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相守

红蕊去到寝殿时, 春夏早就收拾妥当。

春夏瞧她探入半个身子,又匆匆退了出去,不由得唤住了她,“红蕊。”

红蕊站得很是拘谨, “殿下命奴婢来帮春夏姐姐收拾寝殿。”

春夏回头扫了一眼寝殿,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上前挽住红蕊的手臂, 笑道:“正好, 你来帮我一下。”

红蕊不知还能帮上什么,也只能由着春夏, 牵着她一起在几案边坐下。

春夏拿了一摞宣纸出来,笑道:“来,帮我裁开。”

红蕊愕然,“这不是裁好的么?”

“一张纸裁成两半正好, 殿下等着这些宣纸抄写经书呢。”春夏煞有介事地拿了一张宣纸起来, 往中线处对折, 然后用小刀仔细裁开。

“可是才人那边……”红蕊是来伺候才人的,若是在这里耽搁久了,被武后知晓, 指不定要责她一个失职之罪。

春夏微笑道:“有殿下在, 不会有事的。”

“啊?”红蕊满脸皆是疑惑。

春夏笑道:“殿下跟才人好着呢, 她打发你过来, 定是想跟才人说说话,你就别去吵扰她们了。”

红蕊似懂非懂。

春夏递了一张宣纸给她,正色道:“主子的事,少问少琢磨。”说着,她左右看了看, 确认无人后,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触怒天后被罚禁足,今晚定是去跟才人商量大事的。”

红蕊恍然大悟,猛然点头,“多谢春夏姐姐提醒。”

春夏看她生得亲切,笑道:“你别总唤我姐姐,万一你比我大呢?”

“我今年十五岁。”红蕊老实交代。

春夏笑意深了几分,“瞧,我就说你比我大。”

“那……”

“以后我唤你红蕊,你唤我春夏便好。”

红蕊舒眉笑了起来,“好。”

“开始裁纸吧。”春夏与她年岁相仿,多个姐妹也好。

就在两人裁纸消磨时光时,婉儿久等红蕊不归,也不好直言劝太平回去休息,加之她经此一伤,颇是疲倦,等着等着便睡了过去。

太平抄了一会儿经文,听见了婉儿微沉的呼吸声,她知道这是婉儿睡着了。

搁下毛笔,太平蹑手蹑脚地走至床边,轻轻地拉了被子虚盖上婉儿的后背。她缓缓坐在床边,趴在了床沿上,静静地望着婉儿熟睡的侧脸。

快些好起来。

太平只想她的婉儿可以早日下床走动,她想带她去很多地方,踏青也好,赏灯也罢,她一定要把上辈子错过的那些岁月补回来。

人一旦心里踏实了,便会放松许多。

太平趴了一会儿,便觉困倦,合上双眼,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红蕊半夜轻轻走入后殿,借着宫灯的光亮,瞧见了趴在床边一动不动的公主。她生怕公主这样睡会受凉,刚欲走过去唤醒公主,便瞧见婉儿对着她比了个“嘘”的动作,随后示意她退下休息。

红蕊默然福身,退至偏房休息。

婉儿的睡眠极浅,睡了一会儿便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瞧见太平趴在床边睡得正酣,不由得心生贪妄,只想静静地多看一会儿太平。

她打发了红蕊后,忍痛往太平那边挪了挪。

虽然知道这次不过是武后之局,可要走完这条路,太平的磨难只是开始。太平大可什么都不管,继续做她的天之骄女,可为了她,太平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样一条满是荆棘的险路。

上辈子欠了她一世深情,这辈子又承了她所有的疼惜,婉儿每次想到这里,只觉满心滚烫,却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上辈子她不敢待她温情脉脉,这辈子她也不惯待人柔情似水,婉儿不会像太平那样热忱地表达自己的爱恋,每次主动的亲近都需要她拿出很大的勇气。

比如那个隔世相逢的吻,比如现下……她趴在太平面前,与她近在咫尺之间。

她忽然很想亲亲她。

婉儿身体中的余热未散,离太平越近,理智的弦丝就绷得越紧,仿佛随时可以断裂当下。

就一口。

婉儿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在太平唇上啄了一口,便忍痛缩回,拉开了她与她之间的距离。

听着太平的呼吸沉了一分,她以为是自己的举动太大,惊醒了太平,便闭上了眼睛,佯作熟睡。

太平哑笑,睡眠极浅的可不止婉儿一人。抓住了婉儿难得的一次“情不自禁”,太平满心雀跃,换做上辈子,她肯定会趁热打铁,狠狠地吻回去,可这辈子她不会。上辈子她逼她那么多年,却让婉儿越来越“冷血无情”,那些滋味太平可不想再尝,她知道婉儿踏出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只要婉儿在努力往她这边靠,她便耐心地等着她,反正双臂已经张开,婉儿只要靠过来,她便会紧紧拥住她。

