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玫瑰的香味

在亦梦亦醒之间,关初眼前慢慢跌入一片漆黑之中……

再睁开眼,就是在医院了。

所有人都告诉关初,根本没什么“鬼”,只有幻觉。

关初却仍感到安慰,幻觉也不错。

起码再不是“唯梦闲人不梦君”了。

经过检查和观察,关初被确认并无大碍,可以出院。

出院的时候,太子派幕僚来探视了关初一回。大约是看关初精神状态恢复了,幕僚又问了一次:“你还能记清楚那天晚上你在松林里发现了什么吗?”

关初摇摇头。

幕僚露出遗憾的表情。

关初却又说:“是松林的刺客身上发现了什么疑点吗?”

关初很清楚太子日理万机,哪里有空真心关心自己?之前亲自来了一趟,之后又派幕僚来问,恐怕是事出有因。

而这个原因,幕僚看着不太方便说,便尴尬笑笑。

关初却又说:“可能是因为那些迷烟的缘故,我的记忆还是比较混乱的。你们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可以提醒我一下,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幕僚便道:“你只看到一个刺客,对吗?”

“对。”关初斩钉截铁地说,“就是那个‘红衣女鬼’。”

幕僚顿了顿,说:“按照您的说法,他头上的伤是您造成的?”

“是。”关初回答,“我把他的头往树上‘稍微敲击’了几下。”

“之后呢?他是不是昏迷了?”幕僚问。

“我忘了。”关初很确定,那个“女鬼”被自己打昏了,但出于某种不确定的考虑,他没有说实话:“我看到他的脸,是易闲君的脸,这让我感觉很慌乱。也许迷烟也有影响,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太清醒,也记不得很多事了。”

“按照您的记忆,”幕僚道,“您很慌,然后把他打到脑震荡了,是吧?”

“嗯。”关初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幕僚打量关初:“按照医生的鉴定和您的记忆,他根本没伤到你,是吧?”

“是的。”关初皱了皱眉,“您该不会是想暗示我‘防卫过当’吧?”

“不,不,当然不是。”幕僚立即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您能够很轻易地制服他,那么说来,他的武力不强。这样的话,他是怎么以一己之力把其他几个同伙给撂倒的呢?”

关初道:“不是说他手里握着枪吗?”

“如果他有枪,为什么在被你打的时候不用呢?”幕僚疑惑地分析道,“再说了,根据检查报告,他的同伙是先被撂倒了,再遭枪击的。”

关初心下疑窦更盛,脸上却很镇定,跟着分析说:“那真的很奇怪,您是怀疑在场还有其他人吗?”

幕僚叹了口气:“可是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简直就像是……撞鬼了一样。”

“撞鬼吗?”关初呢喃了一句。

这时候,帮关初办好出院手续的小秘书拎着大包小包小碎步地跑过来,跟幕僚打了个招呼,就陪着关初一起离开医院了。

一边走下医院外的台阶,小秘书一边好奇地问道:“刚刚他和您说什么呢?”

关初便答道:“他问我松林的事。”

“还问呢?”小秘书两条毛茸茸的眉皱得跟蚯蚓似的。

关初便道:“他说太可疑了,简直像是那儿闹鬼了一样。”

听到个“鬼”字,小秘书就心有戚戚,耸了耸肩膀,轻声问道:“您不是说,看到一个‘红衣女鬼’长着易闲君的脸吗?但他们说那个女鬼根本不长那样。会不会您真的看到了……易闲君?”

小秘书好像很害怕,尾音都是颤着的:“那天,老大师说您印堂发黑,容易撞鬼。您同一天就撞了鬼了,这不是……会不会是真的撞鬼呀?”

关初眼神动了动,说:“或许。”

小秘书嘴里念了一声佛,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黄符,说:“这是我特地从山寺那儿求来的,您要不要戴上啊?”

