉便睡到了卯时初,若不是婉儿起身吵醒了她,只怕她还要多睡一会儿。

武后辰时是要上朝的,这个时候赶回去, 正好可以侍奉武后准备早朝。虽说婉儿也想多留一会儿, 可武后那边是万万不可怠慢的。

婉儿点燃了床边的宫灯,在床边穿好了裙裳, 刚欲去铜镜边点燃宫灯, 照明梳髻,却发现袖角被太平悄然牵了, 埋在了被下。

婉儿哑笑,“臣确实该走了。”

太平眯着眼睛凑上前来,从后面抱住了婉儿,脑袋搭在婉儿的肩头, 咬了咬婉儿的耳垂, “我再抱一会儿……”

婉儿的耳垂极是敏感, 她微微缩了缩脖子,哑声道:“殿下再这样,臣又想僭越的。”

是警告, 也是心里话。

太平听得心酥, 没羞没臊地回道:“本宫的裙下之臣, 也只能你做。”

“殿下……”婉儿极力自持, 觉得太平身上的味道是致命的诱惑,她嗅得心乱,也嗅得心烫。

太平埋首在晚上颈窝里,低喃道:“晚上身上沾染了本宫的胭脂味,阿娘怕是会闻出来。”

婉儿蹙眉。

太平刮了一下婉儿的脸颊, “我还有盒新的梨花胭脂,你一并带走,帮我送给阿娘,就说是我的意思。”说着,太平勾住婉儿的下巴,凑上前去,浓情蜜意地吮了一口,“我想给婉儿涂胭脂……”

婉儿已是意乱情迷,哪里能否了太平的请求。

铜镜边的宫灯被婉儿点亮,照亮了铜镜中含笑相看的太平,也照亮了她那薄纱内裳下的妙曼身姿。

婉儿不觉呼吸沉重了起来,“夜凉,殿下还是再穿件衣裳吧。”

“嘘,看着本宫。”太平一手拿起胭脂盒,一手捏住婉儿的下巴,她微微躬身,从这个角度看她,必不可免地可以瞧见一些别样的春色。

婉儿收拢双手,揪住了袖角,只觉口干舌燥。她端正自己的歪念,知道这个时候不可再被这小公主肆意撩拨了心魂,再僭越欺负小公主一回。说也奇怪,她向来是冷静自持之人,可昨晚一过,她像是守戒多年的僧人一朝破戒,便只知红尘绚烂,只想沉溺其中,沉沦至死。

太平确实是认认真真地给她抹胭脂,可婉儿眼底涌动的火热她也实实在在地看了个分明。她就喜欢这样的婉儿,为她难以自持,为她疯狂僭越的婉儿。

“好看么?”太平突然哑声问道。

明明是太平给她涂抹胭脂,她怎知太平抹得如何?婉儿只怔愣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太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她那若隐若现的春色。

婉儿轻咬下唇,提醒太平,“天快亮了……”

太平的眸光涌动着浓烈的蜜意,她放下了胭脂,却将口脂抹到了自己唇上,不等婉儿反应,便辗转吻上了婉儿的唇瓣。

婉儿被她吻得彻底乱了心神,明知小公主是在撩拨,却还是中了她的道,起身一把搂住了小公主的腰杆,将太平抵在铜镜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理智的心弦颤动,婉儿不得不松开小公主的唇,抵住她的额头,“还请殿下节制一二……臣经不得殿下这样……”

“怎样?”太平一手勾住她的颈子,一手将她唇边多余的口脂抹去,霸道地开了口,“我就要你记住我,要你干什么都想得起我来……”

婉儿怎会记不得她呢?

