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幻觉

话说,小秘书见关初跑去松林里撞鬼,是没敢跟上。但他想,关初这人这么猛,应该是不怕鬼的,就也没想到那么多。

他留着现场督导丧礼布置的工作,工头和工人们也都在他的指导下继续干活。原本也是无事的,却在小秘书正在花坛旁看着工人挖坑的时候,松林深处传来几声响亮的爆破声——嘭!嘭!嘭!

林鸟惊飞。

工人们也都十分慌乱:“那……那是什么声音?”

小秘书的脸色也一下变得难看:“是枪声!”

他也顾不得什么有鬼没鬼的了,立即拨号报警,然后招呼现场的安保人员,一起冲进松林里。

在松林深处,他们发现了昏迷倒地的关初。

关初是在医院病房里醒来的。

在梦里有绿色的水淹没过他的肩膀,将他胸腔浸泡。他几乎呼吸不过来,就在他竭力大喘一口气的时候,眼睛兀的睁开,醒了。

“醒了、醒了……”

——关初听到床边传来殷切的声音。

关初眯起眼睛,认真看了看,是小秘书的脸。

“关总,您醒了?”小秘书眨巴着那双绿豆似的小眼睛问道。

“唔……”关初想抬起身,只是脖子一用力,脑门就钻上一股酸疼。

看出关初的不适,小秘书忙安抚道:“您先躺着,我去喊医生。”说完,小秘书就出门去喊人了。

关初把沉重的脑袋搁回枕头上,用力抬了抬眼皮,睁大双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他的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然而,他试图从这团浆糊里用力搅动,勉力抽出一条清晰的线索。

“医生,您看……”小秘书把医生领进病房,并把门关上。

医生给关初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说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醒了这么一会儿,关初发现自己的脑袋好像也没那么沉重了,再试着起身,也成功了。小秘书帮他垫好枕头,让他更舒适地坐好。他对医生说:“我觉得脑袋好像有点儿不清醒。”

“这是正常的。”医生说,“您吸入了大量的迷烟。不过缓一下应该就好了。”

“迷烟?”关初愣了一下,“什么迷烟?”

小秘书叹了口气,说:“原来那个松林里面的根本不是鬼,是反叛党的刺客。”

“刺客。”关初咀嚼一下这两个字,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笼,也想起来了那个假扮智齿的“女鬼”了,“是刺客……”

小秘书又说:“他们在松林里释放了迷烟。您吸进去不少,所以昏了过去。”

“他们?”关初捉住了这个“们”字,“有很多个刺客吗?”

“在林子里搜到四个。”小秘书伸出四根手指头,“有其中一个穿着红衣服戴着长假发,应该就是我们见到的‘女鬼’了。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因为脑震荡而昏迷。”

关初想:我当时见到的应该也是这个。

“还有三个呢?”关初问。

小秘书说:“还有三个身上都中了枪,而枪就握在‘红衣女鬼’的手上。似乎是‘女鬼’扫射了他们。”

“他们是同伙,怎么会自相残杀?”关初问。

“那就不知道了,因为事关反叛党,已经移交枢密署审讯了。我们并不能知道更多。”小秘书耸耸肩,显然对这个话题不太关心,只对关初说,“您没事吧?您在林子里有遇到刺客吗?”

就在这时候,病房的房门响起三声利落的叩击声,随后房门打开,一个雍容华贵的男人走了进来。

原本坐在床边的小秘书见他,立即“嗽”的一声站起来,恭敬地行礼:“见过殿下。”

医生并不认得太子,但看到小秘书的反应,也即刻毕恭毕敬地跟着行礼。

只有关初坐在床上,只是微微欠身示意。太子不以为忤,还十分友善地说:“不必多礼。”说着,太子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亲切地问候关初。寒暄几句之后,太子才进入主题,问道:“你在松林里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关初皱起眉,说:“我见到那个‘红衣女鬼’。我看到他的脸是和……易闲君一样的。”

“这不可能啊。”小秘书插嘴道,“我们看到他的脸,就是一张普通人的脸,和易闲君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医生在旁分析道:“可能是因为吸入了迷烟,因此产生幻觉。”

“幻觉?”关初脸上闪现过一丝疑惑,“是幻觉吗?”

太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除了‘女鬼’之外,你还看到了什么?”

关初目光越过太子,双眼直直看着白墙:“我看到了易闲君的尸体。”

太子脸色一僵:“尸体?”

“是。”关初道,“尸体。”

他的声音冰冷,目光飘渺,发出这骇人之语,致使站在一旁的小秘书不寒而栗。

太子追问:“你怎么分辨活人还是尸体?”

“我不清楚。”关初像是在发怔,“我只是觉得我看到了。”

关初这怪谈听得小秘书双腿打颤,但他却好像是全场唯一发颤的人,因为太子好像一点儿也不怕,至于医生,更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医生只说:“应该是药物导致您产生了幻觉。”

太子又问:“你说你看到了‘女鬼’长着易闲君的脸,又说看到了易闲君的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初皱起眉,脸上露出困苦之色:“我不知道。”

小秘书听到医生的话,又见关初思维混乱,便说:“应该是产生幻觉了吧,不然怎么会又是鬼魂又是尸体的?”

太子似乎也明白从关初这儿得不到什么有效信息,慰问了两句,便准备离去:“那你好好休息。”

关初却抬眼,问道:“殿下,请问易闲君的尸体在哪里?”

太子怔了怔,道:“你怎么会这么问呢?”