这一次,她不逼她,只等婉儿一个心甘情愿的投怀送抱。

一切会好起来的。

太平憧憬着未来的岁月静好,她一定能给婉儿一个岁岁太平。

想到这里,太平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往后的日子,太平仿佛忘记了自己是戴罪之身,一边守着婉儿,一边抄写经文,偶尔趁红蕊不在,她会逗弄婉儿一会儿,惹得她又羞又恼,在含光殿的这八日,无疑是这一世两人最愉悦的时光。

明日清早,二圣会驾临此处,了结此案。

婉儿今日是真的笑不出来了,她趴在床上,任由太平给她上药,久久静默不语。

“伤口愈合不少。”太平倒是很高兴,拿着太医调配的新药膏,温柔地用羽毛涂抹着伤处,“太医说,这药膏里掺了消痕的药材……”觉察婉儿的情绪低落,她轻笑道,“明日我不会有事的。”略微一顿,“大不了被母后打一顿,扔去感业寺当尼姑。”

“殿下!”婉儿忍痛转身,紧紧盯着太平的眉眼,“你若有事……”

“婉儿舍不得,我知道。”太平放下羽毛跟药膏,厚着脸皮打断了她的话。

“这个时候你还与我说胡话。”婉儿确实很担心太平,这含光殿被羽林军守得密不透风,这几日外间到底如何,她什么都不知道。

未知,往往是最忐忑的。

太平笑了笑,从袖子里面摸出了一张纸条,递给了婉儿,“这是阿娘命裴氏送来的佛经里夹的。”

“众矢之的。”

婉儿念完这句话,脸色一沉。这是太子成为众矢之的,还是公主成为众矢之的?这几日晚上,婉儿认真地复盘了此局,武后的这一局确实是必死之局,可武后似乎又给东宫藏了一线生机,只要东宫将脏水都泼在太平身上,便不必自断一臂。

婉儿不解这是武后算漏之处,还是武后故意剑走偏锋,想用这最危险的一步棋将太平送至天子身边。

若成,则天子自此会动念培养太平,若败,则太平根本就不是出家感业寺的结果,按律谋刺天后可是死罪。

太平看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温声道:“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婉儿蹙眉,“我后悔了,不该让殿下静等这几日。”

“等都等了,我确实是听了你的话,你呢?”太平今日一定要她一个承诺,“守诺么?”

“万一明日东宫发难……”婉儿不是不守诺,“殿下如何自救?”她只是也需要一个安心的理由。

“既入地狱,何须自救?”太平轻描淡写地答道。

婉儿沉默不语。

太平覆上她的手背,定定地看着她,“她不会让我有事的。”阿娘日后会是千古第一人,君临天下之人,自当一言九鼎,太平相信阿娘会给她留一条生路。

婉儿知道太平说的她是谁,这必输之局,只怕也只有武后可以扭转乾坤了。

“答应我,不管明日如何,不要贸然出来给我顶罪。”太平握紧她的手,“这一世,我没有上辈子那样的勇气苟活。”是威胁,也是请求。

婉儿冷声道:“上辈子的殿下可不会这样以死相逼。”

太平神情微滞,苦笑道:“所以你走了,便再也回不来了。”想到那些日子,太平不由得扣紧了她的手。

婉儿听得心疼,哑声轻唤:“殿下……”

正当这时,红蕊走至殿门前,恭敬地道:“天后口谕,请殿下去前殿……”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两个字,“候审。”

婉儿一惊,明明应该是明日之事,怎会提前了一日。

太平却是了然,“是东宫提前发难了。”

婉儿忧心忡忡。

“别怕,安心等我回来。”太平轻抚她的脸颊,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说好明年春至要带你一起去灞桥折柳,我绝不食言。”

婉儿另只手紧紧握着太平的手,叮嘱道:“殿下开口前,一定要三思。”

“遵命,上官才人。”太平莞尔,起身整了整仪容,回头深望了一眼婉儿,忽然扬声道:“红蕊,你去寝殿把本宫这些日子抄写的经文抱去前殿。”

“诺。”

红蕊退下的一刻,猝不及防地,太平猛然吻上了婉儿。

婉儿顺势勾住了太平的颈子,那些说不出口的不舍,她唯有用这一刹的痴缠来回应。

殿下如若不归,妾亦玉碎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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