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行撞鬼

太子妃仍然养病,但传闻他恩遇不减,举荐了毫无官方工作经验的关初进东宫,太子也十分给面子地答应了。

关初成了东宫典仪,自然时常出入东宫。由于杂事繁多,他还经常要加班加点。知道他有时候加班太晚回家不方便,太子还特意命人在东宫单辟了一间客房供他休息。

在东宫工作的,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关初和易闲君的绯闻,太子妃与太子对关初的尤其优待,众人也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大家对关初也都是抱以高级关系户的态度。太子特别交待,尽可能满足关初的需求,众人也没当屁话,是十分认真地执行的。

关初的待遇之高,他在东宫客房休息的时候,还紧跟着一个小秘书。

客房以老柚木屏风隔断分开成两个区域,一边是办公区,一边是休息区。休息区那边摆着一张精工细磨的贵妃榻。关初躺在上面,正在歇息。

陪侍的小秘书抱着一束玫瑰,推门而入,尽管他行动小心,轻手轻脚,但还是把浅眠的关初惊动了。

关初半醒,迷蒙间仿佛呢喃着什么。

小秘书探头问道:“关总刚刚在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关初站起来。

“我好像听到关总在说‘闲’‘君’什么的。”小秘书说,“您是在喊人的名字吗?”

关初道:“不是。”

“不是吗?”

“念诗而已。”关初望着挂在墙上一副大字:唯梦闲人不梦君。

小秘书抱着玫瑰,站在屏风外,不敢越过去,但又按捺不住好奇,便是探头探脑的。但见关初从屏风的衣挂上取下一件孔雀蓝的羊毛呢外套披上,摁下领口的子母扣,手指下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声响。他也仿佛随之彻底清醒,目光敏锐地扫过小秘书。小秘书陡然低头,把胸前怒放的玫瑰往前送了送,说:“这是您要的玫瑰花束,要放瓶子里插上吗?”

“这个不对。”关初说。

“不对?”小秘书诧异中带着慌张,“正好五枝红玫瑰和五枝白玫瑰,分两边摆好呀。”

“你这个红玫瑰是卡罗拉玫瑰,较为俗艳,”关初拿出手机图片,放在小秘书面前划了一下,“我要的是传奇玫瑰。”

小秘书有些迷糊了:“有什么不一样吗?”

关初道:“传奇玫瑰的花瓣比较厚,有丝绒质感。”

小秘书仔细对比,确实发现了区别,卡罗拉玫瑰是比较常见的那款红玫瑰,鲜红色大花朵,鲜明打眼,但也容易流于俗艳。而传奇玫瑰的红色较暗,花瓣上布满了细细的绒毛,使之具备独特的复古丝绒质感,艳而不俗,高贵典雅。

关初拿回手机,回到办公桌旁边,拉开椅子,一边说:“你买的白玫瑰是市面上出货量最大的雪山玫瑰,我要的是北极星。”

小秘书十分惭愧,只好说:“对不起,我没看清楚,我以为都是玫瑰都是一样的,除了颜色没有区别……”

关初看着下属羞愧的脸,用和缓一点的口气说:“没关系。”停顿了一秒,关初又道:“我最初也以为都是一样的。”

关初最初也和小秘书一样“直”地认为,所有玫瑰都是一样的。

看久了才知道并非如此。

他离开了旧酒长街之后,想起当初唤醒自己对血红的渴望的智齿。

巨大的花瓶砸下,破碎中一半红一半白的玫瑰。

从枪口里崩出来的,一朵红、一朵白的玫瑰。

他试图从花店里购买,才发现每一种玫瑰都有自己的姿态。他才开始花心思去寻找,智齿从前为自己挑选的花是哪一株、哪一朵。

关初坐在椅子上,对小秘书说:“我买花有熟悉的商家,这是他家老板的联系方式。”关初拿出一张泛黄的名片,递给小秘书:“他会知道我需要什么品种、什么品质的花。我打算从他那儿批量购买,用于装饰易闲君的丧礼。”

小秘书皱起眉,好像有点儿为难,说:“可是……皇宫有指定的花卉皇商,您说的这个商家不是注册皇商,我们不能在皇宫使用他的产品。”

关初想了一会儿,说道:“易闲君的丧礼也不会在皇宫操办,他本人也不是皇室成员,这个应该没有关系的。太子那边我来说,你先去办吧。”

小秘书点了点头,记下了这件差事,然后又说:“计算吉时和设计风水的大师来了,您要见吗?”