关初嘴角微微一动:“你倒是有心,还特地为我求一道符。”

“其实吧……我也为自己求了一道。”小秘书实诚地回答,“这个是买一赠一的。”

关初听到“买一赠一”就天然觉得不太靠谱。

小秘书似乎也看到了关初眼里的怀疑,忙说道:“这个寺庙很灵的。而且那个老方丈说了,这个是对症下药的,专门能治冤魂恶鬼。”

关初把这折成三角的黄色的符纸拿到手上掂了掂:“就这玩意儿能治易闲君?”

待关初回到东宫不过半个小时,太子又急召了关初问话。

关初原以为这又跟“撞鬼事件”有关,没想到,太子说的却是别的事情:“太子妃被易天凡劫走了。”

关初感到非常意外:“太子妃怎么会被劫走?您不是安排了一队人保护他吗?”

太子便道:“原本是的,但今天易天凡突然带人去疗养院,说有事要请走太子妃。他带的人够多,所以能强行带走他。”

关初深感意外:“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您可是储君啊,易天凡这么做岂不是大不敬?”

这一会儿“储君”一会儿“大不敬”的,也算是说到太子心坎上了。可太子仍然保持表面上的谦逊,只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儿还有这个?我也是百姓的仆人而已。”

关初只想:这话好恶心啊。

但关初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太子又说:“父皇把彻查反叛党的事情交给了易天凡,赐予他钦差的权力。这是父皇信任他,他却有些以此为傲了,经常拿着钦差大臣的特权干些先斩后奏的事情。这次也是,他借口要问话,强行把太子妃带走。”

关初想了想,说:“那殿下为什么不请陛下主持公道?”

“我也跟父皇说了,谁知道易天凡已现在父皇跟前挂了号。父皇也不太在意,竟说易天凡算起来是太子妃的叔叔,这回就当是太子妃回一回娘家,过几天就回来了,叫我不要紧张。”太子叹了口气,说。

关初心想:看来这个易天凡确实很得皇帝的宠信。外头说易天凡权势大到可以不给太子面子,竟然不是夸大其词。

关初又道:“那太子跟我说这件事,是有什么打算?”

太子亲切地拍拍关初的肩膀,说道:“听说你和易天凡有些交情,太子妃也愿意和你说话,不如你去问问他,最好能让他把太子妃放回来调理身体。如果他不肯,或是太子妃不愿意回来,也起码问个确切的归期。”

听到什么“太子妃也愿意和你说话”、“或是太子妃不愿意回来”的话,关初算是会意了。太子妃不是被“劫走”的,而是自愿跟易天凡跑的。连皇帝都说太子妃不过是回娘家,那情况就很明了了。

易天凡肯定知道太子妃是被软禁,而不是真的在养病。而这个易天凡也不知怎么发了善心,先去皇帝面前说了两句,好让太子堵嘴,然后又拿着问话的由头,去疗养院把太子妃给救出来,带了回去。尊贵如太子,一时间也拿他没有办法。

而此时此刻,太子妃也确实在易天凡家中。

易天凡的家仍然如“钢铁城堡”一般守卫森严,进门前还得安检。关初把身上带的通讯设备、金属制品都拿了下来过安检,唯独不肯放下手里的花。

易天凡笑着迎接他,说:“怎么还带了花?”

但见关初手捧一束玫瑰,一半是红的传奇玫瑰,一半是白的北极星玫瑰,看着富有格调,煞是好看。

易天凡却说:“不过,我不从收客人的礼物。你别带花进来了。”

关初奇怪地看着他:“你该不会以为这是送你的吧?”

易天凡噎了一下。

关初又道:“这是我路上买的,打算拿回家插的。”

“哦……”易天凡倒有些尴尬。

关初不冷不热地道:“你认为我会送你玫瑰?”

“……”易天凡佩服关初这一句比一句更能让场面尴尬的功力。

关初想了想,却道:“不过,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玫瑰。”

易天凡便问:“那这是什么?”