她哑笑着看着她心爱的殿下,“臣记得,昨晚答应了殿下,不再与太子诗书往来。”

“嗯。”太平很满意婉儿的这个“记得”。

婉儿快速绾好了发髻,太平帮着婉儿抚顺了鬓发,亲手给她簪上了团花,微微昂起头来,赞许道:“世上绝色,莫过于此。”

婉儿听得耳烫,斜眼小觑太平,明明绝色就在眼前,现下的小公主衣冠不整,青丝半掩,让人看了就蠢蠢欲动。

太平抓到了婉儿眼底的沉迷之色,她故意坐上了妆台,沉声道:“上官大人一会儿再重新涂抹口脂吧。”

婉儿怔了怔,“为何?”

太平的食指勾住了婉儿的下巴,“还来得及。”

婉儿的心弦又烫又跳,惊觉太平捧着她的双颊往下轻推,她耳根一烧,只听见太平幽声道:“婉儿,你再亲我一口,就一口……”

婉儿心跳如雷,柳眉蹙了又舒。

“诺。”

烛火幽幽,融化了的红蜡沿着烛台滴落,绵绵不休。

红蕊今晚是歇在春夏的偏殿里的,卯时二刻,偏殿外响起了婉儿的催促。红蕊连忙起身匆匆穿戴好,便跟着婉儿离开清晖阁。

沿着宫阶一路往下走,红蕊提灯照路,不时回望身后的婉儿。

婉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我这儿脸上的胭脂没抹好么?”她手里还拿着写好的诗文,不觉紧张地捏了个紧。

倘若连红蕊都能看出不对劲,武后那关可就难过了。

红蕊鼻翼微动,笑道:“大人的胭脂抹得很好,就是这胭脂味道实在是好闻,像是……梨花香一样!”

婉儿不动声色地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地笑了笑。

“上官大人可真够忙的。”

两人才拐过一扇宫苑圆门,便听见了德安的声音。

红蕊被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地看向了那个肃立在边上的德安公公,“德公公,你这样会吓死人的!”

婉儿上前微微垂头,“宫中生活不易,总要多讨几个主子欢心,日子才能稍微舒坦一些。昨晚我去公主那里,只是夜读做诗罢了,公公想看看写了什么诗么?”说着,婉儿便想把手中的诗文纸卷展开,让德安看个清楚。

德安在宫里的日子不短,自问见过不少八面玲珑的宫人,可像上官婉儿这种左右逢源的,一会儿哄得武后高兴,一会儿哄得公主高兴,甚至有时候连天子也赞许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上官大人,陛下命咱家来,跟你讨要上次的临帖。”德安也不与她绕圈子,直接点明所求。

婉儿算算日子,确实已经超过七日,没往天子那边递点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她微微福身,“临帖尚未写好,大概八月能成。”

“八月?”德安确认了一遍。

婉儿点头,“八月,秋风初起,便是要变天了。”她猜到了德安还想知道什么,便又加了一句,“这临帖的期限,天后并不知晓。”

德安满意地笑了笑,“如此,咱家就不打扰上官大人回去伺候了。”

“公公慢走。”婉儿恭送德安走出好几步后,这才给红蕊递个眼色,带着她走入了另一边的长廊,回到了紫宸殿。

彼时,武后初起,裴氏带着宫人们正在伺候。

婉儿先打发红蕊回偏殿休息,自己留在殿门前,静待武后传召。

武后穿戴整齐后,问向裴氏,“婉儿可回来了?”

裴氏如实答道:“她已在殿外候着。”

武后看了看一旁的更漏,似笑非笑,“不早也不晚,这时辰算得是刚刚好。”说完,便命裴氏将婉儿传入殿内。

婉儿拿着诗文走入,恭敬地对着武后行了礼,“参见天后。”

“本宫先看看,昨晚你跟太平到底写了什么诗?”武后在龙案边坐下,裴氏便走上前去,从婉儿手中拿过了诗文。

武后将诗文展开,念出了这诗的名字,“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内殿出翦彩花应制?”