关初看起来清醒了一些,语气也变得更趋近平常他理性的声音:“因为丧礼需要用到棺材,棺材需要用到尸体。”

“尸体?”太子答道,“你放心,他的尸体以高科技的保鲜手段被保存在枢密署。等到葬礼之前,我会让人安排尸体运输的。”

关初道:“所以他的尸体还在枢密署吗?”

“当然。”太子道。

关初点点头,说:“我想我确实出现幻觉了。”

关初怔怔望着白墙,沉在一片混乱的回忆里:

在松林里,看到易闲君“尸体”的他浑身发颤,可能是太过激动,也可能是因为别的……按照医生所言,也可能是因为吸入了会刺激中枢神经的药物。

他的膝盖自然地弯下,跪在易闲君的“尸体”跟前。

易闲君的脸上虽无血色,却状甚美丽,每一根头发丝都闪耀着打过蜡一般的光泽。

关初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腔了。

在易闲君“死”后,他都没见过他的尸体,连最后一面也不曾看见。

或许是烟雾里的药物迷惑了他的心智,他无暇去想为什么面前会凭空出现一具可疑的尸体。他脑袋混混沌沌的一片,身体仿佛浮在时间的长河上,有幸往前回溯,回到易闲君在他面前和着毒药吞下拉环的那一个时刻。

他扶起易闲君,做了当时他应该做的事——当他听到《白雪公主》这个童话故事的时候,他认为王子应该对吃下毒苹果的公主做的事——那就是立即进行海姆里克腹部冲击法。

关初这力气甚大,对易闲君柔软的腹部进行好不客气的施压,那力度简直就像是往他肺部直接来了一拳一样。

这神来一拳果然神了!

易闲君一下醒了。

他睁开那双大眼睛,忧伤又痛苦地望着关初。

关初也忧伤地看着他。

易闲君从喉咙里发出略带嘶哑的声音:“关初,你要杀我……”

听到这句话,关初立即摇头。

他露出惶恐之色:“没有。我没有。”

易闲君扯了扯紫绀的嘴唇,道:“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关初听到疑问句,下意识就会思考,倒是多了几分理智地答:“那可不少。首先,太子会提拔我;第二,太子妃会承诺保护我……”

易闲君似乎也没想到关初还能数出一个一二三四,略带恼恨地说:“重要吗?这些重要吗?”

关初定定望着易闲君那张带着恼恨的脸:“你恨我吗?”

易闲君答:“不至于。”

关初便道:“那你怨我。”

易闲君答道:“我本来就怨你。和你杀不杀我无关。”

关初眼神变得迷糊:“你怨我什么?”

“怨你不爱我。”易闲君答道,“怨你总在乎别人多一些。”

关初笑了笑:“你怨我,很好,继续怨吧。”

“你以为我不能吗?”易闲君发紫的嘴唇勾起一抹笑,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十分诡异,“你真的以为我说怨你,只是玩笑话吗?”

关初却只是笑了,不知是不是药物影响了他的神志,还是易闲君的话真的那么好笑,他只是笑着看着易闲君。

易闲君却似被激怒一般,突然被伸手,扼住了关初的脖子。

关初却竟然没有闪躲,也没有挣扎,甚至昂起细长的脖子,任由自己脆弱的颈项落入对方的掌握。他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易闲君,感受着易闲君掌心的冷:“你的手很凉,这就是鬼的温度吗?”

关初的顺从又如一盆水般浇灭了易闲君突如其来的怒意。易闲君的眼神变得温柔,但双手却依旧没松开关初的脖子,他问:“我要杀你,你真的不反抗吗?”

关初道:“我杀了你,你索我的命,合情合理。”

易闲君一瞬间眼神里点燃起雀跃的光,青色的脸都好像要染上兴奋的热意。这份热情似乎也感染了关初,关初的眉眼都染上了温度。

关初的脖子传来了紧迫的压力——随着易闲君娴熟的按压,关初的心跳渐渐减弱,呼吸加重。

眼看着他即将窒息,易闲君却放开了手。

压力消失,关初下意识地张嘴,用力呼吸,本能地想吸入更多的空气。却在这个时候,易闲君的嘴唇压了下来。

呼吸,呼吸,呼吸。

他们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火热的,滚烫的。

在窒息死亡的边缘走了一遭,关初是混沌的,几近无知的。

他在易闲君的怀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热度,心像是鼓点一样跳动,而嘴唇里则是香甜的气味。

关初没有力气地往后倒,正巧被易闲君压在密林里的一棵树的树干上。

他的背抵着坚硬的树木,身体被困在有力的手臂间,他浑身似被锁在这里了,充斥着智齿的信息素的那么一个地方里。

谁也不知道这个吻该在什么时候结束,包括不远处的一个刺客。他蹑手蹑脚地匍匐着,手里握着枪,在隐秘的丛林里移动。

刺客慢慢地往这对拥吻的人挪动,脚下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相信,任何男人在这个时候都不会注意到自己。

易闲君一手撑在粗壮的树干上,一手环着关初的腰。唯有此时,关初才显出OMEGA特有的一股软弱感,犹如被烈火融化的玻璃。

易闲君的眼映着关初的脸,这时候,易闲君的眼就像是春天里最温柔的一汪湖水。

而下一刻,易闲君的眼却又抬起,里头不再映着关初,而是直直地、犹如一把飞刀一般射向匍匐窥视的刺客。

眼里的湖水立即结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