关初挑了挑眉,说:“玫瑰是有香味的,你闻闻这个,看有没有香味。”

易天凡便凑过去闻了闻,自然没闻到任何甜香,只说:“没味。”

关初道:“你再闻闻。”

易天凡再用力地吸了一下,方说道:“就是普通的植物带着的一点气味。”

“不错,”关初说,“玫瑰是有香味的,但现在市面上所售卖的切花大多是月季,所以没有这么浓重的香气。”

听着关初一本正经地科普,易天凡觉得好笑:“没想到关总也成了玫瑰方面的专家。”

“那谈不上。”关初道。

易天凡咳了咳,说:“太子妃在客房,我让人领你去见见他?”

“好。”关初抱着玫瑰便上去。

客房中央放着一张手工羊毛地毯,针织着起起伏伏的绿洲图案,十分可爱。易博士赤着脚,坐在羊毛地毯上,一手拿着薯片袋,一手抓着薯片往嘴里塞,双腿叉开,毫无形象地看着电视。看起来完全没有平日身为太子妃的端庄优雅。

“你怎么来了?”易博士举起薯片袋,“要吃一口吗?”

关初皱起眉摇头拒绝:他实在无法苟同在羊毛地毯上吃薯片这样的举动。

易博士笑了笑,说:“坐吧。”

关初并没有在沙发上落座,毕竟他认为自己坐得比对方高不甚适宜,便只得跟易博士一样坐在地上。但见关初背脊平直地在地毯上正襟危坐,手里还抱着花,看着倒有些好笑。

易博士忍不住问:“这花是给我的?”

关初道:“不是。”

易博士又道:“要不你先把花放下吧?”

“不必。”关初道,“花不重。”

易博士也不好继续说花的话题了,只问:“你怎么来了?”他想了想,“是太子让你来劝我回去的?”

“似乎是。”关初说,“我不清楚他为什么认为我能够劝您做任何事。”

“也许他也没有这么认为呢。”易博士低头。

关初偏着头打量一下易博士,说:“您为什么选择跟易天凡走?”

“你为什么不先问为什么易天凡愿意拼着和太子产生冲突,都要带走我?”易博士反问。

关初想了一下,说:“也许你们达成了某种交易。”

“不。”易博士摇头,一口咬碎了薯片,牙齿间发出清脆的“咔擦”声,“没有交易。说起来,自从易闲君出事之后,我就被‘养’在疗养院里了,每天一队人马守着我,我想和谁达成交易都做不到啊。”

“这么说也是。”关初点头,“那易天凡为什么突然带走你,你是毫无想法的?”

易博士皱了皱眉,又吃了一片薯片:“我猜,他应该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吧,但他没明说,只是叫我好好休息。”

“既然情况不明,您为什么还愿意跟他走?”关初更不理解了。

“他人多啊。”易博士答得理直气壮,“太子这边的人一看就打不过。我要么自己跟他走,要么被扛着走。作为现役太子妃,我还是得选择一个更优雅的方案吧。”一边说着必须优雅,一边赤着脚岔着腿在地毯上吃薯片。

关初算是明白了,半晌,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要小心。”

“小心?”易博士似乎有些好奇,“怎么突然叹气?”

关初看着易博士,好像在审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易天凡曾经告诉我,智齿是因为一段录音才没命的。”

听到这句话,易博士嘴里的薯片都不香了。

他的嘴巴张了一下,随手把薯片扔地上,任由薯片碎渣跌入昂贵的羊毛地毯。

“他怎么知道?”易博士诧异地问。

关初也冰冷冷地说:“是,他怎么知道?”

易博士沉吟一会儿:“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是派人冒死从东宫里将录音偷出来的。”关初缓慢地说,“他以此为由,让我帮助他反抗太子。”

易博士愕然:“那他可真是厉害,连东宫都能偷。”

“或者他根本没有偷。”关初说道,“太子不至于这么不谨慎。而且录音这种东西,是很难偷盗的。”

易博士神色一凛:“你是什么意思?”