说实话,关初对这种迷信行为向来是嗤之以鼻的。但是太子妃说算时辰和风水是易家传统,皇室也多有信这个的,况且搞搞仪式,还能创造就业、拉动内需,何乐而不为呢。

关初也没那么大意见,便依从了,让那位与皇室有多年合作关系的风水师来给建议。

这位老大师便进了室内,跟关初友好地表达了意见。小秘书则在旁边用电脑打字,记录下大师对于丧礼布置的种种意见。

关初听后,也没发表己见。他自认为没有必要多费唇舌与人辩论。横竖大师的布局建议,他听了就听了,要不要执行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待布置流程说过一遍后,大师又拿着卦盘,看着关初欲言又止,那尴尬的模样让关初不得不贴心地主动对他说:“洗手间在那边。”

大师愕然,半晌说:“我……我不是想拉屎。”

“是吗?”关初顿了顿,“我看你一脸便秘,有点儿误会了,勿怪。”

大师咳了咳,说:“只是有一句话,我想着不知当说不当说。”

关初心里虽然想着“不当说”,但还是维持礼貌地说:“大师请讲。”说完,关初又想“这位老神棍该不会想说我印堂发黑”。

“那我说了啊,您可别见怪。关总看着印堂发黑、双目无神,两眉锁印、眼下发青,一看就是……”老大师清了清嗓子,拉满悬念,方说道,“睡眠不足啊。”

关初只道:“大师果然是大师,看得真准。”

小秘书也在旁附和:“可不是么!我们关总不怎么休假,都是996,确实是睡眠不足啊。不知道大师可有什么解救的方法啊?”

“唉,996跟睡眠不足有什么关系?为朝廷996是积福积德的事情,能带来福报。”老大师道。

小秘书被震惊了:“大师真知灼见,怪不得皇家如此倚重您老人家啊。”

老大师笑着抚须道:“好说好说。”

小秘书又道:“那关总睡眠不足是为什么啊?”

老大师观察关初几眼,便说:“该是做噩梦吧?”

关初挑眉,说:“梦是有梦,但不太记得内容了。或许是也不一定。”

“我看,关总头顶有一股黑气飞流直下,下侵印堂,额头一股黑气,怕是怨鬼缠身之相,如果没有高人化解,不但会噩梦连连,甚至还会夜行撞鬼。”老大师道。

“夜行撞鬼?”关初道,“承你吉言。”

老大师闻言一怔:草,此人生猛。

易闲君的丧礼举办场地定在郊外。

那儿既不属于易家也不属于皇家,只是一块无主之地。关初自掏腰包将那里买下,搭棚,装点,做成一个简单而隆重的场地。

场地选在广阔的野外,旁边有清泉石上流,天上也有明月松间照。设计了迎宾的拱门,还有人造的花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婚礼现场。

关初与小秘书驱车来到现场,只见现场一个工头匆匆上来迎接。他流着满脸的大汗在这清凉的夜里分外奇怪。

小秘书便问:“工头大哥,你怎么留这么多汗?”

工头结结巴巴地说:“有……有鬼……”眼神里流露出惶然,浑身都颤得在直打摆子,每个毛孔都呐喊着——我的妈呀。

小秘书听了,吃了一惊:“鬼?什么鬼?”

关初却想到老大师的批语,奇怪中有带些期待:“什么鬼?”

工头哆嗦了一下,说:“红衣女鬼……”

听到是“女”的,关初立感兴味索然:“哦。”

小秘书睁大眼睛,摇摇头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鬼呢?”

工头举起手掌擦自己额头上淋漓的汗,一脸焦急地说:“是真的有鬼……不止是我,许多人都看到了。”

关初不冷不热地问道:“他们看到鬼是什么样子的吗?”

工头便说:“是……样子看不清,但远远看着,是红色衣服……啊,那红色应该是天玄丹色……能穿得那样的颜色,肯定不是穷鬼,得是有钱鬼啊。”

关初听到天玄丹色的衣服,心神恍惚了一瞬。

小秘书在旁边却问道:“既然看不清样子,你怎么知道是女鬼?”