婉儿垂眸,“臣记得,那时候天后就命臣制诗,只是臣那时文思顿塞,没能立即做出。昨晚听殿下一席品论,便借着那首未完的诗文,把这首诗做完。”

武后细想,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她继续品读诗文,读到最后一句,竟是念了三遍,“相乱欲何如……”

婉儿只觉耳根一烧,太平昨晚确实是只小野猫,一时激动,竟在她背上挠了两把,这会儿还火辣辣地烧着。

武后眸光微亮,“好一句,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婉儿不敢答话,这会儿将脸沉下,生怕被武后看出什么端倪来。

武后品完诗句,便开始细看写这几句诗的书道,有几句是太平的字迹,有几句是婉儿的字迹,自家公主跟婉儿比起来,确实略逊一筹,是该再给太平找个好的书法大家,点拨点拨。

“裴氏。”

“奴婢在。”

“把诗收好。”

武后似是心情不错,将诗文递给裴氏后,起身走至婉儿面前,“随本宫上朝吧。”

婉儿领命,低声道:“臣在路上遇上了德安公公。”

武后负手轻笑,“你办事,本宫放心。”

“臣惶恐。”武后不细问,婉儿反倒是不踏实了。

“字如其人,你那句‘相乱欲何如’中的‘乱’字,写得极是端正,是怕本宫从书道中品出什么来么?”武后直接点明了她发现的细节。

婉儿大惊,她之所以好好写了那个“乱”字,就是怕武后觉察了什么。

武后瞥见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色,“聪明人,往往不刻意掩饰什么。”说着,她紧紧盯着婉儿的眸子,“你是另一种聪明人,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本宫既然信你,你以后便不必再做这种多余之事,徒增惶恐。”

“诺。”婉儿跪地叩首。

武后看着凤袍边上的婉儿,这个丫头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她转眸看向殿外欲明的天幕,离那一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走吧,朝臣们已经在含元殿候着了。”

婉儿起身,走近武后。

武后嗅到了她身上的梨花香味,不禁深望了一眼婉儿,瞧见她颊上的胭脂色似比往日还要浓些。

婉儿主动从怀中拿出一个全新的胭脂盒,双手奉上,“殿下说,这盒梨花味的胭脂很好用,若是天后瞧了喜欢,以后她每个月都送一盒过来。”

武后接过胭脂盒,拿在手中看了看,冷笑道:“果然还是个孩子。”说着,武后将胭脂盒还给了婉儿,“下次你再去她那儿,带句话给她,让她收收心,八月将至,不要总沉溺在胭脂水粉里,不知孰轻孰重。”

婉儿低首,却帮太平说了好话,“终究是殿下的一份心意。”

武后脸上没有笑意,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婉儿。

婉儿垂头,不敢与武后对视。

“果然是拿人手短。”武后斜觑婉儿,“无事送胭脂,定是又想跟本宫讨要什么,你告诉她,从今往后,想要什么只能凭本事拿。”

“诺。”

武后走了几步,坐上銮轿后,忽然对婉儿伸出了手来,“胭脂给本宫。”

婉儿双手奉上。

武后打开轻嗅了一口,心道:“还算有良心,难得送阿娘个礼物。”她面上依旧绷着霜色,肃声问道:“她想要什么?”

婉儿摇头,“臣不知道。”

武后盖上盒子,端声道:“早朝之后,你去请公主来紫宸殿,本宫亲自来问。”

“诺。”婉儿垂头窃笑,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是武后也好,还是武皇也好,她总是最疼太平的阿娘。

“婉儿,你想你阿娘了么?”忽然,武后的声音响起。

婉儿愣了一下,如实答道:“臣想。”

“今年中秋,本宫把她接到长安来,让你们见一面。”

“谢天后!”

这既是武后的恩宠,又是武后的要挟,八月长安将乱,武后总要给办事的人敲敲钟,安安心。

帝王之道,大抵如此。

可即便如此,婉儿确实想母亲郑氏了,算到如今,她已有整整两年没有见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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