关初便道:“我想,会不会是反转过来?并不是他从太子那儿偷出了录音,而是他把录音拷贝给了太子?”

易博士的脸上顿似笼罩上一朵乌云:“他……怎么会……”

“易天凡当初就给了我绝江的密钥,让我报复关家,导致关家内乱。虽然我没有像他料定的那样进行报复,但他的目的其实也达成一半,关家主落难了,我也成了关家弃子,与关有云也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了。”说到这个,关初神色黯然,“挑拨离间,是易天凡所擅长的。”

易博士像是一下想通了:“他想故技重施,利用录音挑拨智齿和太子?那现在呢……”

“现在或许是挑拨您和太子。”关初语气冷静,“他要求我帮他对付太子的时候,我一直佯装淡定不上钩,他才急了,不得已坦白了录音的事情。其实,在他说知道智齿就是易闲君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他了。”

易博士脸沉如水,静静地听关初说下去。

“他从把录音送到东宫的时候,应该就想到今天这一步了。他利用太子多疑狠辣的性格,除掉智齿。考虑到智齿和您的关系,他应该也想到,太子一定会怀疑到您身上,而您也会因为智齿的死对太子产生不满。”

“然后,太子果然如他所料对智齿下手,并把我软禁。”易博士想明白了,唏嘘地说,“现在,易天凡把我‘救走’,也是打着要利用我对付太子的算盘。是这个意思吗?”

关初答:“我想是的。”

“是。”易天凡的声音陡然响起。

是他,推门而入。

易天凡怎么可能放任关初在自己的家里乱逛?

易博士的房间里早就装了监听设备。所以,易天凡才容许关初单独来见易博士。

听到关初如此冷静地剖析自己的计划,易天凡也是惊讶的。他索性直接现身,出现在客房里,笑盈盈地说:“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又如何呢?”

易博士猛地站起来,脸上带着惊怒之色:“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的问题就大了。”

“为什么?”易天凡依旧平和地捻着他的手串。

易博士冷笑道:“你挑拨离间,不但弄垮易家,还要整垮关家,现在还盯上了皇家。是什么目的?更别提,你能够拿到与关初、闲君相从前服药的资料,还有闲君跟反叛党说话的录音……”

“所以?”易天凡问,似乎在等易博士说一个答案。

“所以,”易博士一字一顿,“你是叛党。”

“哈哈哈!”易天凡笑了起来,十分得意,“你可是我的好侄子,这么聪明、这么机敏,真对我的口味。”

易博士觉得自己应该啐他一口,然而,这里却是人在屋檐下。

身为OMEGA的易博士只感进退两难,扭头看向关初:“你……你既然一早知道……”

“我想明白的时候,您已经被困在疗养院。那儿耳目众多,我无法跟您说明。”关初解释道。

易博士却摇头:“这个我当然明白,我也知道。我只是问你,你既然知道易天凡是幕后黑手,你怎么还不防着点儿?怎么还自投罗网?就为了提醒我一句吗?”

易天凡也觉好笑:“这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却把我也提醒了。若不是关初你上门来跟太子妃摊牌,我还不知道要防着你呢。”

关初的脸色却是不改,轻轻把手拂过自己抱在胸前的玫瑰:“你刚才真的没闻到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吗?”

易天凡一愣:“什么?”

“真是蠢才。”关初冷漠地说,“如果是智齿的话,一定能闻出来。”

易天凡正自惊疑,却忽感胸腔一阵绞痛,犹如有万剑攒心。他脸色一下刷白,捂着胸口,猝然倒地。

目睹这个景象,易博士的脸上浮现更深层次的惊讶、怀疑,甚至恐惧。他僵着脖子望向关初,却见关初的脸也是白的,憔悴般的白,眼神里却流露出水样的波光,粼粼地映着易天凡痛苦不堪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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