“穿着红色的衣服呀,”工头回忆着,“还是长长的头发……”

听到这一节,恰好一阵清凉的晚风送来,小秘书也打了一个哆嗦,有些怕得望向不远处的松林。

倒是关初听了这描述,眼里多了几分兴趣,说:“鬼在什么地方出没?我去看看。”

小秘书听了,便拉着关初说:“关总啊,不久前大师才说您最近印堂发黑,容易撞鬼,您还……”

听到这话,工头也十分关心地对关初说:“大师这么说啊?那关总,您可别不信邪啊。”

“我正是信了他的邪,才要看看。”关初顿了顿,说,“在哪里,你说说看。”

工头便往松林处一指,说:“就在那儿。”

关初扭头对小秘书说:“你在这儿看看施工的进度,我去看看。”

小秘书一边想劝他,一边又不敢跟上去,只说:“关总怎么这么勇呢?只听说鬼非要缠人的,哪有人非要撞鬼的?”

关初拿着手电筒,往松林里走。

现在正是晚上,林子里一片漆黑,只有手电筒发出的光芒勉强照明。晚风吹送,带走肌肤上的暖意,给人带来一股透心透肺的凉气。松叶掩映间,有一阵阵雾气飘零,犹如幽魂的白纱。

无论是谁,走在这儿都容易恐慌,即使不撞鬼,也不见得会高兴。

可关初却是带着一股期待的心情在这儿行走。

忽听林间一阵响动,似是树摇叶落的声音,又像是有寒鸦飞过。

关初循声将手电筒往那儿一照,只见一道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而后又淹没在松林的阴影里。他快步追了上去……——

安吉是反叛党里十分擅长易容乔装的一位成员,他接到上级通知,要伪装成易闲君的模样去诱捕关初。

据说关初是一名非常难搞的目标,之前为了他已经折损了几名高手——虽然老大为了激励大家,“高手”名头都是批发。

但为了稳妥起见,这次的行动也是比较周密的:

首先,反叛党买通了见钱眼开的神棍大师,让他跟关初进行心理暗示,告诉他他会撞鬼。

此外,反叛党还事先布置,在松林里装神弄鬼,设计闹鬼传闻,加深撞鬼的心理印象。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松林里放出迷烟,让关初更容易认错“鬼”。

考虑到安吉擅长的是乔装而不是武装,怕他控不住“O中之A”关初,所以在松林里还埋伏了几名壮士。

可算是十分周全了。

安吉引诱着关初来到了迷烟弥漫的林深处,粲然一笑,朝他招了招手。他果然跟上来了。

关初手电筒发出的强光穿过迷烟的雾落到自己的脸上那张仿照易闲君描绘的美丽容颜。

他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有信心,对镜照看的时候,都自傲不已,恨不得顶着这张“京城第一美人”的脸招摇过市。

然而,关初看清自己后,眼神陡然变了。

安吉却伸出双手,模仿着智齿的声音,说:“你跟我来吧……来吧……”

关初突然暴怒:“来你老母!”

安吉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脑袋瓜就被关初抓住,往旁边的松木上猛撞。

关初知道说脏话于事无补,问候别人的母亲也非常无礼,毕竟人家妈妈生出这么一个玩意儿也是个受害者。但关初还是恼恨不已,抓着这个卑劣的冒牌货发泄愤怒不满。

安吉被掼得眼冒金星,头昏眼花,因此也无暇想到:预先埋伏在这儿的同伴们呢?为什么不出现?

关初这身手也不是开玩笑的,安吉完全无招架之力,两下就被关初给撞晕了过去。眼见着这个刺客差点没气,关初便松了手,随便把他往地上扔:一看就知道不是他。大约又是一个反叛党送来的刺客吧。

反叛党接连派人送人头,让关初简直都要怀疑反叛党是不是打算裁员又不想付赔偿金,因此直接把人送到京城来吃牢饭。

关初摇摇头,转过身,失望地回程。只他没走两步,脚下却似踢到了什么。他缩了缩脚,皱起眉来,把手电筒脚边照去——只见草丛上仍是笼着纱一样的烟雾,薄雾里横躺着一个穿红衬衫的人。那人脸上并无一丝血色,双目紧闭,嘴唇紫绀,满脸死气,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条尸体。

理论上,无论任何人在夜路上看到这么一条“尸体”,都会觉得很恐怖,唯独关初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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